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似是舊愛1

　　雖然陽城、鈞台甚至整個大夏幾乎都已經落入了東夷大軍的手裡，但是，布布依舊認為，如果不盡快剷除這支軍隊，將無助於接下來大炎帝國準備召開的萬國大會。
　　所謂天下歸心，就必須是天下平定。
　　魚鳧國的軍隊還到處亂竄，這算怎麼回事呢！
　　而且，金沙王城也鶯歌燕舞，一片祥和，根本就是毫髮無損。魚鳧國公認的王也還是魚鳧王，畢竟，他們既沒有投降，也沒有稱臣，更沒有向天尊跪拜表達過忠心，甚至沒有送來過任何一點點象徵性的禮物。
　　布布憤憤不平：「屬下認為，至少該殺雞駭猴，不如先踏平金沙王城，如此，褒斜的散兵游勇必將成為無根之萍，就算他們潛伏秦嶺到處打游擊也無濟於事……」
　　直取金沙王城，其實是最好的辦法。
　　想想看，當魚鳧國大軍在褒斜道一帶繃緊神經時，整個金沙王城已經被徹底踏破了，他們的幾萬大軍，根本不用攻打，便會做鳥獸散了。
　　可是，布布也很清楚，要直取金沙王城，並不那麼容易，除非天尊親自出馬。
　　可是，他哪敢說讓天族親自出馬？只是悄然看了看冥想屋的方向，然後，大著膽子：「金沙王城最厲害者，唯魚鳧王而已。既然魚鳧王已經不行了，那麼，屬下自信只需要率領一萬人馬，再帶幾名巨人前去，一定可以拿下金沙王城……」
　　巨人，是凡俗之人的天敵。
　　沒有鳧風初蕾，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是對手。
　　「屬下曾親眼目睹，金沙王城富饒美麗，這樣的地方，必須歸我大炎帝國所有才行……」
　　白衣天尊還是靜靜坐著。
　　金色面具下，布布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樣的神情。
　　「魚鳧王自持本領，生前十分傲慢自大，隱隱有角逐萬王之王的氣勢。如果天尊能徹底覆滅金沙王城，再讓她當場跪拜稱臣，對於天下的震懾，將是無以倫比的……」
　　「下去吧，這事不用你管了。」
　　布布一怔。
　　自己講了這麼一大通，居然換來這麼一句。
　　天尊是什麼意思？
　　可是，他不敢問，只能躬身行禮，慢慢退下。
　　心裡，則更加疑惑了：那個鳧風初蕾，到底是死還是活？天尊留了魚鳧國不剿不滅，又是作何打算？
　　走到門口，他想起什麼，又立即轉身回來。
　　他差點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天尊，屬下該死，屬下忘了一件事情……」
　　他呈上一隻扁扁的金色匣子。
　　「這是天穆之野送來的邀請函，請天尊務必去赴宴。」
　　赴宴的日期，便是明日。
　　那是天穆之野的蟠桃節。
　　最初，這蟠桃節每三萬年舉行一次，後來，改為每三十萬年舉行一次。
　　西王母一族的蟠桃，天下聞名，縱然是仙家大神，也十分青睞，人人都視拿到這樣的一份邀請函為榮耀。
　　當然，大神大仙們的目的根本不是覺得這蟠桃有多麼好吃，而是無聊久了，大家湊一湊，聚一聚，吹吹牛也好。
　　放眼當今宇宙，有這樣的聚會已經很少了。
　　他放下邀請函，點點頭。
　　天穆之野一行，很有必要。
　　更何況，這邀請詞出自他所熟悉之人的親筆。
　　萬里桃林，花開似錦，天穆之野的桃花和別地不同，一萬年盛開，一萬年結果，一萬年成熟……可後來，水土也遭遇了輕微的污染，變成十萬年盛開，十萬年結果，十萬年成熟了。
　　上一個三十萬年，他覺得無聊，沒去；
　　這一個三十萬年，他也覺得無聊，可是，總得多少去找點樂子。
　　此時，漫天夕陽，他整整白色長袍，準備出發了。
　　忽然聽得一聲驚叫：「金杖……我的金杖呢……百里大人……我的金杖呢……」
　　他微微皺眉，還是走進屋子。
　　鳧風初蕾一躍而起，死死盯著窗外血紅的夕陽，嘶聲道：「金杖……我的金杖……」
　　他淡淡地：「不就在你旁邊嗎？」
　　她一怔，果然，金杖和金箔都在角落裡。
　　她奔過去，速度快得令他吃驚。
　　金杖，揮向窗外的夕陽，劈頭蓋臉，「滾……滾……妖孽……你這魔鬼……快滾開……滾開……」
　　血紅的夕陽，從早到晚。
　　她睜開眼睛，它便掛在那裡，一塵不變。
　　金杖，如和一個看不見的猛獸在生死絕殺。
　　「滾開……滾開……」
　　金杖忽然飛出窗外，就像匕首的刃，直刺夕陽的心臟。
　　她卻慘叫：「百里大人救我……百里大人……」
　　悶哼一聲，倒地便暈了過去。
　　他很吃驚。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窗外的夕陽，卻看到筆直插在堅硬石板上的金杖，起碼沒入地下兩尺多深。
