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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周山之春2

  巴結、諂媚、討好、賄賂、殺戮、戰爭、恃強凌弱、陰險毒辣……一切的人類劣根性,都是為了上升成為頂層中的一員。
  一個男人,可以什麼都不是,只要力氣大,能殺人,他便有機會成為將軍!
  力氣,成了衡量一切的根源。
  而女人,囿於力氣的先天不足,便慢慢落伍,失去了角逐「精英」一群的機會和勢力。
  可是,她們還有肉體。
  也只剩下肉體。
  只要頂端的男人看上了她們的肉體,並為之迷戀,她們便可以躍身改變自己的階層,享受這個男人分享給她們的種種多餘的奢華。
  無數人爭著搶著做王者的妾奴,便因之而來。
  名分,只是享受多餘奢華的遮羞布而已。
  可是,階層已定,分工已成,除了鬼方女王麗麗絲這樣過激的反抗者之外,其他女人,已經徹底認命,並對男權社會的這一套趨之若鶩。
  要是別的女人膽敢反抗這一套,她們保準比男人跳得更高,罵得更凶,恨不得將其斬殺在男人面前討好賣乖,以換來男人的欣賞和誇讚——瞧,這才是溫順的好女人。
  被洗腦後的女人,摧殘輕賤女人的程度,甚至遠遠勝過男人。
  多可怕。
  ……
  鳧風初蕾沉睡在夢裡,一睡不醒。
  一隻腳,如陷入了泥潭,無法自拔。
  她看到自己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金沙王城,偌大廣場,幾十里花道,秋日的花已經開好了,可是,沒有人。
  男人女人都沒有。
  只有她自己,拿著金杖,戴著王冠,就像一個孤零零的笑話。
  就連如影隨形的委蛇都不見了。
  她茫然無措。
  呵,我這個王者——這世界上唯一一個沒有臣民的王者。
  連一個臣民都有。
  好像一片片的芙蓉花瓣正徐徐飄落在自己臉上。
  她伸手,輕輕摸到一片花瓣。
  睜開眼睛,這花瓣並非紅色,而是金色的三桑葉子。
  耳畔,還有一聲聲木屐的響聲,粉紅粉黃的芙蓉花瓣隨風起舞,可是,哪裡還有百里行暮的蹤影?
  白衣如雪處,空無一人。
  她的聲音驚惶極了,大叫:「百里大人,百里大人……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一隻手將她拉住。
  「初蕾……初蕾……」
  她彈跳的身子如魚一般委頓下去,一瞬間,精疲力盡,聲音也軟弱到了極點:「呵……百里大人……」
  「初蕾,你做噩夢了。別怕。別怕。」
  她揉揉眼睛,這才發現滿天的星斗雖然黯淡,但還都在。原來,自己睡過去並不太久。
  「初蕾,你再睡一會兒吧。」
  儘管眼皮疲倦得睜不開,可是,睡意已去。
  噩夢,無法令人安睡。
  焦躁捲土重來,她再也睡不著了。
  過了許久,她才緩緩睜開眼睛。
  因為,她看到遠處一雙亮閃閃的眼睛。
  那是一隻麋鹿,有長長的角,眼神純潔得就像春日草葉上的露珠。
  它好奇地打量這幾個人類,好像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神奇的東西。
  鳧風初蕾心裡一動,躍起身,伸出手,去抓它長長的角。
  麋鹿,驚慌逃竄,很快便無影無蹤了。
  鳧風初蕾頹然倒在地上,散架似的痛苦瞬間復甦,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余勇已散,心力交瘁。
  四面神影的威力並非運用自如,而是時靈時不靈,她根本無法控制。
  比如現在,她渾身軟綿綿的,別說一拳砸死一個巨人,就連一隻兔子也砸不死了。
  她癱軟在地,十分衰弱。
  忽然又睜開眼睛,驚懼地盯著百里行暮。
  光那一抹白色就令人心安。
  一如雲陽樹精所說,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死後,就再也看不見你的親人——同樣,親人也再也看不到你的臉龐。
  死亡,本質上是一種不再相見。
  「百里大人……」
  他凝視她,無限憐惜。
  他從未見過如此脆弱之人。
  他微笑,眼神帶著鼓勵和撫慰。
  可是,她還是驚懼。
  「百里大人,你不要死!」
  她微微閉著眼睛,很久才說一句話,好像只要不把話講完,他便不會死一般。
  「百里大人,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如夢裡孤零零的空曠,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唯一一人的淒惶。
  他柔聲道:「初蕾,你放心。」
  她怎能放心?
