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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忍把平生話斷腸

  他身子微微一顫,彷彿月下的粼波一點,他聲線清潤:「夜風大了,你去合上窗吧。」
  那樣輕切而熟稔的的口吻,彷彿還在那些年月。我心中溫軟到酸楚,盈盈行至窗前,合上窗扇。他輕輕道:」你仔細看那窗上的圖案,是否極應景?」
  窗上雕著繁密精巧的花樣,醉顏紅底子鏤空合歡花圖案,花蕊上描著細細的金粉,即使隔了那樣長的年月,顏色一就鮮亮如初。這樣明艷奪目的大紅金色,是很像婚慶時節的。他繼續道:」母妃喜歡合歡花,所以父皇建桐花台時囑咐窗扇接鏤空此花。合歡,是很溫柔長久的名字。」
  我一笑:「你從前的鏤月開雲館不也是遍種合歡嗎?」
  他頷首,神色迷濛而幽暗,帶著晨曦清微的亮色,含笑道:」合心即歡,是不是?我自幼生長於桐花台,直到昭憲太后過世才回紫奧城居住,所以一直只見父皇與母妃恩愛喜悅。」
  「我也很羨慕先帝與舒貴太妃的情意。」
  他琥珀色的雙眸似被薄薄的霜意覆蓋,「父皇再鍾情,母妃也不能只與她一人相守。可惜,我也做不到。
  「我對不起靜嫻,對不起玉隱,更對不起你。」
  內心灼痛逼迫我放下淑妃的矜持,我急急以冰涼的指間輕輕按著她的唇,「不要說這樣的話,我懂得的。」
  他類力的搖一搖頭,「不是,靜嫻其實很聰明,他察覺你我與玉隱之間的異樣,她很想問我,卻始終沒有問出口,只是漸漸喜歡模仿你穿衣說話。她一直很努力的想討我喜歡,最後,她求我,求我一定要給她一個孩子。」
  我屏住呼吸,輕輕道:「玉隱若模仿我,會比她更像。」
  他微微頷首,深有愧疚之色,「玉隱,他驕傲而矛盾。她迫切希望像而得到躲的憐憫,卻也最怕像你,成為你的影子,使她所獲得的只是我的憐憫。」
  肌膚上透出一層一層的涼意,那涼意似從骨髓裡漫出,不可遏止。我淒然唏噓,「或許回到最初,我們都會後悔當日自己所做的抉擇。也許換一條路走,我們都不至於像如今這般困頓其中。」
  他深深呼吸,眸中溫潤的琥珀色漸漸黯沉下去,「我畢生唯一後悔之事,是那年去甘露寺宣讀聖旨迎你回宮。嬛兒,那是我畢生不可饒恕的錯誤。」
  清澈的酒液應召出我半邊不完整的臉龐,恰如我並不完整的人生。我忍住眼角蒼冷的淚意,靜靜的看著他:」清,即使我心中的風一直吹向你,我也必須逆風而行,世事錯落皆是命中注定,我不會怨恨你分毫。」
  他輕輕一笑,眼中悲涼之意卻更深重,「我畢生渴望的人不能得到,卻又辜負兩位無辜女子,的確不堪!」
  我挾了一筷子桂花香藕在他碟中,勉力微笑道:」這是在先帝與舒貴太妃昔年情深意重的地方,又是你的故居,何必總說這些傷心言語。」
  他白皙的手指把玩著手中的酒盞,盞中酒液卻一滴不灑,他聲音平靜的的沒有一絲波瀾,「我怕再不說,以後會來不急!」
  心中悚然一驚,我手中的銀筷倏地滑落,落在桌上相觸時有玎玲刺耳的聲響。如大把芒刺密密錐心,我不由脫口道:」胡說!」
  他只是如常神色,唇角揚起輕緩的弧度,「不是嗎?與你相見多半是在合宮飲宴之時,連接近你都十分困難,哪裡還能這樣說話!朝宴晚飲,人生數十年,也便這樣過去了,我永遠也來不及對你說。」
  我聽他這樣解釋,才稍稍安心,於適和緩了語氣,「都是做父親的人了,說話還是這樣沒有忌諱!」
  「我只是怕再錯過罷了。」他容色沉靜如一泊清水,「我又年時,春夏時節,常見父王與母后攜手賞花,私語連朝。那時棠棣花開如雪,桐花輕紫如霧,只是今年花謝得這樣早,我錯過花期,都看不到了。」
  四目相觸,有片刻的靜默。
  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
  終究,是永世不能達成的幻夢了。就如我與他之間,所得的,永遠只是錯過。
