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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回到車上後,因為馮森醉酒,只能由羅欣然開車。可開著車的羅欣然同樣滿臉通紅,施工隊眾人向米振東傳達出的真摯情感,讓她同樣有了強烈的醉意。

  「米振東,是個人物。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喝酒了?」馮森雖然已經醉了,可是他的眼睛卻在發光。

  「不知道。」

  「我看到了日本作家天樹征丸的《金田一少年之事件簿——電腦山莊殺人事件》,我突然想通了!全想通了!我知道我愛人是怎麼死的了!」

  「是嗎?怎麼死的?」羅欣然詫異地看了馮森一眼。

  「《金田一少年之事件簿——電腦山莊殺人事件》前面有一個序章,不長,講的是一個年輕的男老師因為打了一個女學生一巴掌,導致這個女學生死掉了……這件事情被曝光之後,有幾個人一起設計了一個巧妙的計劃,每人完成一件事情。每件事情都是合理合法,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的,但這幾件事情加在一起,就正好殺死了那個年輕老師……」

  「您的意思是說,您的愛人……是被人用這種方法害死的?」

  「是的,我已經確認了。」馮森神情怪異。

  「那……既然確認了,就趕緊報給公安,讓他們趕緊查吧!」

  「查不了,沒有任何證據,又過了這麼多年,怎麼查?」

  羅欣然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了。

  「感謝米振東!感謝『930殺人案』!讓我知道了真相!」馮森顯得很興奮,「你有沒有看出來,今天的那些小伙子和童小娟,他們是代表米振東的。米振東這個人的氣場非常非常強,我在那個關公像底下,在和童小娟對話的過程中,經常感覺自己被那個遠在監獄的米振東控制了、蠱惑了,好像想沿著他那條道路去走。小羅,你是知道的,我的愛人被人殺害了,我要報這個仇……我也找到了很多與此相關的嫌疑人,但是從法律上,我完全沒法把他們怎麼樣……其實,我特別容易走向米振東他們那種所謂的忠義、所謂的替天行道……就是那種私人審判和地下審判的路徑。因為那個太痛快了,有點兒像在聚義廳上,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快意恩仇!」

  羅欣然愣住了。她從來都沒想過,馮森的腦海裡居然有過這樣的念頭。

  「但那樣其實十分危險,如果我那樣想,我就不能穿這身衣服了,我就得直接去把我認為有嫌疑的那幾個人全都抓在一起,一個一個嚴刑拷打,逼問他們。如果能那樣的話,我一個小時之內就能讓他們全部交代……小羅,我不能啊。所以剛才,我不是跟童小娟和這十幾個小伙子拼酒,我是在和米振東拼酒,這是意志的較量,這是信仰的較量,是我的黨性和他的『正義』在做無聲的較量!我不能被他牽著走了……」馮森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小羅,你看過電影《沉默的羔羊》吧?」

  「當然看過。」

  「安東尼·霍普金斯飾演的那個老頭,你還記得吧?朱迪·福斯特飾演一個年輕女警察,老頭是她的職業引導者,幾乎是手把手地教她怎麼去找到罪犯,但是如果女警察真的一直跟著他走下去,就很有可能走入黑暗的深淵。」

  「馮組長,我非常慶幸能跟您合作……有您這麼智慧勇敢冷靜的前輩,我就跟著您走就行了,保證不會走入深淵,只會攀上高峰,成為……」羅欣然笑著揶揄起來。

  羅欣然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

  「成為什麼?你最後想成為什麼?」

  「能成為什麼?最終也就是成為一個檢察長嘛。」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馮森的想法雖然讓羅欣然驚訝,但她也格外理解。法治並不單純以善惡為導向,而是建立起公平正義的最佳手段。馮森能夠遏制住自己的**,根本就是因為他能切實做到以法律為信仰,而這需要具有強大的理想主義精神。回想過去,工作了這麼多年,羅欣然似乎已經忘卻了學生時代以法律為信仰的時光。可在和馮森交談的過程中,羅欣然分明感受到,過去那個自己正在慢慢重生。

  「馮組長,聽您剛才說的,振東施工隊涉黑涉惡了?」羅欣然忽然想起什麼。

  「不管是惡勢力還是黑社會性質組織,中央都是出了嚴格的鑒定標準的!振東施工隊是不是這種組織,需要深入調查,目前只是有一點點線索,還不足以說明問題……」

  「一點點線索?線索在哪兒?」

  「咱們進振東施工隊院子之前,是不是看到他們平房頂上晾著工服?工服上印著『華泰』兩個字?」

  「是,洗乾淨晾在屋頂上,那也沒什麼啊。」

  「前不久,監獄裡是不是有個叫胡大軍的服刑人員,他媽媽在華泰商場的電梯上摔斷腿了?」

  「對,有這事兒。胡大軍和沈廣軍被關在同一個監捨,曾經是個牢頭獄霸,在這裡面拉幫結派,挺討厭的。」

  「公安方面已經調查過了,那件事是華泰商場經理楊洪濤指使人幹的,只是沒有直接證據,加上胡大軍的家人不配合,所以抓不了他……」

  「所以呢?」

  「胡大軍母親斷腿的事兒,應該是黃四海從一監區轉到二監區之後第三天發生的,對不對?」

  「是。」

  「我聽說,有人反映胡大軍母親斷腿的事兒,有可能是黃四海在監獄中指使的,目的是報復胡大軍給他下馬威?對不對?」馮森試探地瞥了一眼羅欣然。

  「是有這說法。」

  「如果有這說法,你們應該調查吧?是不是因為熊紹峰剛剛給黃四海減過刑,你就對這件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好傢伙!原來馮森繞這麼大個彎,是想讓自己出賣熊紹峰!羅欣然一下愣住了。

