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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王牌

  兩天後,地面已經恢復了乾燥,燕破岳和林鋼蛋之間的拉鋸戰依然在持續著。

  狙擊手們在於海的指揮下,拉起一根繩子,在上面綁了十二隻啤酒瓶。這些啤酒瓶在山風的吹拂下輕輕搖晃著,於海則站在了一隻特意搬過來的鐵架子上,居高臨下望著眼前這片足足有三四百米長,一兩百米寬,佈滿了雜草與灌木叢的山坡,在他手中還拿著一隻望遠鏡。

  剩下的狙擊手,分列在這片山坡的四周,他們都沒有攜帶武器,只是拿著步話機。

  那十二隻啤酒瓶,就代表了包括於海在內的十二名藍軍狙擊手,孤狼就潛伏在這片佈滿雜草與灌木的山坡上,她每打碎一隻酒瓶,就代表她成功擊斃一名藍軍狙擊手,相對的如果她被居高臨下縱覽全局,手中還有望遠鏡的於海發現,並通過步話機指揮分佈在四周的狙擊手們衝進雜草叢逮個正著,在這場真槍實彈的對決中,她就會以失敗者的身份退場。

  在真實戰場上,狙擊手以一敵眾,一旦開槍時暴露行蹤,必然會遭到敵軍狙擊手致命反擊,這個對抗規則,憑心而論,很公平。

  「啪!」

  一隻掛在繩子上的酒瓶突然炸碎,於海霍然調轉視線方向,沒有槍聲,也沒有硝煙,只有半人多高的雜草在隨風飄動,於海的視線在掠過一片草叢時,突然又猛然回拉,通過高倍數軍用望遠鏡,於海看到半根草葉被風吹得在空中不斷翻滾,於海對著左手的步話機放聲喝道:「X122,Y34!」

  距離於海指定坐標最近的兩名士兵,立刻衝進草叢當中,當他們跑到剛才草葉對舞的位置時,於海沉聲道:「對,就是那裡,仔細搜索!」

  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兩名士兵身上,期待他們將孤狼尋找出來,兩名士兵撥開雜草,還沒有仔細搜索,不知道在哪裡又飛出一發子彈,「啪」的一聲將第二個啤酒瓶給打碎了。

  那兩名士兵從地上拾起了幾根草葉,把它們交到了於海手中。就是這些草葉其中的一根,讓於海判定孤狼就潛伏在他指定的區域,在開槍時子彈打斷了草葉,才會讓它隨風而舞。可是如果真的被子彈打斷,草葉的斷裂處,一定會有輕微的燒灼,可是在於海手中的這幾根草葉,它們的斷裂處光滑平整,一看就是被人用刀子攔腰割斷,並把它們虛虛放到了草叢上面,當山風驟然變強,草葉即將被吹得飛起時,孤狼毫不猶豫的扣動了扳機。在擊碎目標的同時,也成功利用草葉轉移了在場所有敵人注意力,並獲得了第二次潛伏狙擊的機會。

  連對方的影子都沒有見到,甫一交手就被打碎兩個酒瓶,在於海的臉上卻沒有鬱悶和焦急,他對站在附近的士兵沉聲道:「都瞪大眼睛學著點,這些東西,在訓練教材上根本沒有。」

  幾個狙擊手一起用力點頭,都瞪大了眼睛,望著面前的草叢。

  但是這一次孤狼卻沒有再輕易開槍,她一直靜靜潛伏在這片長三百多米,寬近兩百米,佈滿雜草和灌木叢的山坡上,和站在鐵架子上的於海在彼此對峙中,任由時間慢慢流失。

  就在周圍的狙擊手們認為,孤狼很可能會拖到太陽下山,天色將黑卻還沒有黑透,人類眼睛視力最差的時候再開槍射擊時,「啪」的一聲,第三隻啤酒瓶碎了。

  所有士兵的目光一直投到了於海的身上,但是於海卻沒有做出指令,他甚至連孤狼大概的方位都無法判斷。

  於海沉默了片刻,沉聲道:「厲害,佩服!」

  周圍的狙擊手目光都落到了於海身上,不明白這一槍究竟高明在哪裡。

  於海舉起了一面白色小旗,揮動了兩下,這代表對抗暫停,在這其間孤狼不得再向啤酒瓶開槍。

  「記錄!」

  隨著於海一聲令下,一名距離於海最近的士兵拿出隨身攜帶的記錄本,「一個人在精神高度集中狀態,最多只能堅持三十分鐘,一旦跨過條界線,身體不勝負荷,就會出現精神恍惚,犯下平時根本不會出現的錯誤。因此身體才會用恍惚,眨眼等方式,強迫我們放鬆,進行休息。」