  她想,自己一閉上眼睛,也許再次睜開,他便不見了。
  於是,翻身坐起來,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盯著他。
  他被逗得笑起來。
  她緩緩伸出手,放在他的心口。
  從沙漠到周山,她一直在重複這個舉動,將自身的能量源源不絕輸入他的體內——可是,屬於四面神影的威力,很快就消失了。
  就好像沙漠中那個大展神威的片刻只是一場夢幻。
  現在,她只是一個平凡無奇的人類。
  她怎麼測試,都再也無法回到四面神影的狀態。
  明明是徒勞無功,可是,她還是固執己見,就像委蛇,每天拚命地塞給他各種靈丹妙藥。
  只要他還有笑聲,她們便總是欣喜若狂,以為是那些元氣或者丹藥起了作用——就好像他再也不會死了。
  「初蕾,天亮之後,我們就去周山的武器庫吧。」
  明明不遠的距離,他都已經無法一口氣到達。
  她不答,還是貼著他的心口。
  她身上淡淡的幽香鑽進他的鼻孔,他幾乎貪婪地呼吸,卻依舊感覺不到心跳——沒有心了,如何還能跳動呢?
  「金沙王城的水應該已經褪去,魚鳧國,必將重見天日。厚普會率領商隊重新歸去,不過,初蕾,你需要有自己的軍隊,你還需要盟友……」
  連續幾場生死大戰,她早就知道,沒有軍隊,王便不是王,只是喪家之犬。
  當然,還有盟友。
  「小狼王翻來覆去,品行不端,很難成為盟友;不過,塗山侯人一定是個絕佳的盟友,他是個值得信賴的君子,而且,他是你的朋友,也算是生死之交,如果有需要,你可以跟他合作……」
  她心不在焉,她想,自己幹嘛要和塗山侯人合作?
  「大費氣數已盡,大夏江山必將落入塗山侯人手中,這也算是天命所歸吧。他登上王位之後,一定會忠實履行大禹王對魚鳧國許下的三十萬擔糧草的賠償。有了這筆物資,岷山和汶山的百姓便可暫時安頓。華陽之國,土地肥沃,只需得三兩年,牛羊便可成群,莊稼便可豐收,復興,並非什麼難事……」
  她不想聽這些,便一直閉著眼睛。
  他自然沒有忽略她任何細微的表情,縱然是在黯淡的星光下,也察覺她小小的不悅。
  可是,他還是繼續說下去:「和塗山侯人結盟很有必要。但是,在這之前,你一定要先助他殺掉大費……」
  她終於坐起來:「大費難道還沒死?」
  「大費就算不死,也不足為慮。此戰之後,他的後台根基幾乎被徹底摧毀,小狼王也已經和他反目,而且,被解救的商旅一定會散播他的殘暴陰謀,令他人心喪盡……」
  「可是,他一回到陽城,不就高枕無憂了?」
  他抬頭看了看陽城的方向,緩緩地:「陽城已經大半年滴雨不下了,春秋兩季,莊稼絕收。而且,這場大旱才剛剛開始,不熬個三四年,很難結束。所以,我才說大費氣數已盡……」
  連年大旱,是所有統治者的噩夢。
  連年大旱所帶來的,必將是饑荒遍地,流寇四起,所謂窮凶極惡,垂死之下,萬民便鋌而走險。
  「無論大費能不能回到陽城,他的王座都坐不長了!」
  鳧風初蕾不置可否。這時候,她對大費以及大夏,甚至塗山侯人這些,統統不感興趣。
  她只想,他這後事要是交代完了,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離開了?
  所以,她乾脆重新躺下去,閉著眼睛。
  「初蕾……初蕾……」
  她賭氣不答。
  半晌,又翻身起來:「喂,百里大人,要是你趁我睡著了忽然死了,我就……」
  他笑:「你就幹嘛?」
  她想了想,很認真:「我就去把防風國的所有巨人全部殺掉。真的!我把你們巨人一族斬草除根!」
  不等他回答,她已經閉著眼睛,賭氣似的發出酣睡聲。
  百里行暮哭笑不得,卻再不開口,因為,他漸漸地聽出,這一次,她是真的睡著了。
  可憐的人兒,第一次不敢深睡,這一次,才真的有了鼾聲。
  清晨的露珠,鳴叫的新鳥,經霜之後的樹葉,被太陽曬得通紅的野果,所謂人間至美,莫過於此。
  鳧風初蕾舒展雙臂,深呼吸,精神得就像是從金沙王城的皇宮軟床醒來。
  「嗨,初蕾。」
  她對面的男子白衣飄飄,肩頭一片紅葉,襯得他臉色都紅潤潤的,完好如初。
  她跳起來:「百里大人。」
  他精神抖擻,就像從未受過傷害:「我們該去武器庫了。」
  以前,她總走他前面。
  今天,她走後面。
  他不解其意,但是,也不問。
  她跟在後面,挑剔的目光打量他的背影——好像當日背後隱隱地血紅全部消散了。
  甚至他的步履都顯得輕快。
  難道委蛇的靈丹妙藥真的顯靈了?
  或者,只是迴光返照的最後一刻?
  她疑心他走著走著就倒了,內心,總是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