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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回 昨夜雨疏風驟——京城變亂again版 · 中

——終於開始了。

四周靜悄悄的,女孩們看來看去,彼此的目光中儘是驚懼。

明蘭靜靜望向遠方,半邊臉沒入昏暗曖昧的暮色,半邊臉被沖天火光映的閃爍晦澀。然而,她卻從未這麼清楚明白過。

中午崔媽媽勸她歇息時,曾說『夫人想多了,上回『申辰之亂』被宣進宮去的都是哪些貴人呀,咱們又不是皇親國戚,捉您去何用』?

當時她也不明白,現在都明白了。

世易時移,當年四王爺作亂時,先帝健在,政軍權柄皆歸於帝位,四王爺缺的是正統的名分和宗族世家的承認,是以誆了滿京的皇親國戚和勳貴女眷進宮為質,需要強逼閣僚和大學士寫詔書。而現在……唉,睿王,睿王!

明蘭曾遠遠見過那個十歲左右的男孩,生的粉妝玉琢,又聰慧好學,溫文有禮,於士林中頗有美名,與鐵腕強硬的當今相比,更得世家權貴的讚譽,連聖安太后和皇后都十分喜歡——果然是要拿這孩子做文章麼!

睿王是先帝明旨入繼三王爺一脈的,三王爺又是先帝立過儲君,序位猶在當今天子之前,皇帝繼位方幾年,權位未穩,若不幸『暴斃宮中』,幾位皇子一齊『遇難』或失蹤自然更好,如若不然……那就只能看誰的腰桿子硬了。

京中局勢未明,多數的軍隊西征在外。

撇開生死不明的張顧一路,薄老帥重傷臥床,伏將軍未必爭得過老奸巨猾的甘老將軍,何況聖德太后的娘家盤踞西北多年,盤根錯節,經營非同小可;而沈從興一路,如今實際掌控軍隊的是段成潛等人。

倘宮變成功,讓睿王先繼位稱帝,再以家眷兒女要挾這些將領,便不怕大軍回京勤王,生米已煮成熟飯,不認也得認了。

果然好算計!

「夫人,夫人!」

素來鎮靜的郝總管驚慌的跑來,噗通跪在青石板上,「外頭全亂了,五城兵馬司作亂,不但不聽劉大人號令,自行封住了城門,不許任何人出入,還與劉大人的禁軍拚殺起來了!」

他抹了把冷汗,小心的瞥了眼明蘭,「…還,還有…聽說鄭大將軍也叛了,來報的小廝說,他瞧見詔衛快攻入皇宮了……」

四周女孩們驚呼,伴著輕聲啜泣。

明蘭靜靜道:「怪道敢鬧騰,原來是有備而來。」

郝大成急急道:「夫人,要否先避一避,咱們護著夫人出府。」

明蘭冷笑一聲:「避?避哪兒去。」

她輕輕拂平晚風吹起的鬢髮,鎮定道:「便是出了府,如今城門緊閉,咱們又能躲到哪兒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皇上英明,定能一舉平亂。」

外頭亂作一鍋粥,出去未必安全,只希望顧廷燁挑老闆的眼光比挑女人的強,不然,傾巢之下,焉有完卵!

明蘭不理眾人各色神情,抬腳繼續走回嘉慈居,崔媽媽在次間擺好了飯,抱團哥兒在旁等著;小巧的菱花添漆八角桌上擺著一盞肉末釀蝦仁丁蒸雞蛋羹,一碟拿紫紅薄脆蘿蔔花配的鹽水桂花鴨,一個醬紅的蔥燒牛柳,另一碗青翠的香菇扒菜心。

明蘭反鎮定了,舉筷便吃,邊吃還逗著兒子;小胖子許久沒跟母親頑了,咯咯直笑,撲騰的差點滾到桌底下去,乳母好容易餵下一碗蛋奶糊;崔媽媽邊布菜,邊偷偷打量明蘭,幾度開合嘴巴,想問不敢問。

吃飽喝足,明蘭漱口淨手後,道:「仔細大夫人的院子,兩個姐兒不許到處跑了,都給我一處呆著,將若眉和孩子也挪到大夫人院子去。」

離自己母子遠些,興許她們反倒安全。

「至於團哥兒……」

明蘭附到崔媽媽耳邊輕言幾句,崔媽媽恍然大悟,「夫人放心,我明白。」

左右佈置完,已至掌燈時分,明蘭端坐正屋書桌,大門敞開,靜靜讀著書卷,翻至《桃花源記》,念到『芳草鮮美,落英繽紛』處,只見廖勇家的徑直從外頭奔來,臉色煞白若鬼,也顧不得禮數,邊下跪邊急急道:「外頭…外頭有官兵圍住了咱們侯府…」

