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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十九次循環(二)

  老焦兩眼無神地坐在公交車裡, 思索著晚上能去什麼地方窩上一夜。

  他以前待的工地出了重大事故,開不了工, 三個月前工頭髮了最後一筆工錢, 讓他們自謀生路。

  城裡工作難找, 他已經四十多歲了, 雖然一身力氣,但別人還是更想要年輕的小伙子。更別說他嘴還笨,每次招工的人話問的一多,他就結巴。

  一起在工地上幹活的工友覺得城裡討生活太艱難,有的已經回了老家, 也有人勸他也回去,別把時間乾耗在城裡。

  可回了家就只能種地, 他老婆死的早,家裡田地現在全靠老人照顧, 家裡還有個正在讀書的女兒,光種地是肯定供不起她上大學的。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唯一的女兒從小懂事, 讀書也肯花功夫,現在學習成績不錯,在縣城裡的中學上學,唯一不好的是孩子的生活費住宿費對他而言是一筆大開銷,全家都靠他一人在外打工掙錢,這根弦時時刻刻崩著,就怕耽誤了孩子。

  為了不讓女兒輟學, 老焦只能咬著牙繼續在城裡堅持,工棚沒了,他就租了個便宜的車庫先落腳。

  本地的老房子有時候會把車庫當成普通房子租出去,這種車庫雖然沒有窗戶,但高度還可以,放張床放個櫃子,卷閘門一拉,就是一間獨立的小屋。

  車庫冬天冷夏天熱,既不通風透氣,也沒有單獨的廁所,普通人是不會租的,但勝在便宜,總有為了省錢不在乎這些的人。

  工頭髮的「遣散費」錢不多,在找到新的工作之前,老焦覺得能省一點是一點。

  工作找了一個多月,鞋都跑壞了一雙,靠譜的活兒也沒找到。好在以前在一個工地的工友在送外賣,賺的還可以,也想拉老焦一塊兒干。

  但跑外賣要自己買電瓶車,還要換個能裝軟件的好手機,雖然工友說能送他一個淘汰下的手機先用著,可電瓶車的問題還沒解決。

  如果不買電瓶車,倒是也能租一輛先用,但是一個月光車子的租金就要五百塊,如果前幾個月賺不到什麼錢,扣除房租伙食費和電瓶車的租金,能不倒貼都算好的,還有沒有錢寄回老家都成問題。

  老焦以前幹的活兒都沒成本,只需要花力氣,這是第一次要做這樣的「大事情」,少不得要猶豫一陣子。

  偏偏屋漏又逢連夜雨,最近一處車庫失了火,裡面租住的租戶出了事,現在滿城的老小區到處都拉著「車庫不能租」、「租出車庫住人違法」的橫幅,他的房東也不敢再把車庫租出去了,退了他這個月的房租,讓他走人。

  大概是覺得過意不去,通知老焦離開時,房東把自己兒子不用的舊健身包送給了他,讓他拿來收撿東西。

  省的大塑料袋小塑料袋的提著,看著越發淒涼。

  其實像老焦這樣的人,哪裡又有什麼家當?

  幾件衣服幾雙鞋,加上所有能塞進包裡帶走的雜物,一齊將這個健身包填了個七七八八,就是他所有的財產。

  沒有和房東爭執,接了那幾百塊錢,提著舊健身包走出車庫,老焦喜憂參半,滿臉茫然。

  喜的是房東退了幾百塊,跑外賣第一個月租車的錢有了;

  憂的是他又沒地方住了,如果再租房子,不但找不到這麼便宜的,剛到手的幾百塊還要被當成押金搭進去,又幹不成活兒。

  招外賣騎手的勞務公司在江北區,老焦猶豫了好一會兒,拎著自己所有的家當,上了這趟去江北的公交車,開始思考這幾天是去睡公園,還是睡火車站。

  「要不然天晴睡公園,下雨睡火車站……」

  老焦在心裡漠然地想著,「這兩個地方都有廁所,也有免費的水可以洗漱,湊活一陣子,等外賣的活計跑起來,再去找個正經住的地方。」

  他想的出神,完全沒注意到車子裡有兩個年輕人站了起來,更沒想到其中一個還站在了他的面前。

  等眼前出現一大片陰影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抬起頭,看見了一個戴著眼鏡的小伙子。

  還未等他說話,那小伙子就在他身邊蹲了下去,遞給他半頁紙片。

  「我不……」

  這樣的事情他也見過,有些是發小廣告的,有的是賣東西的,雖然公交車上遇見還是第一次,但他還是下意識的把這個小哥當成推銷什麼的「推廣員」。

  可面前的小伙子對他做了個「噓」的手勢,硬把紙片硬是橫在了他眼前,示意他看。

  紙片上是一行遒勁工整的字跡,寫的非常端正,辨認起來十分輕鬆。

  但上面寫著的內容,就挺扯淡了。

  【你好,我是便衣警察,現在上車執行一項公務,需要您的協助。車廂後排一位身著花色襯衫的中年婦女攜帶炸/彈與危險刀具,隨時可能引爆炸彈,危害車上乘客們的安全,我需要您的協助,請幫我一起將她制服。】

  老焦看到這裡時眼皮子忍不住抖了抖,表情古怪地看著面前這小伙子。

  「你……」

  他指了指紙片上「便衣警察」四個字,滿臉懷疑,「小伙子,你沒騙人吧?」

  別覺得他是鄉下人就好騙人,現在當警察都要體檢的,這小伙子戴著眼鏡,還這麼瘦弱,哪裡像是便衣警察?

  別又是什麼新型騙術,專門逮著老實人騙!

