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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玉繾

  夜已深。

  燈油燃盡,無人添替,燈芯的最後一點紅燼退去,化為燈台上一條焦黑的痕跡。一樹星星點點的燈盞,此時也滅了大半,只餘零星的幾點,未剔剪的燈芯垂到燈台之外,頂著一粒豆大的火苗,苟延殘喘。

  菡玉面朝裡側臥,身子蜷成一團一動不動,連呼吸聲也輕不可聞。一枚墨玉棋子黏在她肩後,襯著皙白雪膚,黑白分明。

  楊昭輕笑一聲,指尖去撥那棋子。輕輕一觸,棋子便掉落下來,留下一點紅痕,如一片緋色的花瓣。

  他心生憐愛,在那花瓣上印下一吻,明顯覺出她身子一顫,縮得更緊,又向內側挪去。

  他卻不讓,伸手環住她腰身納入懷中,頸項交纏。明明是纖弱堪憐的窄肩細腰,偏要作男兒雄武,三伏天都墊著寸餘厚的墊肩和腰襯,她也不嫌熱得慌。此刻摟在懷裡,背後的肩胛骨如振翅欲飛的蝴蝶,他忍不住收緊雙臂,將那蝴蝶牢牢圈住,寧可禁錮它的翅膀,也要留她在自己懷中。

  「玉兒,玉兒……」他喃喃喚著,軟玉溫香在懷,肌膚相親,如此親密地貼合,猶覺身處夢境中一般,不敢相信這竟是真的,「你騙得我好苦……」

  懷中的身子有些僵硬,他的撫觸只讓她如臨大敵。

  他停了手,氣息吐在她耳邊,聲音低得似是自言自語:「我早該想到的,你要真是小玉的娘,怎會化名吉菡玉,跟自己女兒排名?你身帶異香,體質異於常人,不畏冷熱,刀兵不傷喉斷不死,顯是有非凡來歷的,又怎會是吉溫的妾室、一名尋常婦人?」

  菡玉一言不發,雙眼直愣愣地盯著面前坐榻靠背上的雕紋。

  楊昭又道:「你不是韓素蓮,你根本就沒有嫁過人……那你是誰呢?菡玉,菡玉……我不禁又要懷疑,當初你甫入宮時,人說你是蓮花精氣所化,許是真的呢。」他埋首到她頸中,吸取她身上香氣,心神有些搖蕩。

  菡玉仍是不語。

  良久,他歎了口氣:「給我一個理由,我便去救他。」

  她這才有了一點動靜,偏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楊昭把她轉過來,面對面相擁,她垂下眼瞼,攤於頰側的雙手握起。

  「他是我……父親。」

  環在她腰際的雙手一緊。但是他並未多問,立即放開她起身穿衣。

  往外走了兩步,他又折回來,扳過她的身子重重吻下,只一下便又放開。他撫過她面頰,將一縷蓋住眼角的髮絲理到耳後:「等我回來,很快。」

  菡玉重又翻過身,蜷縮起身子面朝牆壁。身後急促的腳步聲遠去,房門吱嘎一聲關上了。

  他的話就像那次赴蜀離開時一樣:「等我回來,很快。」而心情竟也是一樣的,排斥著、猶疑著,又牽掛著。

  他雕了一朵玉蓮,隨身攜帶,在掌心摩挲過無數遍,花紋裡都嵌滿了他的印記,人不在也要讓她時時記起他;他蠻橫地將她據為己有,強行介入她的生命中,佔了她的身,更要佔據她的心思,不容她牴觸抗拒。

  她縮回手,不想接那玉珮,卻被他拉著,掰開她的手指,硬塞進她手心裡;她蜷起身子退卻逃避,不想被他左右,腦子裡卻滿滿的全是他的影子、他的氣息、他的記憶。

  她逃不開他了,這輩子都逃不開了。

  心中曾經盤踞的那個身影,年少時她曾戀慕過的人,卓月,卓兄,一想起他來,腦中就只能浮現出楊昭的臉,那身披斗篷的暗色身形成了一道模糊的舊影,被他完全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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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昭走出書齋,看到楊九還在外頭守著,坐在門前石階上,上身挺得筆直。一旁楊昌耐不住了,歪在她肩頭打著盹。

  聽見開門聲,楊昌驚醒過來,揉了揉眼睛,暗暗埋怨楊九,一邊問道:「相爺,你怎麼出來了?」這會兒就算是劍南被南詔、吐蕃攻陷佔領了,相爺也不會願意起來吧?

  楊昭想叫他去準備行李車馬,轉念一想,還是吩咐道:「你在這裡守著,等裡面的人走了才准離開。」

  楊昌謹聲道:「小人明白。時辰還早,相爺現在就要出發嗎?」

  楊昭道:「你就別跟去了,留在家裡照顧好這邊的事,兩個月內我回不來。」叫起楊九:「你跟我走。」

  楊昌道:「相爺只管放心。」頓了一頓,見楊昭走路腳步匆忙,想起他原定出使江淮的行程只有一月出頭,這是臨行有變?忍不住又問道:「相爺還有額外安排嗎?」

  遠遠聽他拋來一句:「還得去趟嶺南救我岳丈大人。」

  因為隔得遠,楊昌沒有聽清。過了許久,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他才猛然琢磨出那句模糊的話是何含義。

  嶺南與江淮天候水土相差甚遠,事先可一點都沒準備。相爺的生活起居都是他一手打理的,原本也打算讓他隨行,所以並沒有交代其他人。現在天色尚早,相爺肯定還得走一陣儀禮過場才能出城,現在趕去準備興許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