　　再看那太陽神鳥金箔，也被她一隻手牢牢攥著，好像生怕被人搶走了似的。
　　他慢慢蹲下身子，想要將昏迷不醒的她移開，可是，她忽然睜開眼睛，一伸手便抱住了他的脖子，語無倫次：「我害怕……我害怕……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呀……」
　　額頭很燙，目光很散亂，分明是囈語。
　　他稍一遲疑，本要推開她，卻不知怎地，反而坐了下去。
　　她順勢倒在他的懷裡，昏睡不醒。
　　懷裡的溫度很陌生，他從未擁抱過任何人。
　　可這暖洋洋的軟綿，奇異地令人覺得很舒服。
　　他幾次鬆開手，可是，她整個軟綿綿地將他霸佔，到後來，乾脆肆無忌憚地橫了身子，徹底躺在他的懷裡。
　　他無法起身。
　　他只好坐在原地。
　　昏睡之中，她臉上的驚懼軟弱，慢慢地開始消失，變得非常寧靜溫和，隱隱地，甚至帶了一絲絲笑意。
　　就在他即將悄然起身時，她忽然戰慄，那是一個人驚嚇到了極點，於夢中也感到恐懼的本能反應。
　　他忽然很好奇：到底是什麼能讓這曾經不可一世的女王嚇成這樣？
　　她的那些銳勇呢？
　　她將他的白衣長袍懸掛在九黎廣場示眾的囂張呢？
　　甚至，她一手提起一個巨人隨意扔到九黎河時的狂傲呢？
　　現在，她簡直就像一個軟弱無力的小孩。
　　這對比，簡直是太強烈了。
　　因這好奇，他便沒有再動彈。
　　他忽然生了憐憫。
　　他甚至無意識地，輕輕地將手貼在她的頭頂。
　　她滿臉的驚懼，徹底消失。
　　呼吸也變得非常均勻。
　　漸漸地，臉上竟然有了笑容，微微的，就像是星空下搖曳的一朵花。
　　就連他也忍不住驚歎：早已被造物主拋棄的人類，他們有時候，會忽然變異得令諸神也驚詫於她們的美麗。
　　很簡單，從古至今，宇宙中最美麗者，總是人類的少女。
　　無論氣候怎麼惡化，無論人心怎麼變遷，可是，在某些特殊的時代，總有極個別人集中了天地之靈秀，造化之精華。
　　沒有人知道原因，大家都很奇怪。
　　按理說，最美者，該是女神女仙們，可是，就連她們自己，往往也會妒忌人類中偶爾那麼幾個出類拔萃的變異少女。
　　至於她們究竟為什麼會突破基因封鎖，無故變得那麼美麗，就連女神們也鬧不明白。
　　亦如現在，他盯著那溫柔旖旎的臉龐，忽然覺得，三十萬年的蟠桃其實毫無意義。
　　他壓根就對任何有助於增加大神們元氣和長壽的東西再無興趣。
　　星光，微風，夜的黯黑。
　　鳧風初蕾從未睡得這麼踏實。
　　自從百里行暮死後，她很長時間陷入一種未知的焦慮裡，夜夜難眠。
　　有熊部族一行之後，這種焦慮就更深重了，隱隱地，還有不測的恐懼，彷彿一個人明明看著陷阱靠近，卻無能為力。
　　直到戰爭爆發，整天忙忙碌碌，再無閒暇，那微妙的恐懼才稍稍被壓制，可她忽然又看到那樣的殘陽——又紅又大的夕陽，就像一顆充滿淤血的心臟，裡面的紅，根本不是血，而是已經腐爛發黑的毒蟲。
　　漸漸地，這毒蟲變成了一條條的蛇，草一般綠，細細長長，繩子一般在半空中搖曳。
　　她揮舞金杖拚命擊打，可是，那漫天絲雨一般的綠色，無孔不入，很快，便鑽入了嘴裡……
　　偏偏那不男不女的聲音再次響起：「鳧風初蕾，你的死期到了……哈哈，我說錯了，不是死期，是你倒霉的日子到了……走著瞧吧，我會毀掉你最珍惜的東西，讓你最痛苦的苟延殘喘……」
　　「救我……百里大人救我……」
　　她再次跳起來。
　　卻被一雙大手牢牢抱住。
　　她吃驚地瞪大眼睛，逐漸適應了四周的黑暗，然後將他看得清清楚楚。
　　「百里大人？」
　　他不答。
　　「天啦，居然是百里大人……」
　　她揉揉眼睛，坐在他懷裡，「居然真的是百里大人……是真的……」
　　雙手，非常自然地摟住他的腰，臉埋在他的懷裡，就像無數次已經習慣了那般：「呵呵，真的是百里大人……」
　　忽然就放心了。
　　幾年的顛沛流離，無數的戰爭，忽然就安心了。
　　黑夜，擁抱，一個沒有殘陽的世界。
　　她聆聽他心跳的聲音，不知為何，聽不到。
　　他好像是一個沒有心臟之人。
　　可是，她渾不介意。
　　她習慣得就像是無數個周山之夜的親密相擁。
　　擁抱很久很久。
　　「百里大人，你給我唱一首歌吧……」
　　她的聲音，就像這暗夜裡的一首詩歌。
　　他本能地問：「什麼歌？」
　　她咯咯地笑：「什麼都行。」
　　「可是，我不會唱歌。」
　　「百里大人，你傻了嗎？你會唱許多曲子，在周山那天晚上，你給我唱了好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