  我輕輕搖頭:「我不願聽這個。」
  他一笑如雪後初霽的明亮日色,「終身所約,永結為好。」
  心酸楚的幾乎被融盡,只餘那些溫柔,溫柔到填補盡此生所有的不足與空寂,我輕綻笑顏,「琴瑟再御,歲月靜好。」
  也許他是極高興,舉杯一氣飲盡,他翻過空盞給我瞧,笑容滿面,「你瞧,我都喝完了。」
  我看一眼酒中艷色,橫一橫心,含著愉躍而滿足的笑意,毫不猶豫仰頭喝盡。細如縷的酒液華過喉嚨似毒蛇般靈活,我笑靨如花,亦給他瞧,像孩子般的快樂,「這是交杯合巹,我一滴都不剩下。」
  他微微笑著,那樣光明璀璨的真心笑容,讓我生出無限暖意。他頷首:「極好。」
  我手垂落,以一種安靜的姿態停駐在微涼的桌面,像一脈潔白的枯萎的細薄夕顏。冰涼的酒液已經灌入我的口,我的喉,最後直抵肺腑,侵入五內。
  但這一刻,我滿足到極點,此生再沒有遺憾。
  夜涼如翻月湖的水,也是柔柔的,顏色靡艷。聞得風刮過枝頭,聲響清晰,像是黑白無常漸漸逼近的聲音,我貪戀的看著他,意圖記清他最後的微笑。
  但願,他不要怪我。
  只是良久,滿心肺腑裡只有那種徹頭徹尾的絕望涼意,卻並無任何痛楚襲擊我的身體。我的氣息,依舊平穩而略顯急促。
  他眉心劇烈一顫,像是被風驚動的火苗,是欲要熄滅前的驚跳。他向我伸出手來:「嬛兒,讓我再抱抱你。」
  是最後他給予我的溫暖吧,也是我最後能索取的。我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像他靠近,有什麼要緊?我快死了,只要他還活著。
  我伏在他懷中,他微糧的皮膚再度貼近我的,我的心,整個安靜下來。我滴低的絮語:「涵兒小時候後很調皮,確十分機伶,不像靈犀,自小安靜沉穩。他倆一靜一動,可是雪魄,我還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性子,三兄妹中,卻是她最美……」
  唇角微微顫抖,我說不下去了,我不能去想,去想我的孩子,我只知道,虎毒不食子,玄凌終究不會為難四個孩子。我閉上眼,似一朵從他懷中長出的柔弱夕顏,往事沉溺漸漸漫上我的心田:「清,我想回凌雲峰去。」
  他似再點頭,有溫熱的液體從他的下頷滑落,一滴,又一滴,緩緩墜上我的裸露的鎖骨,洇進素白的蓮花抹胸。
  我緩緩伸手去擦拭,柔聲道:」清,你怎麼哭了?」
  淚眼迷濛中我見指尖的鮮紅,似有一把極鋒利的刀迅即在我心頭狠狠劃過,我痛得猛力抬頭,卻見鮮紅的傷花從他唇角一朵一朵以熱烈纏綿的姿態怒放而下,直至我的鎖骨,抹胸。
  我的淚無可止歇地滾落下來,似乎再頃刻間把我整個人燙穿,我驚懼轉首,慌亂的去抓我的酒杯,他眉心因劇烈的痛楚而微微蜷曲,他按住我的手,極力綻初從容的微笑:「不用,我已經換過你的酒杯。」
  緋紅的酒液殘留再磁白杯底,尖針似地戳疼了我的眼,我不敢置信,淒聲道:」怎麼會?」
  「你我今天是第一天相知相許想許嗎?你動那酒壺時的不情願我已經看在眼底,即便你手指還籠再袖中,左右之分,我還是能察覺的,一壺酒有毒無毒,宮中的伎倆我未必全然不知。何況皇兄是和等樣人,他讓你獨自前來,我已覺得異於往常。」
  他聲音沉重而溫暖,像一床新綿裹住冷的發顫的我,「讓你去關窗時,已經換過你我的酒杯,嬛兒,我不願你為難。」
  身體中徹骨的寒冷與驚痛逐漸凍成一個大的冰坨子,堅硬的一塊,硬沉地輾在心上,一骨碌,又一骨碌,滾來滾去,將本已生滿腐肉膿瘡的心輾的粉身碎骨。我的聲音不像自己的,淒厲道泣血:」不會!明明死的人會是我!我死了,你殺出去,總有一條活路。」
  他的手緊緊握住我的:「從我把你從摩格手中奪回,皇兄殺心已起,我早不能逃脫了!」有更洶湧的血從他唇角溢出,他兀自微笑:「我早知有這一天。這杯毒酒,若真是你遞與我也無妨,那是你選擇保護自己。嬛兒,從今以後我若不能再保護你,你一定要懂得保護自己。」
  我掙扎:「我去叫溫實初,你快把酒嘔出來,溫實初必能救你!」
