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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石紅杏到能源公司找牛俊傑,懇請丈夫回家。丈夫自打抱上齊本安的粗腿,就不把她當回事了,經常吃住在單位,一副公而忘私的樣子。她催他回家,他愛搭不理,都不正眼瞧她,大大咧咧地靠在沙發上說:趕上飯時了,還回家幹嗎?你就湊合在我們食堂吃一頓,有啥事邊吃邊說。說完了,我還要下井。石紅杏無奈,只得跟老公去食堂。

  京州能源是整個京州中福最大的實體單位,兩萬工人散佈在方圓幾十里礦區,所以公司食堂就格外大,還二十四小時開門。員工幹部川流不息地排隊就餐,嗡嗡嚶嚶彷彿一個大蜂巢。食堂後面有幾間小餐廳,是領導招待客人用的,牛俊傑把石紅杏領進一號包間坐下,指著炊事員端上來的飯菜:石總多包涵,基層單位粗茶淡飯,吃飽就好。

  女老總和她的牛下級吃著飯,剛要說事,京隆礦礦長王子和端著食盤走進了包間,和牛俊傑商談工資的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石紅杏懷疑是故意的,他們知道她在這裡,就演叫花子哭窮!王子和眼角嘴角往下彎,用筷子夾著食盤中的豆粒一粒粒往嘴裡送,不停地唉聲歎氣。王子和看她的眼神,就像乞丐滿懷希望地看著施主,弄得石紅杏十分掃興。石紅杏皺起眉頭問:你們不是從北京總部打劫來了一億五嗎?怎麼又要斷炊了?牛俊傑沒好氣地說:我們欠了兩萬工人十個月工資,五個億呢,一億五也就剛打濕地皮,田里還旱得很呢!

  石紅杏一肚子心思,顧不得考察能源公司的旱情,只埋頭吃飯。直到菜盤飯盒空空,吃飽喝足,苦情戲結束,王子和離去。她才說出此行的目的:老牛,和你商量一下,我想請林滿江到家裡做客。牛俊傑譏笑道:我還以為你來找我辦離婚哩!她鬱悶說:看把你急的,你心裡怎麼老惦記這點破事!牛俊傑臉色陰沉下來:我不急不行啊,你的船眼看快翻了吧?都把林家鋪子大掌櫃請到家來了,情況不妙吧?

  石紅杏半天沒有說話。牛俊傑起身走出食堂包間,石紅杏緊隨其後。她神情萎靡,真有大難臨頭的樣子。食堂後面是一片開闊地,有個小花園,夫妻倆走了進去。此時雖是秋日,花開得倒好,奼紫嫣紅,五彩繽紛。在一叢柏樹後面,牛俊傑站住腳,轉過身,久久地盯著妻子問——現在沒人了,石紅杏,你給我說實話吧,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石紅杏突然哭了,哭得肩膀都抽搐起來。牛俊傑有點發慌,按住她肩頭連聲道:你怎麼了?哭啥呀?有話好好說……這到底怎麼了?

  石紅杏抹乾眼中淚水,直視丈夫:好,牛俊傑,我就和你攤開談——你知道失蹤的那五個億怎麼回事嗎?是我批給王平安做國債的!

  牛俊傑十分震驚,眼睛瞪得老大:我的天哪!你可真有膽!京州能源兩萬礦工發不上工資,我求你借點錢,你不給。給王平安抬手就是五個億!石紅杏,你就算作死,也沒這種死法,這得遺臭萬年的!

  石紅杏抹淚說:我遺臭萬年,你也香不了,你就別耍牛脾氣了!

  牛俊傑氣得不行,不依不饒:石紅杏,你們不能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你說你和林滿江算什麼東西?你們是不是太無恥了……

  牛俊傑,你別在這兒胡說八道!什麼你們你們的?沒林滿江的事!

  好,好,沒林滿江的事,那全是你的事,你能,你就自己扛著吧!

