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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玉陷

  虢國夫人在走進貴妃院中時突然站住了。她忽地想起那一年,他還是兵部侍郎,正當官場得意青雲直上,又長得一張招人的臉,在宮裡走動勤了,便不經意地打動了新平公主的芳心。

  公主熱情而大膽,直接去找皇帝訴說衷情,要他賜婚。皇帝哈哈一笑,便開了這個金口做媒。

  起先她並不知道這事,貴妃派人來請時,也以為只是尋常召見。那天也是在興慶宮,大姐和八妹先到了,她獨自趕到貴妃院前時,正廳附近守了不少金吾衛。貴妃身旁的女官引她從側面繞行:「陛下和侍郎在廳裡呢。」

  虢國夫人經過廳旁故意放慢了腳步,側耳細聽,大廳裡靜悄悄一片,什麼聲響也聽不見。她湊近了想聽聽他們是不是在商談政事,忽然聽到「砰」的一聲,像是什麼硬物敲在了桌子上,接著是皇帝低沉的怒喝:「大膽!」

  她嚇了一跳,頭一次見皇帝對他們楊家人這樣發火,急忙跟那女官一起趕去見貴妃。

  三姐妹正在後堂閒話,她問起陛下在後宮召見,為何又單獨和楊昭閉門議事。三個人互相神色微妙地看了幾眼,大姐才告訴她陛下有意讓楊昭尚主之事。

  其實她猜她們幾個早就知道了,只瞞著她一個人。當年她和楊昭的私情並不是秘密,只是沒有人故意說破而已。

  她們以為她會反對嗎?當然不會,尚主這樣增光添彩盛恩隆寵的好事,為什麼要反對?他們是眾所周知的同宗堂姐弟,一個朝廷重臣,一個誥命國夫人,反正他的妻子不可能是她了,不如讓他娶個金枝玉葉,還能光耀門楣。

  貴妃看她表了態,放心地笑了起來,親手剝了一顆荔枝給她:「今年新上的荔枝,剛從嶺南快馬加急送過來的,晨露猶在,三姐嘗一嘗。」

  荔枝還沒吃到嘴裡,前廳的內侍小黃門急匆匆地跑來報信:「貴妃娘子,不好了!侍郎當面違抗陛下旨意,觸怒龍顏,陛下命金吾衛拿下他治罪!」

  韓國夫人惱道:「六弟到底在想什麼呢?三十好幾不娶妻也就算了,陛下金口將金枝玉葉下嫁,他還有什麼不滿意?居然抗旨拒婚!」

  秦國夫人眼睛瞄著虢國:「我早說六哥遲遲不娶親是別有隱情,還是應該先問一問他的意思,探探口風。這下好了,直接捅到陛下面前去,想轉圜也沒了餘地。」

  貴妃還算沉著,問內侍:「侍郎他是怎麼說的?」

  內侍道:「我也沒聽清楚,好像是說:今生拘於世俗,無法和心愛之人長相廝守,寧可終身不娶,大概這樣的意思……陛下本只是不太高興,侍郎又說……又說……」他支支吾吾地看著貴妃,不敢說下去。

  「又說什麼?」

  「又說陛下將心比心,定能體諒他的苦處……陛下這才大發雷霆。」

  貴妃蹙著眉思量,她不說話,韓國、秦國夫人也不敢開口拿主意。虢國夫人卻坐不住了,霍地站起就要往前廳去。

  貴妃叫住她:「三姐,你去做什麼?」

  她氣急敗壞地回道:「去求情!難道眼睜睜看著他被陛下責罰?」

  那句「今生拘於世俗,無法和心愛之人長相廝守,寧可終身不娶」一出來,她就坐不住了。他說過要娶她,她欺騙辜負了他,他卻依然謹記當年的承諾,二十年未曾變過,為她終身不娶,這樣的情意叫她如何不動容?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可以為他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世人愛怎麼說就讓他們說去好了,她是囂張跋扈仗勢欺人的虢國夫人,一個寡婦,早就沒什麼名聲可言了。只要楊昭不怕,她就也不怕。

  最後還是被貴妃攔了下來,命大姐、八妹看著她,自己去勸撫懇求陛下。皇帝看在貴妃面上饒恕了楊昭,沒有貶他的官,只是讓他在青磚地上跪了一夜,第二天擺駕回太極宮,宮人才忙把楊侍郎攙扶起來。

  大概是夜裡涼氣侵體,回去後他病了半個多月才好。

  她去探望了他幾次,可惜每次裴柔都形影不離地在病榻旁伺候,以致沒有機會同他獨處。

  在他家裡聽到婢女們偷偷議論這事,卻是另外一個版本:侍郎與裴娘子患難中結下真情,來京之前承諾娶她為妻,但因為身份懸殊而無法踐行;如今陛下欲將新平公主下嫁,侍郎嚴詞拒絕,自陳「今生拘於世俗,無法與心愛之人結為秦晉之好,寧可虛懸正室終身不娶,以全信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