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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2章 天府廣場2

    當鳧風初蕾停留在空蕩蕩的天府廣場時,才分外清楚地領略到了這句話的真諦:金沙王城是我們的世界,而大聯盟,是他們的世界。
    時節已然是冬天,方圓寬廣達三百里的金沙王城依舊草木森森,鬱鬱蔥蔥。
    這裡的草木,無論冬夏都不會死亡。
    這裡,直到現在依舊四季如春。
    膏菽、膏稻、膏黎,百谷自生,冬夏播琴。鸞鳥自歌,鳳鳥自舞,靈壽實華,草木所聚。爰有百獸,相群爰處。
    彼時,她旁邊的塗山侯人也穩穩站在了地上。
    天府廣場上,全是大片大片的漢白玉。
    四周,全是開滿了紅花的芙蓉花樹。
    風吹花落,人如在花海之中徜徉。
    他極目遠眺,精神抖擻,滿臉笑容,似在自言自語:“金沙王城,才是這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啊。”
    從小,大禹王便是這麼告訴他的。
    從小,大禹王便說:這世界上,有一片最美麗的土地,等你長大了,我們一定要回到那片土地。
    要直到湔山小魚洞之戰後,他才明白這話的真諦:大禹王不是要回故鄉,他是要回到故鄉登基!他是要將老魚鳧王徹底擊潰,然後,報父仇,完成父親未競的心願。
    只是,他以前一直不知道。
    他寧願自己從來也不知道。
    從小,他便嚮往著長大後能來到這片神奇的土地。
    直到遇到她,這種嚮往就更加強烈。
    他其實從來不愛陽城。
    小時候不愛,長大了更不愛。
    很長時間裡,他一度認為陽城是大禹王的是雲華夫人的甚至是大費的——陽城,和自己毫無關係。
    甚至於這天下。
    從大禹王到大費再到白衣天尊——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這挫敗,曾經伴隨了他許多年,所以,當年才會斷然拒絕成為萬王之王而選擇了去音樂林——每一代萬王之王都是自己打下來的,被人憑空任命這算什麼?他寧願放棄,也不願意接受這樣的賞賜。
    半生奔波,全是挫敗。
    直到現在,他忽然覺得徹底輕鬆了。
    名利情仇,統統都不重要了。
    反而是這片四季如春的美麗土地,從來沒有讓人失望過。
    就像現在,就像此刻,風吹來淡紅色的花瓣,紛紛揚揚從頭頂灑落,那是拳頭大小的芙蓉花,它好像一年四季都無怨無尤地裝點著這個神奇的城市。
    他攤開掌心,一片花瓣徐徐飄落在了手心。
    他笑起來。
    多美。
    他大步往前走。
    那一瞬間,他竟然彷彿神奇地不藥而癒。
    鳧風初蕾心裡一喜,正要跟上去,卻見他步履踉蹌,不過幾步,就倒了下去。
    她衝上去,已經來不及將他攙扶。
    他整個人已經倒在了地上。
    “塗山侯人……”
    他一張嘴,一口鮮血噴湧而出,彷彿五臟六腑都一起碎裂著吐了出來。
    星系邊緣的反重力已經徹底將他的五臟六腑粉碎,他能掙扎著回到這裡,已經是一個奇跡。
    “塗山侯人……塗山侯人……”
    鳧風初蕾聲音顫抖,除了反覆叫他的名字,已經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
    他聽著這聲音,卻笑起來。
    多好。
    塗山侯人,總比姒啟這名字好。
    “初蕾……初蕾……”
    他的呼喊悶在喉頭,已經無法再發出聲音來。
    他用了最後一點力氣,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她呆呆地看著他。
    他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這麼靜靜握住她的手了。
    當他在西北大漠的絕境深坑裡這麼想,在鈞台的無數次挫敗裡也這麼想。
    可是,一直卻沒有機會。
    直到現在,直到此刻。
    他已經覺得非常滿意了,一如得償所願。
    哪怕什麼都不做,就這麼無聲地坐在一起。
    很久很久。
    久得他的氣息和掌心一起慢慢發涼。
    他分明感覺到了她的最後的努力,她的掌心貼著他的掌心,企圖將最後的元氣分一部分給他。
    可是,這只是白費力氣而已。
    甚至於她輕輕放在他嘴裡的幾顆藥丸。
    那是她從t54的逃犯集中地買來的靈藥。
    可是,這些靈藥,也已經無濟於事了。
    “初蕾……初蕾……”
    她眼前,晃過死神的影子。
    他們猙獰了一張臉,狂笑,從她手裡將他拉扯。
    “初蕾……我一直想要留在金沙王城,現在,總算是如願以償了……”
    他很平靜。
    鈞台大戰之前,他便想留在這裡。
    九黎大戰之後,他也想留在這裡。
    可每一次都是錯過。
    直到現在。
    此後千年萬年,他當留在這裡,永不離開。
    就算風,也無法再將他的靈魂吹遠。
    風,只能將紛紛揚揚的紅色花瓣吹了他的滿頭滿臉。
    一片花瓣,恰好遮住了他的眼皮。
    他很愜意地笑起來。
    “初蕾……就把我葬在這裡吧……就在這裡吧……”
    這裡熱鬧。
    這裡是女王巡邏時的必經之地。
    以後,每一年的春社秋社,他都必將在這裡和她重逢,看著她從這裡路過。
    “初蕾,就這裡吧,這裡很好。”
    她沒有回答,因為,她看到他臉上如釋重負的笑容,還有,他無聲無息從她手中滑落的手。
    他握慣了劈天斧的手,徹底垂下去了。
    一陣風來,他就像睡著了一般安詳,滿面還殘餘著笑意。
    只是,他的體溫已經漸漸冰涼了。
    初蕾坐在他身邊一動不動,沒有眼淚,也沒有嚎啕,甚至感覺不到半點的悲傷。
    她只是緊緊握住他那只早已冰涼的手,看到他攤開的掌心上一道淡淡的疤痕——九黎河之戰後,她僥倖不死逃回褒斜道,他向她求婚未遂,最後一次吹奏玉笛向她告別,一曲終了,玉笛斷為兩截,在他掌心刺下深深的痕跡,從此再也沒有吹過玉笛。
    就像他從來沒有問出口,她卻一清二楚的問題:如果當年在有熊山林我先找到你,一切結果是不是就變得不相同了?
    她不知道。
    她也無法回答。
    因為,沒有發生的事情,你總是無法準確地去推測一個虛無的結果。
    她只是覺得自己的心脈也被徹底震碎了。
    碎得連眼淚都沒有了。
    我見慣了無數的死亡,卻還是無法接受你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