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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程端陽固執地坐在董事長辦公室門外的長條椅上,等待皮丹的接見。她已經連續三天上班時間坐在這裡等了,可總也候不著兒子的蹤影。走廊上來來去去的員工都挺驚奇,老太太可是林滿江、齊本安、石紅杏的師傅,現任董事長的母親,她等啥呢?莫不是被皮丹的媳婦趕出家門了?皮丹佛系,一邊是老娘,一邊是媳婦,對付不了,就躲了?估計是這樣。老太太臉色憔悴,神情憂鬱,一對眸子黯淡無光。

  陸建設對此頗為不屑,把吳斯泰叫到自己辦公室,查問皮丹的去向。吳斯泰說是不知道。陸建設就敲著桌子說:你不知道我知道!皮董躲起來了——他娘一來,皮董事長就像老鼠鑽進了地洞!昨天他在這裡和我正討論獎金分配呢,從窗口看見他媽。臉色頓時變了,找了個借口就躲起來!哎,你說,當兒子的怎麼會這麼怕自己的親娘啊?

  吳斯泰賠著小心說:這我也不太明白。也許是婆媳鬧矛盾了?

  陸建設冷笑一聲:什麼婆媳矛盾?估計是湖苑別墅出麻煩了吧!吳斯泰一聽,來了興趣:別墅?陸書記,皮董在湖苑有別墅啊?陸建設也不相瞞:早幾年,傅長明送給皮董一幢別墅,名義上說是送給他媽程端陽的,實際是送他的。為別墅的事,我和齊本安、石紅杏還幹了一架,林董才把齊本安免了!哦,這事不要和別人說啊!

  吳斯泰連連應著:是,是,那是!陸書記,我什麼都沒聽見!

  陸建設說:那就好,找到皮董告訴我,我有急事找他商量!

  吳斯泰遲疑了一下,這才說:陸書記,皮董在……在我辦公室!

  陸建設一聽,沒惱,反倒笑了:你這個吳斯泰啊,咋不早說?!

  吳斯泰苦著臉:皮董不讓我說,這三天皮董常往我這裡躲!

  陸建設起身就走:現在你把他賣了,躲不成了,走,會他去!

  哎,哎,陸書記,別,我先過去,你假裝不知道,來敲門就是……

  吳斯泰回到辦公室時,皮丹正坐在沙發上喝著功夫茶,翻看著吳斯泰的一本散文集,見吳斯泰進來就說:吳斯泰,你文筆不錯嘛!以後想出書就找我吧!吳斯泰苦笑說:我不敢出書了,陸書記都要反我的腐敗了!皮丹說:這個老陸,不重視企業文化建設嘛,我得重視!

  正說著,陸建設來敲門。吳斯泰按約定把陸建設放了進來。陸建設演戲是把好手,把一沓文件往桌子上一放:老吳,你這些材料寫得不好!得重寫!皮丹知道躲不了了,從沙發上站起來說:就是嘛,老吳,把你文學創作的熱情和才華挪過來,寫材料還不妙筆生花啊?陸建設假裝剛看見皮丹:哎喲,皮董,我找了你一上午,原來你在這裡呢!皮丹把手指頭按在唇邊,噓了一聲:老媽來找麻煩,暫且避避。

  陸建設皮笑肉不笑道:皮董,這我得批評你了。剛才我在走廊看見程師傅了,真是怪可憐的!我請她到我辦公室坐一坐,還給她泡了一杯茶,她死活就是不肯離開長條椅子。老媽來了,這麼躲,傳出去不像話啊!吳斯泰似乎脫口而出:皮董,你是怕你媽問你別墅是吧?

  皮丹怔了一下:吳斯泰,什麼別墅?誰說的?吳斯泰立刻天真無邪地把陸建設賣了:陸書記剛剛告訴我的,說是長明集團送給你媽一幢別墅。陸建設怒道:吳斯泰,你胡說八道啥呀?出去,迴避一下!

  吳斯泰走了,皮丹立即批評說:老陸,你和吳斯泰瞎說啥呢?你不知道他愛打聽領導的私生活,亂寫匿名信嗎?林董再三提醒我們!

  陸建設裝×一流:人正不怕影子歪嘛!我可是為了你的別墅才和齊本安、石紅杏翻臉的!不說這個,說獎金,皮董,得發點獎金了!

  自從四十五億賣了京豐、京盛礦,陸建設一直認為皮丹應該發筆獎金。立了那麼大的功勞,為京州中福賺回三十億啊!作為公司的大當家、二當家理當論功行賞。按陸建設的意思,一人分二百萬獎金也不為過。磨了幾天,磨到後來,皮丹同意發一百萬,最後也沒敢發——四十五億要分十年付清,明顯是個坑,牛俊傑闖到辦公室和他大吵了一場,嚇得皮丹像又做了一回賊似的。沒法辦,只能躲起來。既要躲老娘,也要躲陸建設和牛俊傑。佛系同志實在鬥不過世間各路豪強。

  陸建設抓住別墅軟肋,要求兌現獎金:皮董,你不缺錢,有那麼多房子,還有別墅,我可是窮人啊,就靠這點工資獎金!我也不怕丟人了,得知我每月只拿五百塊錢生活費,我老婆都不讓我上床了,整天睡沙發,休息不好,影響身體健康,也影響工作情緒!你說是吧?