  石紅杏又流淚,眼神透出恐懼:老牛,這次我真說不清了。過去沒有齊本安,京州中福我說了算,這事還好辦。現在可真不好辦了……

  牛俊傑沉默著,看著不遠處的花叢,不知在想什麼。石紅杏真急眼了:牛俊傑,你說話呀?啊?就不怕我貪污這五個億挨槍子兒嗎?牛俊傑說:你挨不了槍子兒,也不會貪污這五個億!石紅杏說:就是,我很注意廉潔自律!牛俊傑說:可你欺上壓下,溜鬚拍馬,尤其是對領導!王平安現在跑了,你說不清楚了!誰不知道王平安是你表弟?是你手下大將?哎,石紅杏,我早就提醒過你吧?王平安不是個東西!

  行,別提他了,反正我認倒霉!石紅杏說,所以我就想,把大師兄林滿江請到咱家裡來吃個飯,在飯桌上我把這事和他說了。他批也好,罵也罷,過後總得給我解決了,是吧?老牛,現在我難啊,齊本安不是過去了,他一有權臉就變,恨不能把我當腐敗分子幹掉啊……

  牛俊傑歪頭瞅著妻子:你說清楚,當真沒收王平安什麼好處?

  石紅杏忙道:沒有,沒有!讓我簽字劃款時,王平安倒是給了張卡,有一百萬!我沒要,真的!老牛,你知道我的,我不是貪財的人。

  你不貪財,貪權!牛俊傑搖頭歎息,石紅杏,我就從沒見過像你這麼戀權的女人!人家一個個女的,當老婆當母親,視權力如糞土……

  石紅杏不服:那是她們沒得到權力!得到權力的個個戀權!你看齊本安的老婆范家慧,一個快垮台的破報紙的小小雞頭,她都當得有滋有味。佈置這個去臥底,安排那個去調查,把咱閨女牛石艷擺佈得服服帖帖!我雖然有缺點有不少毛病,但林滿江對我工作評價很高!

  牛俊傑不屑地說:你們一個鋪子裡的大小掌櫃,互相吹捧唄!

  吵歸吵,罵歸罵,老公總算不錯,在關鍵時刻原諒了她,不但同意她請林滿江來家做次客,還破例同意讓林滿江的像在家裡掛一回。

  自從齊本安提出異議,那幅油畫肖像辦公室掛不得了,石紅杏便把大師兄請回了家,請大師兄上了客廳的側牆。牛俊傑一見,火冒三丈,不管不顧地和她大吵了一架,吵得樓下陸建設都聽見了。陸建設這壞東西就從窗前伸出半截身子往樓上看,差點沒像田園似的摔下樓去。牛俊傑苦大仇深,容不下大師兄,大師兄只好棲身陽台,和一堆過時的破爛為伍。女兒牛石艷也支持她老爸,說是祖宗牌位也只是過年才祭奠一下,哪有把領導畫像整天掛在家裡的?石紅杏心裡有氣,卻也無言以對。女兒是牛俊傑一手拉扯大的,她在外面風風火火當領導,把家撂下了。人家孩子遇到事哭鬧找媽媽,女兒總是哭著找爸爸。一旦戰火燃燒,女兒自然站在老爸一邊。

  現在,石紅杏又把大師兄請上了牆,而後出門買菜,籌備家宴。不料,買菜回來一看,牆上的大師兄不見了,女兒的領導、齊本安的老婆、她二嫂子范家慧在牆上朝她微笑。石紅杏頓時傻了。她知道女兒是在向她抗議,事情麻煩了!她若執意把林滿江的肖像再換上,萬一讓女兒撞上,當面和她鬧起來,豈不是更下不來台?可讓大師兄看見家中掛著二師兄老婆的畫像,這算怎麼回事?她怎麼解釋得清楚呢?算了算了,誰的肖像也不掛了,在這家裡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於是,石紅杏把范家慧取下來,讓她與林滿江一起在陽台做了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