  這些知識,在場的狙擊手都懂。

  在幾年前,中國部隊還使用一個訓練狙擊手眼力的方法。軍官會將墨汁倒進半盆清水裡,清水就會變得一片漆黑,狙擊手就要在正午陽光最強烈的時候,盯著水盆裡的太陽倒影,堅持一個小時不眨眼睛為優秀。

  直到西方人體生理學真正傳入中國,並且被軍隊接受,那些用這種方法,訓練出一批又一批神槍手的軍官們才知道,他們的方法是錯的。長時間盯著水盆裡的太陽倒影,過於刺目的光線,會對狙擊手的眼睛造成傷害,最重要的是,就算是再訓練,人類的身體依然有著自己的極限,那些狙擊手們,到最後是能一小時盯著水盆不眨眼,但是從眼睛裡看到的信息,在傳送向大腦時,卻會不會時「梗塞」一下。

  「為了避免身體到達極限被『強制』休息,我站在鐵架子上,每隔十八分鐘,就會閉上眼睛休息,而在這個過程中,為了不讓孤狼發現,我依然拿著望遠鏡身體小幅度轉動,做出搜索巡視動作。」

  於海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錶,「現在過了一百二十九分鐘,我一共閉目休息了七次,我自認為已經做得很小心,但是在我努力掩飾的背後,也許動作會輕微走型,也許是調轉視線時的移動速度變慢,總之,在第六次時,孤狼就已經找到了我放鬆自己的規律,並在我第七次躲在望遠鏡後面閉上眼睛時,果斷開槍命中目標,而就在這瞬間,我成了一個睜眼瞎!」

  四週一片肅然,於海的話,通過步話機,傳到了每一名狙擊手的耳朵裡,他們在認真的傾聽。而於海身邊那名接受過速記訓練的士兵,更是將於海說的每一個字,都記錄到了本子上。

  「你們中間,有些人喜歡趴在高處開槍,這樣火力視野良好;有些人喜歡躲在草叢中潛伏,這樣會帶給自己安全感;還有人是左撇子,更習慣用左眼射擊,在戰場上給自己制定撤退路線時,也總是喜歡選擇左翼;我從來沒有要求你們克服你們身上這些小細節,小習慣,在我看來,就是因為有這些細節上的差異,我們才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機器。但是今天,我發現,我錯了。」

  說到這裡,於海的聲音略略提高,「如果在戰場上,你們遇到孤狼這樣的狙擊手,也許還沒有交手,你們就已經死了!狙擊手,是不能有習慣和規律的!」

  於海的話講完了,他將那面小白旗收起,就是在他將望遠鏡送到眼前,視線穿過鏡片,眼睛還在適應場景突然由遠至近,視野由寬變窄的極速變化時,「啪」,第四隻啤酒瓶,被打破了。

  以前在俄羅斯狙擊學校,於海不止一次參加過這種實彈對抗,他一直以為,這種對抗就是考驗一個狙擊手的潛伏技巧,與及在草叢中悄無聲息挪動的綜合能力。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原來,這並不是一場考官對對考生的測驗,而是一場他與孤狼之間,貨真價實的狙擊手對決!

  孤狼是不能向他射擊,但是當他站在高處時,他所有的一切細節,就會暴露在孤狼面前,他在搜索孤狼的同時,孤狼也在仔細打量著他,觀察著他,尋找著他身上可能存在的習慣、規律與弱點,並利用這些為掩護,發起一次又一次狙擊!

  「孤狼,我承認你很牛逼,不要說是將來,就算是現在,我都沒有把握能夠戰勝你,但是……」

  於海慢慢握緊了手中的望遠鏡,「我就不相信,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十二個啤酒瓶都打碎!」

  「啪!」

  聽著身邊突然傳來的碎裂聲,於海猛的一呆,旋即他明白過來,他被孤狼激起了好勝之心,在情緒激動之下,竟然失去了一名狙擊手必須具備的冷靜。他當然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情緒調整回來,但是他站在鐵架上,他所有的一切,都被孤狼看得清清楚楚,孤狼根本沒有給他調整情緒的時間!

  於海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孤狼不喜歡說話了。

  她的觀察力這麼驚人,在她的內心,一定有一個著比常人更豐富,更多姿多彩的世界,和這個世界相比,人類的語言,已經是顯得分外蒼白無力,而且人類的語言意思太多了,其中還充斥著謊言與陷阱,與其用語言去交流,她更喜歡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以她的細膩和敏感,根本不需要什麼行為心理學老師帶她登堂入室,她就已經憑自己的天賦,學會了如何去「察顏觀色」,如果通過一個人的表情與及最細微動作,來判斷對方的心理話。

  會用嘴巴說謊話的人太多太多了,但是會用表情和肢體細節語言來說謊的人,卻屈指可數,也許一輩子都遇不到一個。如果說擅長鑽空子玩弄陷阱的燕破岳,在戰場上就像是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魔法師,在戰場上對於敵人來說,孤狼就是噩夢,就是最純粹的死神!