  皮丹只得讓步:那這樣,咱就四十萬吧!陸建設不滿意:你可真有氣魄,從一百萬一下子退到四十萬!皮丹說:四十萬也不能說是獎金,得說是借支,你老陸借的!我都不能借!你不知道牛俊傑盯著我不放啊?昨天在我這兒大鬧天宮!陸建設說:要借那就多借點,借一百萬吧!皮丹拉下臉說:老陸,咱們是同志加兄弟,你能別這麼心狠手辣嗎?你權當做一回慈善行嗎?陸建設說:我慈善,那借五十萬!

  就說到這裡,又有人敲門,皮丹讓陸建設去看看是誰。門一打開,卻見程端陽闖了進來。後面跟著吳斯泰,吳斯泰一臉無辜無奈的神情。

  程端陽逼視著兒子:皮董事長,你看咱們的事在哪兒說啊?是在這裡說呢,還是你跟我回家去說?你以為你能躲到天上去嗎?啊?

  陸建設扮著笑臉勸:程師傅,要是別墅的事,就別在這兒說了!

  皮丹立即軟了:媽,咱……咱們還是回家說去,家醜不可外揚!

  回到程端陽的簡易房,皮丹衝著母親難得大發雷霆:媽,你這是怎麼了?非要害死我,害死林滿江嗎?你是我親媽,不是我的冤家對頭!程端陽指著特意找出來的勞模獎狀獎品:看看,好好看看,你忘了,你媽沒忘!你媽是黨組織培養的全國勞動模範,一名共產黨員!

  又來了又來了,老同志!你真病得不輕!還顯擺?這茶杯,這暖壺,這毛毯,這被單,最貴重的一件就是這個了吧?紅燈牌收音機!你這個勞模都不值一萬塊錢,現在我隨便炒一套房都能賺幾十萬!

  皮丹,你是個混蛋!組織上給我的榮譽是金錢可以買到的嗎?!

  當然買得到,榮譽是有價值的!老同志,咱們能不能與時俱進?

  向哪兒進啊?向腐敗的泥潭進,還是向北山的監獄進?皮丹,你是我的兒子,林滿江是我徒弟,你們現在都很危險了,怎麼還這麼麻木呢?林滿江不去說了,該說的我都說了,他是領導,他不聽,我沒辦法。皮丹,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你六歲就失去了父親,我得對得起你,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不能眼看著你在大牢裡度過餘生!

  我怎麼了?我怎麼了?程勞模,你……你咒我啊?

  皮董事長,傅長明送你的別墅當年價值千萬,現在價值三千萬,我問了,能判你十五年以上了!連你們那位陸建設書記都替你擔心了!

  皮丹大發其火:陸建設這個王八蛋,他……他是不安好心!

  程端陽問:你的同黨都不安好心了,你還不警覺?缺心眼兒?

  皮丹怔了一下,這才軟軟地仰倒在身後的木床上。片刻,又從床上坐了起來,對程端陽哀求:媽,你……你讓我再好好想幾天成嗎?

  程端陽口氣非常嚴厲:不成!皮丹,我必須把話和你說清楚:如果今天你不去京州市檢察院自首,我就大義滅親,去檢察院舉報你!

  皮丹苦著臉耍賴皮:媽,我是京州中福董事長,單位一大攤子事呢!我今天突然跑去自首了,萬一被人家檢察院留下了,工作受影響啊!這樣好不好?你讓我現在到單位去一趟,我把工作交代一下……

  程端陽冷笑說:皮董,你怎麼又不懂事了?我堵你容易嗎?在你辦公室門口守了整整三天!不是人家吳斯泰看不下去,良心發現,我現在還在你辦公室門口守著呢!哎,你說我還敢再放你回去嗎?

  皮丹道:正因為你來堵我,我……我才讓陸建設、吳斯泰盯上了!

  程端陽說:所以,我不舉報你,陸建設、吳斯泰也會舉報你!她停頓了一下,又溫和起來:皮丹啊,媽真是為你好,早自首,早解脫!

  皮丹沮喪地低下頭,想了好半天,長歎了一口氣說:媽,我早自首早解脫,只怕林滿江麻煩就大了!甚至會……會送掉一條命!

  程端陽似乎啥都有數:送命不至於,麻煩不會小!老人思忖了好半天才說:皮丹,這樣,我讓齊本安馬上過來,你先和齊本安說吧!

  皮丹想了想:這也好,反正別墅的事齊本安查過,啥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