  小伙子似是猜到他會有這樣的懷疑,於是乾脆湊到了他的旁邊,輕聲耳語:「你的包裡,有兩雙帆布鞋,一條藍色舊毛巾,軍綠色的褲子,幾雙鞋墊,用紅色塑料袋裹著的不銹鋼碗和不銹鋼筷子,哦對了,還有一包沒開封的抽紙,山寨的『心相印』,中間那個字是想。」

  小哥每說一句,老焦臉上詫異的神色便更甚一分,尤其說到「心想印」時,他更是不敢置信地打開了自己的包,快速翻找了起來。

  當他從包裡翻出那包抽紙,見到中間果然寫著「心想印」,不由得目瞪口呆。

  這些東西都是他早上匆匆收拾的,當時他沉溺在『馬上沒有地方住』的噩耗裡,大腦一片空白,很多東西他自己都沒看,就全囫圇塞了進去。

  比如那裹著飯碗的塑料袋到底是紅色還是白色,他就沒有印象。

  還有這個「心想印」的抽紙,是他在工頭那裡吃散伙飯時,看到沒拆可惜,順手拿回去的,一直都沒有拆。

  這都幾個月了,誰還記得是什麼牌子?

  但這小伙子不但知道他包裡的每一樣的東西,甚至能精確的說出自己包裡東西的細節,這就絕對不是靠蒙了。

  大叔雖然長得健壯又凶悍,但本質上還是老實巴交的單純性子,見到這幅情況,腦子裡就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我聽說有一種警察是專管技術的,什麼東西都查得到,全是高材生,難道這個小伙子就是那種技術警察,拿著什麼能照到人家包裡的東西掃過我們的行李?」

  想到這,他心中又是一驚。

  「完了!如果他們能掃出每個人帶的東西,難道這車裡真有炸/彈?」

  一想到車上有炸彈,老焦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連臉色都變了。

  「可,可是警察辦案,也要普通老百姓幫忙的嗎?」

  他學著小伙子神神秘秘的樣子,也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問,「你們不知道多派點人上來嗎?」

  「我們怕打草驚蛇……」

  戴眼鏡的小伙子苦笑著說,「導致現在人手不夠,只能請車上的乘客幫忙。」

  「那,那是要幫什麼呢?」

  經過小伙子剛才「露」的一手,老焦下意識地對面前的年輕人產生了一種敬畏,「我什麼都不會啊!」

  小伙子笑而不語,把那張紙片翻了過來。

  那頁紙的背後也寫著字。

  【後排那個穿花色衣服的中年婦女隨身攜帶著一個高壓鍋,高壓鍋中有爆/炸/物,一旦拔出壓閥,高壓鍋就會爆炸。我們需要您和我們一起控制住那個婦女,抓住她的雙手或雙臂,保證她不能碰到任何東西。她的身上還帶著一把水果刀,在制服過程中有一定危險,必須要小心謹慎,最好不要給她掏出凶器的機會。奪下高壓鍋後,我們會把它丟出車外。】

  老焦膽顫心驚地看完了這一大段話,盯著小伙子臉上的眼鏡,只覺得後背生涼。

  和警察同志一起制服一個中年婦女倒沒什麼,可關鍵是這個女的不但帶著刀子,還帶著炸彈啊!

  車上這麼多人,這小伙子第一個就找上自己,他何德何能?!

  「大叔,您幫幫忙……」

  小伙子眼神裡滿是懇求,「這件事畢竟事關全車人的安危,這一車乘客老的老小的小,像您這樣既健壯看起來又可靠的沒有幾個,畢竟是咳咳……,真要出了事,車上人一個都跑不了……」

  「我,我覺得我不合適,你不能找別人嗎……」

  老焦緊張地直搓手,狼狽地迴避著「便衣警察」懇求的目光。

  「不是我不願意幫忙,我家裡父母年紀都大了,老婆死得早,家裡還有個正在上學的女兒,一家老小就靠我了,萬一我要有個什麼事……」

  他每說一句,小伙子眼中充滿希望的光芒便黯淡幾分,連蹲在那的動作都顯出幾分可憐巴巴的味道來。

  「我知道了……」

  他像是一隻被拒絕帶出門的大狗那樣耷拉下肩膀,試圖繼續說服他,「您,您其實可以再想想,這是救人啊,是件大好事……」

  可說著說著,他自己也繼續不下去了。

  讓一個上有老下有小,作為全家倚靠的頂樑柱豁出性命去制服歹徒,說著是輕鬆,做起來卻像是道德綁架。

  肖鶴雲不是聖母,可看著大叔一身洗得發白的外套褲子,還有那緊緊攥著包袋一臉猶豫的樣子,繼續勸說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那行吧,我找找……」

  他正準備站起身,肩膀卻被人按住。

  「小伙子,我聽說要是『見義勇為』,會拿到什麼獎金,是不是?」

  老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眼神裡透出某種熱切,拉住了面前年輕人的袖子,帶著羞愧和赧然。

  「啊,有吧……」

  眼鏡小伙似是沒想到老焦會問這個問題,一下子有點懵。

  「有多少?一千有嗎?」

  想到自己現在馬上就要流落街頭的窘迫,想到再租不起電瓶車找份新工作就要被迫回老家種田的結局,老焦心頭一片蒼涼。

  比死更可怕的,是窮。

  聽到老焦想要的是錢,眼睛小伙明顯意外了一下,但他很快就醒悟過來,從褲子口袋裡掏出自己的錢包。

  「有的有的,我現在就給你一千塊。」

  他飛快地從錢包裡數出十張紅票子,塞進老焦的手裡。

  看到手裡真真實實握著的錢,老焦一咬牙。

  「行,這忙,我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