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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建設帶著激越的反腐情懷,興奮地離開了石紅杏辦公室。

  田園抑鬱悲憤,跳樓走了,當著他面走的!實可謂壯懷激烈,慷慨悲歌!作為京州中福黨委分管政治思想工作的副書記,該管的事他就得管了。再怕這怕那,瞻前顧後,不說瀆職失職,也對不起倒在反腐第一線上的田園。京州能源和牛俊傑的問題,該查就得查,反腐倡廉沒有禁區,石紅杏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終是同意他查了,這就好。

  回到樓下辦公室桌前坐下,陸建設不由得又想起了田園留下的那個筆記本,發現了自己的軟弱。石紅杏已經把田園的筆記本交出來了——儘管是賭氣交出來的,他怎麼就不敢去拿呢?他老陸怕什麼?是怕石紅杏,還是怕石紅杏後面的所謂政治資源?石紅杏的政治資源林滿江當真就大到可以抗拒中央的地步了嗎?結論是明確的:NO!

  因此陸建設便後悔起來,心裡把自己罵了個狗血噴頭:陸建設,你這個膽小鬼,你這個蠢材,你哪怕把筆記本拿過來翻一翻,看幾眼也好啊!現在想想,石紅杏把筆記本摔給他,很可能在演空城計,他應該一鼓作氣攻進城去。而他就像那個過分謹慎的司馬懿,徒留千年笑柄!轉念又一想,筆記本是個人遺物,最後應該交給田園家屬。如果石紅杏心裡沒鬼,按正常程序交出筆記本,那他最終還是能看到的!如果有鬼的話,石紅杏就不會交,那他就得從外圍去突破了……

  外圍突破也很容易,把牛俊傑馬上規起來都不冤!京州能源兩萬人十個月不發工資,天天上訪討薪,牛俊傑一夥高管還大吃大喝,讓群眾舉報。田園生前說過的,高管一餐飯,工人一月糧!不管一管怎麼得了?所以他們才給林滿江、張繼英寫信反映情況。這是十幾天前的事。其實陸建設知道,管也難,京州中福是林家鋪子老窩,石紅杏是林滿江的師妹,連京州中福董事長、黨委書記靳支援都管不了她。

  今天,在田園付出生命代價的情況下,強勢女老總終於同意查一查自己的老公了,形勢發生有利於他的轉變。但陸建設總是愛疑神疑鬼,又往另一方向想:石紅杏怎麼就改主意了呢?牛俊傑畢竟是她現任老公,雖然風傳他們感情早已破裂要離婚了,可終是沒離。女老總這是想幹啥呢?難道想借他的手打擊牛俊傑,以達到離婚的目的嗎?

  正謹慎小心地琢磨著,老領導靳支援的電話打過來了。陸建設對中福集團領導層有著基本的路線分析,林家鋪子是主線,自己不是林滿江的人,削尖腦袋也鑽不進鋪子裡去。靳支援呢,雖然單薄一些,可畢竟是集團的副董事長,還是京州中福的兼職董事長、黨委書記,副線算得上的。於是他積極往副線靠攏,靳支援也對他和顏悅色,陸建設就自認為是靳支援的人了。他接靳支援的電話時,就像領導站在面前似的,腰哈著,頭點著,臉上笑得肌肉發酸:靳董,您可來電話了!我正說要向您匯報呢,田園跳樓了,哎呀,現場慘不忍睹啊!

  靳支援歎息著,表示痛心。其實是不是痛心只有鬼知道!陸建設心裡清楚,靳支援不喜歡田園,主要是田園的紀檢工作討人嫌。老領導哀痛如儀後,告訴陸建設,京州中福班子要動一動了。陸建設心裡突突跳,脖子好像被啥東西勒緊了。他一直期望自己再進一步,退休前當上黨委書記,弄一個正廳局級。靳支援明裡暗裡也許過他。陸建設就結結巴巴地問老領導,他的機會是不是已經來了?自己終於有戲了?靳支援打著完美的官腔:老陸,想啥呢?官當多大才叫大啊?!

  陸建設自知情況不妙,鬱鬱不安地問:那……那怎麼個情況?

  靳支援說,根據國資委的要求,他身為中福集團副董事長,不能再兼任京州中福董事長、黨委書記了。加上出了田園跳樓的事,所以經集團黨組研究決定,齊本安出任董事長、黨委書記!石紅杏繼續擔任副董事長、總經理,他陸建設繼續擔任副總經理、黨委副書記……

  滿滿一桶冰水兜頭澆下,陸建設瞬間透心冰涼!他委屈極了,也難受極了,含著淚嚷道:齊本安當董事長,咋還兼了黨委書記啊?這也太那個了吧?他多大的腚?一屁股下去坐兩把交椅?也不怕硌腚!

  靳支援和氣地做起了工作,道是齊本安是接自己的班——董事長兼黨委書記,這種接續也是正常的!陸建設卻覺得不正常:原來不是說,我是黨委書記人選嗎?靳支援說,這本來是他的建議,但集團沒通過。齊本安去京州中福的事,其實半個月前的黨組會上就定下來了!

  陸建設絕望地問:靳董,那您……您怎麼直到現在才和我說?

  靳支援道:誰敢說啊?黨組有議事紀律的!我現在說都違紀!