  他的眼神漸漸渙散,月色從蒙了素紗的窗格間碎碎漏進,溫柔撫摩上他的臉頰,愈加照得他的面孔如夕顏花一樣潔白而單薄,死亡的氣息茫茫侵上他的肌膚,烏沉沉地染上他的嘴唇:「宮中的鴆毒何等厲害,一旦服下,必死無疑。」他艱難地伸手拭我的淚:「嬛兒,你不要哭,等下你出去,皇兄若見你哭過,會遷怒於你。」
  「好,我不哭。」我拚命點頭,想聽他的話拭去淚水,可是那淚越拭越多,總也擦不完。
  他伸手吃力地擁抱住我,極力舒展因痛楚我扭曲的容顏:「嬛兒,我死後,你切勿哀傷。你要答允我一件事,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平安活著。」他的氣息有點倉促,似廉卷西風,落葉橫掃:「雪魄那孩子,真是像你。你有你的孩子,一定要好好活著。」他輕輕一歎:「抱歉。嬛兒,我終究不能在你身後一步的距離再保護你。」
  我拚命搖頭:「不!不!清,凌雲峰一別已成終身大錯,我求你,你別再離我而去!我是你的妻子,我不願意在宮中,你帶我走,帶我走!」
  他無力的手顫抖著親撫我面頰,那麼冷的指尖,再沒有他素日溫暖的溫度。他拚力綻出一片霧樣的笑意:「有你這句話,我此生無憾!」他的聲音漸次低下去:「我心中,你永是我唯一的妻子……」
  淚水漫湧上面頰,月光白暈暈的,似一口猙獰的利齒,咬住我的喉嚨,痛楚難當。我豁出去了,輕聲在他耳邊呢喃:「予涵,靈犀,還有雪魄,都是你的……」
  幾乎在同一瞬,他的頭,輕輕地從我的肩胛滑落,慢慢墜落至我的臂彎。他便那樣無聲無息地停泊在我懷中,在無一縷氣息。
  夜風衣點一點銜開了窗子,清冷的月光下見台角有小小繁茂白花盛放,籐蔓青碧葳蕤,蜿蜒可愛。花枝纖細如女子月眉,花朵悄然含英,素白無芳,單薄花瓣上猶自帶著純淨露珠,嬌嫩不堪一握。
  彷彿還是他清朗的聲音徐徐自身後:「你不曉得這是什麼花嗎?」
  你再也不會這樣問我了。
  他死了。
  胸前還有他吐出的溫熱的鮮血,逐漸的,冰涼下去。
  和我這顆心一樣,永遠失去了溫熱的溫度。
  他死了,這個我愛了一輩子,牽腸掛肚了一輩子的男人。為了我,他死了,死在我的懷中。
  我的臉貼著他的臉,許久了,我們沒有這樣接近過。
  可是他死了。再也不會和我說話,再也不會用那樣溫和的眼神看著我,勸慰我,再也不會和我寫詩、彈琴、奏笛。
  長相思與長相守,終究,是永世不能相守。以後的漫漫長夜,為有長相思催人心肝,如一劑鴆毒,慢慢腐蝕我的心,我的肺腑,把蛀蝕成一具空洞的軀體,永生不得解脫。
  泥金薄鏤鴛鴦成紅箋,周邊是首尾相連的鳳凰圖案,取其團圓白首,鳳凰于飛之意,並蒂蓮暗紋的底子,團花緊簇,是多子多福,恩愛連綿的寓意。
  合婚庚帖。
  玄清甄嬛
  終身所約,永結為好
  願琴瑟在御,歲月靜好
  歲月於我,已是千刀萬剮地割裂與破碎,再無靜好之年。可是,我連隨他一起死去都不能夠。
  良久,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抱在懷中他的身軀已經徹底冰涼。我冰涼的嘴唇吻在他同樣冰涼的額頭,心痛到沒任何知覺。我失魂落魄地站起來,緩緩打開殿門,一縷月光無遮無攔灑落在我身上,照得整個人如冰霜凍結一般。
  百步之外,明晃晃的刀刃之光刺得我睜不開眼,我轉首,四下皆是盔甲寒光。是李長的聲音,他一溜小跑上來扶住雙足無力的我,悲喜交加:「娘娘出來了!」
  我一指那些兵刃,問道:」那是什麼?」
  李長難堪的低下頭,卻是守衛宮禁的羽林總領夏刈,他雙拳一抱,恭敬行了一禮:「奉皇上密詔,若是娘娘出來便宣讀聖旨;若是除了娘娘之外還有旁人出來,那麼無論娘娘也好誰也好,一律格殺勿論!」
  夏刈比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我眼前一嘿,玄凌,他果然志在必得,籌謀周密!