明蘭緩緩放下書卷,「來人是怎麼說的?」

廖勇家的吞了口唾沫:「說,說夫人抗旨不尊,要鎖拿夫人入罪!屠大爺攔著前頭,不肯開門。」

「我猜也是這般。」明蘭微微而笑,「我要去前頭。」

外頭早備好了軟轎,明蘭順著轎婦的步子微微晃動,初春的京城竟意外寒冷,仿若一瞬回至寒冬,朔風在樹丫間飛快走動,如潛伏暗處的毒蛇在絲絲吐著信子。

明蘭抬頭望天,夜黑如墨,月黯星稀,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天際,周圍滿是僕婦丫鬟,卻靜的落針可聞,寂靜和黑暗一樣可怕,她想。

——可我心中,明亮如皎月當空。

像每一次生命開始,像每一個芽苞感動於綻放,諸法空相,不滅不生。

行至外院前廳,院中擠滿了健壯的護衛,人人手持火把,直把黑夜照如白晝,近三人高的朱漆大門被拍的砰砰響,外頭喧囂著雜亂的叫喊——

「顧盛氏快快就擒!」

「顧氏逆賊還不趕緊開門!」

「吾等奉命捉拿逆賊,開門者恕其無罪,加官進爵!」……

屠大當前而站,攔出一條筆直的通道,明蘭扶著小桃走過去,側門邊上開了一處巴掌大的望窗,明蘭湊過去細瞧,門外聚了一大幫人,只前頭幾個身著兵馬司的官服,後頭幾十個卻是各色穿著,形貌匪氣,滿面凶相,嘴裡罵罵咧咧。

明蘭轉身離開大門,站至正廳台階高處,朗聲道:「請諸位聽我一言!」

門裡門外一片吵雜,屠龍鼓足氣息大吼:「外頭的聽著,咱們夫人來了,你們都給我老實聽著!」

練家子的吼聲非同小可,直震得明蘭耳膜嗡嗡作響,外頭果然靜了。

只聽門外一個囂張顯擺的男聲響起:「顧侯夫人聽了,前次爾等不肯奉命進宮,惹惱了皇上和太后,我等前來捉拿!快快就擒,饒你滿門不死!」

明蘭柳眉一軒,利落道:「做你的春秋大夢,我才不去!」分貝高的女聲在這黑夜中分外清楚。庭院中的護衛門忍不住輕聲嗤笑。

外頭那男人咆哮著:「兀那賊婦,安敢如此?!」

「不為什麼,只因你生的獐頭鼠目,賊眉鼠眼,一看就是個每把壓輸的衰人!」明蘭刻意細聲細氣。

四週一片哄然大笑,連門外也傳來些笑聲。

那頭暴怒的叫起來,嘴裡不乾不淨的,剛把周圍吵雜聲壓下,明蘭冷不防插嘴道:「你們是群什麼東西,我清楚的很!別裝著人模狗樣,造反作亂的也敢出來現眼!」

『造反作亂』四字極有震懾力,外頭再度稀稀拉拉的靜下來。

明蘭提高聲音,冷冷道:「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這個道理誰都懂,可偏有那不長眼的,楞覺著自己運氣好,拿脖子去磕刀刃,硬要賭上一把!記得幾年前『申辰之亂』,逆王有多少勳貴權臣相助,哼哼,可又如何?短短七日,先帝便平了亂,你們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比當年的逆王如何,也不知撐不撐得過七個時辰!」

她冷笑一聲,高聲道:「廢話少說,有本事就打進來,別在哪兒哄人騙狗的。我勸外頭的好漢一句,趁著還沒露相,趕緊溜了正經,發財的路子有的是,別趟這渾水,造反作亂可不是打劫個把富戶,掉顆腦袋就能完事的,多替妻兒老小想想!」