  陸建設嗚嗚咽咽:靳董,我……我可是您的人啊!您說對不對?

  靳支援的官腔益發打得完美:說啥呢?你是我的人,我是誰的人?我們都是黨的人,組織的人,組織做了決定,我們就得堅決執行!

  陸建設痛苦地訥訥著:是,是,可我還有半年就退二線了……

  靳支援真他媽不是東西,官腔依舊:所以,要站好最後一班崗!

  放下話筒,陸建設破口大罵:我站你媽了個×!老子不伺候了!

  反腐倡廉的事就此扔到腦後。石紅杏和牛俊傑都不再是重要對手了,現在的重要對手變了,是大屁股動物齊本安!齊本安一屁股坐下去,兩個一把手的交椅就坐沒了,這算什麼事?天理何在?良心何在?中福集團當真是林滿江的獨立王國嗎?!

  晚上回到家,陸建設借酒澆愁。半瓶京州老酒灌下去,眼圈又紅了。老婆在一旁勸,讓他少喝點,說這都是意料中的事。說靳支援其實很滑頭,並不是他的政治資源,再說,靳支援也不敢得罪林滿江。

  陸建設感慨萬端:是啊,朝裡有人好做官,我朝裡無人啊!在中福集團,不是林滿江的人就別想上去!我從基層上來,這麼多年沒有功勞有苦勞,沒有苦勞有疲勞,就算排排坐吃果果,你一顆我一顆也得輪到我了!哎,不安排我京州中福黨委書記,也得安撫一下,給我弄個虛職,讓我漲點實際待遇和年薪吧?也沒有,真讓人傷心啊!

  老婆歎氣說:算了,算了,咱眼看著退二線了,就別計較了!

  陸建設道:我可以不計較,但我憂心京州中福的未來啊!齊本安過來了,林家鋪子的氣味越來越濃了!齊本安這人我知道,是林家鋪子的二掌櫃,和集團老董事長朱道奇關係也很好!朱道奇是什麼人?那可是林滿江的親娘舅啊!一個大型國企快搞成他們的小山頭了!

  老婆說:老陸,別說了,咱弄不過人家,老辦法,去住院吧!

  借酒澆愁愁更愁,陸建設很快醉了。老婆拿走酒瓶,打開電視,讓他分散注意力。可他想著大屁股動物齊本安,想著自己被剝奪的前程,哪還看得進無聊的電視劇?他鏡片後面的小眼睛轉來轉去,打量自己的家。這是怎樣寒酸的家呀,三間房改房是他當政工科科長那會兒分的,牆壁黑乎乎,天花板都爆裂了。不當一把手,沒人送錢,收入有限,他也懶得裝修。看看破沙發吧,他說了幾次,老婆也不捨得買新的,現在眼看到手的正廳局飛了,多收八萬元的夢想破滅了。根據中福集團的薪酬規定,廳局級年薪四十萬,副廳局級打八折,只有三十二萬,他每年少拿八萬,距退休還有六年,那就是四十八萬啊……

  陸建設突然號啕大哭,老婆一邊拍他後背,一邊問怎麼了。陸建設擦乾淚,歎息說:想田園了,田園死得冤、死得慘啊,跳樓前還朝我笑了一笑,好像在傳達神秘信息呢!該不是召喚我也往樓下跳吧?

  老婆嚇壞了,好言好語勸了半天,終於讓陸建設消停下來了。

  一消停下來,陸建設又開始憂國憂民: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搞不好京州中福會出大問題的!還是田園聰明,走得好啊,眼一閉心一狠,往樓下一跳,眼不見心不煩。我還得煩啊!齊本安,搞宣傳的,吹牛×是把好手,干實事就不行了!石紅杏兩口子乾脆就是腐敗分子!

  老婆連忙勸阻:哎,你別瞎說,石紅杏當年可是幫過你的!

  陸建設陰沉著臉:那也不能不講原則啊!田園怎麼得上抑鬱症的?還不是工作壓力大嗎?田園幹的是啥工作?黨風黨紀的監察工作,力挺在反腐倡廉鬥爭的第一線,公認的大好人啊,卻被逼自殺!

  老婆急了:老陸,這話也不能說啊,田園畢竟得了抑鬱症嘛!你也說了,田園今天是當著你和石紅杏面跳下去的,你也逼他了嗎?

  陸建設一聲歎息:這倒也是!嘿,好,不說了,不說了!我明天就到醫院住著去,且看林滿江和他的師弟、師妹們怎麼折騰吧……

  鬧酒瘋鬧到快十二點,終於要睡了。陸建設偏又看到牆上掛著的胡琴,就要拉胡琴。老婆拉扯著他的手,求他別拉,怕吵了鄰居。陸建設說不行,今天是田園的忌日,得拉一曲給田園聽,為田園送行!

  拉胡琴還真是陸建設的特長,兒時在少年宮培訓,加入小紅花藝術團登台表演,差點走上專業的路子。他拉得有板有眼,很快沉醉在自己的琴聲中。他先拉了一段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還嫌悲得不夠,又來了一段劉天華的《病中吟》。琴聲嗚咽,淒淒慘慘慼慼。最終引得對門鄰居過來敲門,害得老婆賠著笑臉一再向人家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