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蜀中杜宇1

    她回頭，看到那顆十萬年的古樹已經快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了。她想，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雲陽了。
    就連大熊貓也嗷叫一聲，很顯然，它是不願意離開周山的，在這猛獸眼裡，周山是天下少見的樂土。
    可是，它無法違背主人的命令。
    它只是頻頻回頭，嗷叫著向樹精、火紅的狐狸、松鼠以及各種小夥伴說再見。
    再見，很可能是再也不見。
    鳧風初蕾不知道這樹精還能活多少年——可是，縱然是樹精，也會死掉。
    縱然有十萬年的壽命，還是回死掉。
    就像那顆活了五千萬年的桃樹，最後，也會死掉。
    一棵樹尚且如此，何況一個人。
    人類，只是一陣風，一股無影無蹤的血氣而已。
    在宇宙一百多億年的歷史中，一個人，簡直比塵埃更加渺小。
    天地萬物，最後，沒有任何一個種類能逃過死亡的法則——就連那些所謂的正神、第一代大神，也在浩瀚的宇宙時空裡，不得不改變生存的載體——也就是某種程度上的死亡。
    死亡的本質，其實是不再相見。
    所以，就算人類真的有靈魂，靈魂真的去了別的地方，可人類還是害怕死亡——害怕那種不再相見的離別。
    也因此，對於自己只剩下兩年的生命，鳧風初蕾並不覺得太過惶恐。
    當你完全看到最後的結局時，反而如釋重負了。
    只是，當大熊貓的雙足踏在九黎和魚鳧國的分岔路口時，她還是呆了一下，只見遙遠的九黎河兩岸，早已紅葉滿山。
    從冬天到夏天，很快，又是一個秋天到了。
    曾經熱鬧非凡的九黎已經徹底安靜下來。
    白衣天尊和上元夫人是否早已成親，現在還在九黎悠然度過他們的新婚歲月？或者早已離開了地球，去天穆之野或者任何美麗的地方做了一對神仙眷侶？
    她不知道。
    其他凡人也不知道。
    她記得昔日的九黎河附近人山人海，臨時客棧營帳很多，因為九黎廣場的過度繁華膨脹，導致那些原住民高價售出了自己的房子或者其他產業，搬遷到了九黎河附近。
    漸漸地，無數建築物從九黎廣場開始延伸到外圍，一個城市的擴展就是這麼來的。
    可現在，建築還在，那些臨時的營帳卻早就撤銷了。
    萬神大會的第二天，諸神便徹底在地球上銷聲匿跡了。
    這以後，再也沒有任何神跡顯現。
    曾經讓九黎廣場仙風玉骨的九韶華章，跳舞的仙女，西王母的傳說……統統都不見了。
    就連曾經親眼目睹的人，每每想起來，也總覺得是一場夢而已。
    更打擊人類信心的是，曾經被白衣天尊召見的一百諸侯中，竟然有兩個人死了。
    那是兩個老者，他們本來歲數已經很大了，早前身體也很不好，無非是因為德高望重，才位列一百諸侯之中。
    按理說，他們都得到了白衣天尊的長壽果，再活五十年肯定是沒問題的，但是，就在諸神離開的一個月之後，他倆便先後去世了。
    彼時，兩個老者的屬下、子女以及在九黎新娶的小妾，無不嚎啕大哭，一時間，悲痛之情直衝九黎上空。
    這也令其他得到消息的諸侯，無不震驚不已。
    他們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
    白衣天尊賞賜的長生果根本就沒用。
    原來，大神也是騙人的？
    只是，誰也不清楚，那兩個老頭根本沒有遵守白衣天尊的命令——服下長壽果之後，半個月之內不要吃任何東西，無論是飲水還是食物，統統都不要吃。
    事實上，絕大部分諸侯都沒有遵守這個命令。
    有的是因為忘記了，畢竟，能被白衣天尊召見的人，一定是有權有勢者，有權有勢者，當然就有很多朋友，親戚，屬下什麼的。在九黎，當然就有很多飯局。今天這個宴請，明天那個宴請，所以，早已將白衣天尊的命令忘到了九霄雲外。
    更多的人則是抱著同樣的心思：半個月不吃不喝，這真的可以嗎？要知道，一個人三天不喝水就得死，七天不吃飯也得死。半個月不吃不喝，可能早就升天了吧？
    白衣天尊會不會是開玩笑的？
    所以，他們無論餓不餓，都在兩三天後開始嘗試吃飯——吃喝下去，也沒有發現什麼副作用。
    而且，第一次破戒之後，以後就不用再遵守了，大吃大喝就成了常態。
    當然，也有少數人發現了一點：在服用了長壽果的前幾天，如果堅持不吃不喝，是真的感覺不到任何飢渴的。可是，一旦你開始吃第一頓，哪怕是一點點清水下去，那種飽足的感覺就消失了，你就會變成正常人的需求，必須一日三餐吃下去了。
    於是，在整整一百諸侯之中，竟然只有極其個別的人堅持了白衣天尊的法則。
