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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蓮沒

  等了許久,楊昭卻一句話也沒有說。離了這麼遠,連他的呼吸聲也聽不見。隨從楊昌跟他進來把門關好,又轉到她身旁點亮油燈。屋內頓時亮堂起來,更讓她覺得無處可避,惶惑不安。

  吉溫見楊昭踢門進來,臉色陰晴莫辨,拿不準他怎麼想,一時不敢隨便開口說話。楊昭卻忽然笑了一聲,說:「吉中丞還在台院裡忙哪,大過年的,還不回去吃團圓飯。」

  吉溫鬆了一口氣,謝道:「右相鞠躬盡瘁,除夕尚不止息,下官又怎能不以右相馬首是瞻、恪盡職守呢?」

  楊昭笑道:「中丞家有嬌妻幼子,哪能像我這老光桿兒似的,過年還在外頭晃蕩。我這個做御史大夫的平時忙東忙西,把御史台的擔子都壓在中丞身上,也難為中丞了。中丞快快回還,叫嫂夫人久等,我也過意不去啊!」

  吉溫聽他說到自己妻兒,回頭看了一眼菡玉,見她臉色微微一變別過臉去。他拜別楊昭,向外頭喊了一聲:「來人!」

  候在門外的老僕應聲而至,恭敬地問道:「阿郎要回去了嗎?車馬已經備好了。」

  那老僕已有些年歲,頭髮花白,背微駝,身上穿一件青色的舊棉襖,落了一身半化的雪花,肩背袖子上都洇潮了,凍得他瑟瑟發抖。加上他畢恭畢敬地垂首而立不敢抬頭,整個人都快縮成一團。

  菡玉心頭一震。這佝僂的身影,笑起來像菊花一般的面龐,如果不是今日偶然遇見,都快要遺忘了。那時若沒有他……

  吉溫舉步向外走,老僕跟在他身後。走到門口,菡玉突然喊了一聲:「請稍等!」

  側裡投來的視線突然一盛,如刀一般凌厲。

  吉溫以為菡玉是叫他,止住腳步,老僕也跟著頓住。菡玉拿起屋角自己的油衣,走到老僕面前遞給他:「老伯,外頭雪大,這件油衣給你擋一擋風雪吧。」

  老僕受寵若驚,不敢伸手去接,只好看向自家主人。菡玉解釋道:「老伯身上衣服都濕了,今天的雪這麼大,一路走回去非凍壞不可,油衣好歹能抵擋一些雪水。」

  吉溫雖然疑惑,當著楊昭的面也不好問出來,只道:「那就多謝吉少卿了。」老僕一直低著頭,也跟著說:「多謝吉少卿!」

  兩人出了門去,腳步聲漸漸遠了,又被雪落聲覆蓋。

  屋裡就剩菡玉、楊昭和楊昌,安靜得只聽到外頭雪花簌簌地落在屋頂上的聲響。偶爾燈花一爆,發出輕微的「啪」的一聲。

  她以為他會大發雷霆,但是過了很久,他都沒有出聲,也沒有要發怒的徵兆。她正要開口打破沉默,他突然道:「大過年的,就算只有一碗牢丸,也要吃這頓年夜飯的。你快回去吧。」

  她吃了一驚。他什麼時候就來了,居然連這個也被他聽去,那為何直到剛才……她囁嚅道:「除夕之夜右相都不回家,下官怎能不以右相馬首是……」她忽然覺得這話很是耳熟,急忙住口。

  「叫你走你就走!」他驟然抬高聲音。

  她連忙應下:「下官告辭!」轉身就往門外走去。

  剛走到走廊轉彎處,就聽到身後傳來「匡」的一聲巨響,好像是她出來時沒有關門,那門被大風吹得撞到牆上發出的轟響。她不敢多留,也沒回頭去看,逕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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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頭上風平浪靜,這個年過得還算安穩。可是上元節一過,楊昭就向故相李林甫發難了。

  李林甫提拔的朔方節度副使李獻忠——即突厥首領阿布思——叛唐回漠北之後,受到回紇和安祿山兩方夾擊,吃了幾次敗仗,安祿山俘虜了阿布思的幾名部將。李林甫為相時,安祿山懼其狡詐奸猾,對他畏服不敢造次;李林甫一死,安祿山頓覺心頭上少了一塊大石頭,出了長久以來的一口悶氣。恰逢楊昭欲攻李林甫之短,兩人便勾結在一起,由安祿山指使被俘虜的阿布思部將入京,誣告李林甫與阿布思曾結為父子。

  李林甫撒手歸西,黨羽便作鳥獸散,這回被人誣告,連個出來幫他說話的人都沒有。更有甚者反咬一口,以討好楊昭謀取富貴。李林甫的女婿、諫議大夫楊齊宣怕受李林甫牽連毀了前程,便附會楊昭之意作證。他既是親眷又是心腹,他說親耳聽見李林甫與阿布思父子相稱,那當然就是鐵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