外頭陡然靜如無人,過了半響,那囂張男聲大叫起來:「別受這婆娘蠱惑,侯府裡頭金銀珠寶那是滿坑滿谷,發財就在今夜呀!」

屠龍也大吼一聲:「咱們的名冊侯爺都有數,若護夫人不力,回頭必遭嚴懲!夫人許諾,一條胳膊一百兩銀子,一條腿一百五十兩,若丟了性命,家小便由侯府照料了!弟兄們上呀,熬過這遭,人人都有重賞,以後就吃香喝辣了!」

隨著這兩聲吼聲,這夜的拚殺正式開始了。

正廳十六架朱紅隔扇大開,綠枝搬了把高大的太師椅放在廳堂正中,明蘭端坐其上,看著前方激鬥,算是掠陣。

照規制,京裡除了皇宮,侯府的門牆只稍遜王府,遠比尋常人家高大厚重,足有兩三人高,近半尺厚的朱漆大門上門閂後,非有重錘不能擊破;外頭瘋狂擂門,卻不見半點晃動,拿刀槍又砍又刺也無用處。

賊人顯然也沒想到明蘭這般硬氣,本想婦道人家嚇唬嚇唬便成,眼下手頭又無得力的攻門器械,只好一邊吩咐去找粗壯些的樹木砍來撞門,一邊催促手下互托著爬牆跳進去。

誰知屠龍早備了許多兩米餘長的尖利木桿,牆內兩人一組舉著,但見著牆頭冒出人頭,便狠狠頂戳上去,只聽慘叫連連,另噗通數聲,立時就有幾個賊人被戳穿下顎或胸膛,跌落下去。也有勇悍的賊人,揮舞大刀爬牆,誰知那木桿是塗抹過焦油的,等閒利器砍它不動;另有身手靈活,木桿戳刺不中的,門內兩名弓箭手在旁看著,刷刷幾下射將下來。

外頭停了片刻,也開始往裡射箭,掩護同夥往裡攀爬,箭簇紛紛,片刻間,手持木桿的壯丁數人中箭,明蘭趕緊叫人將傷者抬進廳內。

眾護衛回頭間,見主母挺著大肚子,鎮定自若的坐於後面堂中,俱不敢有所懈怠,均想『連弱質女子都有這般膽識,何況我等男子』?!

屠龍急舞鬼頭刀,使人爬上貼牆擺放的座梯,拿小包裝好的石灰,避過箭雨,迅速抬手撒出去,石灰紛紛揚揚,外頭一陣哎喲慘叫,夾雜著咒罵驚呼——

「快閉上眼睛,裡頭撒石灰啦!」

「好不要臉的東西,居然這般下作手段!」……

屠老大忍不住喃喃歎氣,「若叫江湖上的兄弟知道,俺老屠真沒臉見人了……看什麼,混小子,趕緊接著撒呀!」

此後近半個時辰,裡外漸漸安靜,忽聞一陣腳步聲,似又來了許多賊人,屠龍側耳傾聽,臉色大變,嘴裡呼喝著:「兄弟小心了,蟊賊又要來了。」

果不出片刻,賊人們在眼睛處蒙上一塊薄布條,呼嘯著再次攀牆,這回進攻人數眾多,牆上人頭攢動,射箭捅竿子卻是來不及。

此時院中早架起的油鍋已冒起滲人的青煙,屠龍大叫著叫人將一桶桶的滾油遞上梯子,然後刺啦一聲,潑灑倒下去,只聽外頭瞬間響起鬼哭狼嚎的叫聲,伴隨著人肉焦臭的氣味,深夜中顯得格外驚怖。

綠枝臉色慘白,牙齒不可抑制的咯咯互撞,直直盯著地上一灘灘血跡,小桃堅強多了,得空還幫著搬動哀嚎的傷員。

此時正值春季,澆油的家丁們身披棉襖手帶皮套自是不怕,可外頭的賊人卻皆穿薄薄的春衣,別說被當頭澆中的立時去了半條命,便是周圍被濺到些許的,也是跳腳劇痛。

潑滾油遠比旁的波及面大,賊人這遭死傷慘重,外頭一時消停。

屠龍抹一把大汗,衝到廳堂裡頭,拱拳道:「夫人,約能安生一陣。」

明蘭握著扶手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他們不會輕易罷休的。」

「夫人放心,後門處有俺兄弟帶人手看著呢,熱油管夠,尖樁多的是!」

明蘭僵硬著點點頭,伸手擦拭額頭上的冷汗,一手撫上肚子,只覺得跳動的厲害,大約胎兒也感到了這份驚恐,明蘭心生憐惜,忍淚輕輕撫著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