    絕大多數人有意無意的違背，自然就導致長壽果徹底失去了效力，而兩個老年諸侯的去世，就徹底瓦解了這份信任——他們並不覺得是自己違背了命令，提前吃飯的原因，反而認為是被白衣天尊欺騙了。
    於是，許多人便憤憤地：“神怎麼能欺騙我們呢？說了增加五十年的壽命，結果，不到一個月就去世了，這算什麼？”
    “可能是我們想多了？神怎麼會允許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和他們一樣長壽呢？這不，是耍弄我們的吧？”
    “真是太可惡了，搞不好給我們服用的不但不是長壽果，反而是什麼毒藥吧？要不然，那兩個老頭怎會死得那麼快？”
    ……
    種種流言蜚語之下，沒有服用長壽果的圍觀者固然看好戲似的津津樂道，而作為當事人的一百諸侯，卻無不戰戰兢兢，當日的慶幸和歡樂早已成為過去，總疑心自己吞下去的是毒藥。
    諸神在他們心目中的神通，便慢慢地減少了——可是，因為畏懼，他們倒一時不敢發作，反而暗暗思索，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了天尊，而自己卻不知道？
    要不然，怎麼會受到這樣的懲罰呢？
    於是，這些人便開始想方設法找大將軍布布打探消息，希望能讓他在白衣天尊面前說說好話，或者看看大將軍手裡有沒有諸神留下的靈藥。
    於是，布布大將軍門前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各種求他辦事之人幾乎踏破了他家的門檻。
    布布，已經成了天下真正最有權勢的第一人！
    他，才是真正的天下共主。
    但是，鳧風初蕾並不知道這些詳情，也無意於去九黎廣場打探。
    事實上，她此生一步也不想再踏入九黎了。
    秋天，正是蜀中最美麗的季節。
    三十里的芙蓉花道連綿起伏盛放，其間，夾雜了一顆又一顆高大的刺桐花樹。那些高達七八丈的花樹，在芙蓉之間，就像是偶爾出現的一個個巨人，參天而立，將它們的紅色花朵筆直地指向天空。
    大熊貓悄然隱匿在叢林裡，鳧風初蕾孤身一人慢慢地徒步往前。
    近鄉情怯。
    她覺得金沙王城也有了很大變化，可是，這變化到底是什麼，她又說不上來。
    適逢集日，但見金沙王城的大街小巷熙來攘往，川流不息，小販們的吆喝，行人的笑鬧，各地的商旅，璀璨的蜀錦……這一切，並未因為她這個魚鳧王的失蹤而被毀滅，相反，金沙王城還是如往日一般熱鬧。
    一切，都沒有改變。
    這世界，絕不會因為單獨少了誰而被改變。
    她很是欣慰。
    此刻，她一身便裝，戴一頂普普通通的帽子，和許多普普通通的行人一樣，是這個街頭最最微小的一部分——也因此，忽然覺得很安全。
    那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忽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不必有國破家亡的傷感，更不必背負江山故國的悲哀，做一個普通人，其實最好不過了。
    過了好久，她才隱隱想起，金沙王城，已經變得有點像九黎廣場了——不對！準確地說，是九黎廣場有點像金沙王城。
    城市的格局，商業的佈局，各種行道樹，甚至那些形形色se的小吃……統統都帶著金沙王城的痕跡。
    除了九黎的紅花取代了三十里芙蓉，其他，幾乎大致是相同的。
    想到這裡，她忽然呆了一下。
    炎帝出華陽。
    天府之國之所以叫天府，並非空穴來風。
    九黎廣場並非是在複製金沙王城，某種意義上，他們是想在那裡重建一個金沙王城。
    一路往前，一路都是熟悉的景色。
    她注意到，金沙王城其實並沒有任何大的變故，也看不出白衣天尊或者塗山侯人在這裡的任何影響，一切，跟以前差不多。
    就連治安也沒有惡化，商業種植，全都井井有條。
    只是，經過王殿的那條路時，她稍稍駐足片刻。
    只見那條長長的通往王殿的路，依舊一塵不變，甚至道路盡頭的金紅色大門也一塵不變。
    至於守在門口的王家護衛隊，他們的服飾，武器，儀容，也統統都沒有大的變故，遠遠望去，竟然和以前一模一樣，彷彿金沙王城從來就不曾易主似的。
    她有點意外，但是，並不打算去追尋原因。
    她回魚鳧國，並不是為了回金沙王城。
    逛了幾條街，買了一點小吃，她慢慢地踩著夕陽隨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出城。
    快到城門時，她停下。
    前面，有馬蹄聲傳來，抬頭一看，居然是杜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