  好在馮森沒再繼續追問,只是冷笑了兩聲:「熊紹峰是你師兄吧?我告訴你,你這個師兄屁股上有屎。」

  羅欣然沉默片刻,沒有評論熊紹峰的事情,轉回原來的話頭:「那……您還是說說華泰商場跟米振東這幫人有什麼關係吧。」

  「我猜測,胡大軍母親摔斷腿的事情,是楊洪濤指使人幹的,但具體實施很可能是振東施工隊的人;華泰商場施工的工人就是振東施工隊的工人,這是振東施工隊的工服上印著『華泰』兩個字的原因。另外還有一件詭異的事情——振東施工隊的人,也在替胡大軍他們家蓋房子。很有可能,幫著建房子,是對胡大軍母親斷腿事件的封口費!」

  「你是說,振東施工隊是華泰商場的手下?而華泰商場又是黃四海的手下?那黃四海要指使華泰商場,是不是要通過監獄裡的掮客傳遞情報,比如『甩棍』?」

  「看來你還有點兒腦子嘛!」馮森笑了起來,「華泰商場老闆楊洪濤替黃四海報復胡大軍,說明這個楊洪濤的背後是黃雨虹這個大老闆,對不對?」

  「對。」

  「楊洪濤同時發活兒給振東施工隊去幹,很可能振東施工隊不光是幫楊洪濤蓋房子修房子,也不光是給胡大軍家蓋房子,說不定還有更多的活兒呢!你想想,幾十號青壯年在這院子裡拘著,還都挺講規矩挺聽招呼,一看就是有組織有紀律經過訓練的……」

  「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兒後怕。米振東進監獄已經挺長時間了,童小娟一個女人怎麼駕馭施工隊這幫人?她又從哪裡找機會來給大家賺錢?你這麼一說我全明白了!振東施工隊很可能是楊洪濤的馬仔!」羅欣然臉色沉重起來。

  「以黃雨虹的實力,他完全可以在海平市培養十個甚至一百個振東施工隊這樣有組織、有訓練的團隊,關鍵時刻為他所用!擺平一切不利於他的事情!」

  「要這麼說,他還真是涉黑涉惡了啊!」羅欣然倒吸一口涼氣。

  「是啊,只不過他用互聯網大佬的身份把自己藏了起來。」

  「馮組長,您說了這麼多,基本都是您個人的猜測。到底有沒有證據?」

  「你要看證據?咱們別回橙州了。」

  「咱們去哪兒?」

  「去華泰商場,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羅欣然當即掉轉了車頭。馮森的每次猜測,似乎總能得到驗證。不知不覺間,羅欣然已經對馮森建立起了充分的信任,甚至可以說是依賴。

  很快,二人就把車開到了華泰商場外面。華泰商場正在對外立面進行施工,馮森乾脆拉上羅欣然從一旁的小門走了進去,直奔項目經理辦公室。按馮森的說法,這回他們是來華泰查賬的。

  邊國立親自去找楊洪濤調查過胡大軍母親摔斷腿的事兒,那個管外立面施工的項目經理已經被邊國立發展成了「線人」,他把複印好的賬本直接送到了馮森和羅欣然的手上。

  「華泰商場改建工程的標的是三千二百萬,這都是有發票有賬單的。有什麼問題嗎?」

  羅欣然一邊翻著賬本,一邊詢問馮森。

  「合同裡頭人工費是多少?」

  「一千萬。」

  「一千萬……這是我找的監理幫我根據華泰商場改建工程核算的成本表。頂破天,這項工程可支出的人工費用不超過六百

  五十萬!中間差了三百多萬!這絕對有洗錢嫌疑!什麼振東施工隊施工質量高,安全有保障、有品牌效應,都是胡扯!這麼高的比例,肯定有貓膩!」

  羅欣然恍然大悟。既然已經確定了調查方向,兩人就趁熱打鐵,通過華泰商場施工現場的相關人員拿到了一份振東施工隊的人員名單。馮森看到這份名單上的某些名字時,臉色大變。胡大軍母親在電梯上摔斷腿時,有三個振東施工隊的人在電梯上,而這三個人的名字是——束立可、江向陽、彭會軍。

  馮森看到這三個名字被人圈出來之後,突然狂笑起來:「這就說得通了!這就說得通了!」

  羅欣然覺得馮森瘋了,她急忙拉著馮森出來,到了外面的馬路上。馮森居然蹲在馬路牙子上哭了起來!

  這讓羅欣然徹底不明白了。這個假裝大背頭的老傢伙,一瞬間就變成了寸頭壯小伙,之後又逢人便懟,跟誰也不配合,但現在又在大庭廣眾之下失聲痛哭……成年人的哭泣,外人實在不好安慰、插手。羅欣然尷尬地坐在旁邊,等著馮森心情平復。

  「小羅,我也不瞞你……當年我愛人在豪庭夜總會地下車庫被車碾死,致死的原因是有人攔著她多收自行車停車費,另有第二個人把她的自行車推走導致她去追,還有第三個人把那兒的燈給關掉了……這三個原因湊在一起,才導致黑暗中我愛人被車撞了……」馮森平靜之後,開始訴說自己的往事。

  「是,您已經說過了《金田一少年之事件簿——電腦山莊殺人事件》這本書。不過,這跟剛才那三個人有什麼關係?」

  「我調查了十年,查出了當年豪庭夜總會收費的保安、推自行車的物業人員、關電燈的大廈電工三個人的詳細信息……」大喜大悲之後,馮森的語氣顯得很平靜。

  「難道……」

  「就是這麼巧,這三個人的名字分別叫束立可、江向陽、彭會軍,是弄斷胡大軍母親腿的振東施工隊人員。」

  羅欣然非常震驚地愣在那兒,久久沒有理清裡面的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