  於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將它從肺葉中吐出去,面對這樣一個天姿橫逸的後來者,看著她毫不停留的踏著自己這個前輩飛越而過,而且再也不可能追上,於海甚至不敢讓自己的心裡產生妒忌,一向他放任妒忌這種情緒,像燎原之火般在心底燃燒,心態失衡之下,他只會讓孤狼打得更加得心應手。

  槍聲隱隱傳來,大約過了十幾分鐘後,兩串腳步聲傳來,燕破岳和蕭雲傑拎著手中的榴彈發射器,從他們身邊跑過,又一起霍然停下了腳步。燕破岳和蕭雲傑看著圍成一圈的狙擊手,還有站在鐵架上的於海,兩個人猛的抬起手中榴彈發射器,可是他們很快就發現,這些身上都背著狙擊步槍的藍軍狙擊手,竟然沒有一個人理會他們,只是瞪大了眼睛盯著他們中間圍的那片草地,難道再過幾秒鐘,就會從那裡鑽出一個正在下河洗澡,搶回去就能當媳婦的七仙女不成?!

  「喂,」感覺受到冷落的燕破岳開口了:「咱們可是敵人啊,你們到底是打還是不打?」

  蕭雲傑在燕破岳耳邊低聲道:「別叨叨了,你看他們的樣子,連紅外收發裝置都沒帶,擺明是和孤狼死掐上了,沒有一群狙擊躲在暗處打冷槍,你小子還有什麼好抱怨的,還不快走?!」

  燕破岳和蕭雲傑跑掉了。

  面對一個為了戰勝自己,已經將所有專注力都集中到一起,而且再無規律可遁,同時也再無破綻可言的敵軍指揮官,潛伏在草叢中的孤狼根本無法開槍,也陷入了沉默。

  又過了三四分鐘,更多的腳步聲傳來。林鋼蛋帶著特戰小隊一路追上來,和燕破岳他們不同,林鋼蛋對這邊站著的十幾個人視若無睹,就那麼直衝而過,反而是跟在他身後的士兵,對於海一行人頻頻注目。

  站在鐵架子上的於海,面對身邊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情,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眼未動,手未動,腳未動,心未動,甚至就連望遠鏡都放到了一邊,只是靜靜望著眼前這片足足有六千多平方米大小,隱藏了一名最可怕狙擊手的草地,靜靜等待著孤狼的下一次攻擊。

  也許是於海太過平靜,再也不能輕易找到破綻,孤狼一直沒有再開槍。身為一個從不喜歡多說話,小時候靜靜坐在一邊,一坐就能坐上六七個小時,哪怕看著天邊飄過來的一朵白雲,也能怔怔入神很久很久的孤狼,無論是她的性格,她選擇的職業,還是她的性別,最大的優點,都是耐性!

  孤狼與於海的對決,一直持續到當天夜裡,當太陽落山,最後一絲餘光也被黑暗的夜幕籠罩,孤狼終於再次開槍打碎第五個啤酒瓶時,於海就知道,他已經輸了。

  孤狼不愧是王牌狙擊手,她到了夜間新換的子彈,彈殼裡的發射藥劑量,被她調配到了妙到毫巔的水準,就算是在一片黑暗中扣動扳機,都看不到槍口噴射出的槍焰。

  無聲,無煙,無槍焰,能把仿自前蘇聯SVD德拉貢夫狙擊步槍,實際上只能算是「高精度步槍」,連專業狙擊子彈都沒有,打得稍遠點子彈就會發飄的八五狙應用到這種程度,於海不得不說上一個「服」字。

  整個狙擊班全軍覆沒,在於海心中,鬱悶糾結是有,但是很快就被他拋到了腦後。在這將近一天的對決中,無論是於海還是他訓練的狙擊手,都獲益非淺。不是誰都能在和有資格衝擊世界最頂級狙擊手排名榜的超級王牌對決後,還能活著走下戰場進行自我反思,這對於雙方來說,都是一場沒有輸的戰鬥。

  於海在踏過軍營大門時,看著大門前那條燕破岳在兩天前畫在地面上的白線,他突然停下了腳步,「我們因為孤狼是一個女兵,體力無法和男兵相比,所以排斥她,不想讓她進入夜鷹,結果被她上了一堂震撼教育課,告訴我們錯了;我們又因為燕破岳和蕭雲傑槍法爛到了極點,而認為他們沒有資格成為特種兵,每天都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我們會不會,又錯了?!」

  跟在於海身後的狙擊手們都沉默無言,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或者說,沒有人願意回答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