  我的聲音沉靜得似乎不是自己的:「本宮安然無恙,已經出來了。」
  夏刈的腦袋往我身後一探,追問道:」那麼……」
  我死死咬著嘴唇,半晌,冷冷道:」清河王暴斃。」
  夏刈心滿意足一笑,向李長道:」請公公宣讀聖旨。」
  李長見他凶神惡煞鐵塔似的一座,也不由打了個寒噤,取出早已備好的聖旨:「淑妃甄氏聽旨……」
  我茫然跪下,耳中聽得李長尖銳的聲音一字一字撲進耳朵:「中宮失德,朕遙感六宮無為六宮之表率,朕心特許,冊為皇貴妃。欽此。」
  李長扶起我,悄悄拭去眼角淚光,勉強笑道:」恭喜娘娘,這是前所未有之喜……」
  「呀……呀……」,有昏鴉撲稜著翅膀飛過沉寂的天空,我清楚地知道,有一種東西,我已經永遠地失去了。
  李長扶著我往桐花台下走去,口中道:」皇上知道娘娘勞累了,特意在水綠南熏殿設了夜宴等候娘娘。」
  夜風甚大,鼓起我寬廣的衣袖,翩翩如蝶,也是死了的,毫無生氣的蝶。一朵紫色的桐花從枝頭輕墜而下,花莖斷處還洇著稀薄而萎黃的汁液,軟軟」撲……」一聲,落在我沾血的懷袖中,我隨手拈起,只覺自己也如這落花一般,再無可依。
  我足下一滑,整個人滾下桐花台去。李長厲聲驚呼起來:「娘娘……」
  右足的膝蓋痛得鑽心裂肺,我在痛暈過去的瞬間,忽然憶起娘的話。驚鴻舞是要跳給心愛的男子看的。
  我知道,我再也不會舞了。
  乾元二十七年五月十七,清河王玄清暴病亡於桐花台。干元二十七年五月二十七,清河王大殮,側妃甄氏痛哭靈前,觸棺而亡。
  那一日,李長自清河王府回來時仍有滿面淚痕:「隱妃哭得暈過去好幾次,待到要為王爺蓋棺時,隱妃一頭碰了上去,血濺三尺。當時隱妃還未斷氣,硬撐著爬進了王爺的棺樽,緊緊擁住王爺,再咬舌自盡。咱們這才明白隱妃的意思,是要跟王爺生同寢死同穴,生死相隨。」
  彼時我正在佛前念著《往生咒》,聞言心底驚痛,手上一個力道不准,手中的迦南佛珠骨碌碌散了一地。忍了數日的淚終於再度落下,我掩面,失聲痛哭。
  大殮後十日,玄凌下旨,清河王暴斃,手足斷折,朕心哀痛,予厚葬清河王夫婦,清河王世子交由平陽王夫婦撫養。玄凌為清河王之死數度痛哭,幾廢飲食,數日間消瘦不少。玄凌感傷玄清戍邊寒苦,積勞成疾,遂下旨增發軍晌百萬兩,六軍縞素,同祭清河王。
  聽聞旨意的時候,我受傷的腿已經能緩慢走動。太醫說,行走無礙,只是,再不能舞了,亦不能跑。我只是靜默地站在水綠南熏殿的書房裡,手中緊緊握著無意間看到的一迭家書,在玄凌重重迭迭的書籍之間。
  厚厚一迭家書,每一字每一句皆是玄清親筆所書,慰問王府近況,宮中安好,叮囑玉隱與澈兒要好生保養,一字一語,平淡而溫和,是加長的體恤。只是每封家書的最末,總是以最工整的小楷寫著三個字——淑妃安?
  玉隱的回信往往長篇累牘,字跡娟秀,絮絮書寫平安,字裡行間唯見相思。家書的最後,是三字的簪花小楷——淑妃安。
  落款,是漫漫兩年的春,夏,秋,冬。橫亙四季朝夕。
  無聲哽咽,一層層的悲翻湧上心頭,酸痛不可遏止,淚水潸潸而下。大滴大滴的淚珠灼熱地滑落在皇貴妃明皇蹙金飛鳳華服之上,暈出斑駁的淚痕,轉瞬便淹沒於今絲繡紋之間。
  李長悄然站在我身後,輕輕回報:「奴才已經查知,這些家書,皆是賢妃娘娘索來奉於皇上,皇上看過後留檔後再請人摹了王爺字激發去王府與隱妃,隱妃之信亦如是。」
  我驀然想起,那日留在玄凌塌邊的團扇,是賢妃胡蘊蓉的。
  李長憂心忡忡:「賢妃娘娘志在後位,視娘娘如眼中釘,屢屢暗算,娘娘不能不當心。」
  指甲狠狠掐進掌心肉中,我不動聲色,淡淡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