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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蓮起

  楊昭赴蜀的消息一傳開,果然立即有無數官員請求為他送行,甚至有自告奮勇要和他一起去的,都被他一一謝絕。只有菡玉一人帶了少許儀仗,奉旨前去送行。

  「菡玉,來,再飲一杯。」楊昭執起白瓷酒壺,把菡玉剛剛飲畢的酒盅重又斟滿。

  菡玉端起酒杯淺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滾入喉間,燒得胸口從內而外泛出一團熱氣,伴隨著烈酒的氣味從鼻子裡透出來。她打了個酒嗝,皺起眉頭,不太喜歡這酒的味道。

  忽一陣北風捲地吹來,揚起滿地塵沙。亭閣四面沒有遮擋,風沙便吹進席間,案上毫無熱氣的菜餚上都覆了一層薄薄的沙土。菡玉低頭看自己喝了一半的酒杯,幾粒灰塵落進杯中,沙粒沉澱下去,薄灰便飄在液面上蕩漾。

  菜都涼透了,他準備吃到什麼時候?餞行而已,不就是舉杯意思一下,他還真當筵席似的吃了?

  她放下酒杯:「大夫,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他右手握著空杯,玩了一陣,放下來去拿酒壺,另一隻手卻始終放在桌下不曾拿上來。「時候還早呢,你急著回去嗎?再陪我喝兩杯。」說著又要往菡玉杯中斟酒。

  菡玉用手蓋住杯口:「大夫,下官已不勝酒力了。」

  「是嗎?」他笑著抬頭,看到她臉頰上兩片淡淡的紅暈,「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與你把酒共酌了。」

  菡玉道:「大夫智勇雙全,蜀軍有大夫坐鎮指揮,不日便可制勝退敵。陛下不都說了嗎,要屈指等待大夫還朝呢。」

  楊昭問:「回來之後,還能這樣與你共坐一席,開懷暢飲嗎?」

  菡玉恭恭敬敬地回答:「大夫得勝班師回朝時,慶功宴上,下官必也會與諸位同僚一道敬大夫一杯。」

  眸光一閃,他放下酒壺,突然問道:「吉少卿既有報國之志,又正當盛年,想不想在沙場上施展抱負建功立業,成就一番作為?」

  菡玉一愣,說:「若是為社稷民生,下官義不容辭。」

  楊昭盯著她,眼中有一絲異樣的亮彩:「那……不如你跟我一同走吧。」

  菡玉驚愕地望著他。蜀地邊陲戰事正開,沒有皇帝的任命,哪是說去就去的?何況她還只是個給皇帝占卜祭祀、煉丹製藥的太常少卿。他怎麼突然起了這種荒誕不經的念頭?

  還沒說話,他就笑了出來:「說個玩笑,少卿不必驚慌。南疆蠻荒之地戰亂頻仍,哪是少卿這樣的人去的地方呢?」

  菡玉含糊道:「南疆確實混亂……」然後便不知該怎麼接續下去,索性低了頭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聽到他輕輕喚了一聲:「菡玉。」她抬起頭來,見他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眼中波光晶亮如夜光杯中瓊漿玉液的流彩。她心裡一慌,急忙又轉開視線。

  「我就要遠行,去那蠻荒戰亂之地,難道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她心中更加紛亂,如同沙子落進酒中,輕的慢慢地漾開,重的慢慢地沉下去。她抬頭看向遠遠避開的衛士僕從,他們大概是在冷風中站得太久,身姿都僵硬了,隊尾一人卻穩如青松,堅如磐石,清削的身形在風中紋絲不動。

  她想起這件事來,問:「你要帶她一起去?」

  楊昭順著她目光看過去:「你說楊九?她武藝非凡,緊要時或可護我周全。」

  菡玉斟酌著問:「你知不知道她是……楊慎矜的……」

  「女兒?」他接過話去,「當然知道。楊慎矜子侄都獲刑流放,只有女眷和幼子沒籍為奴,可以留在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