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她換血的過程中,他再是小心謹慎,也不可避免感染了餘毒。
餘毒就像一條兇猛的蛇,一旦浸入血液,便囂張地週身遊走,將他整個人的血液都徹底敗壞。
能支撐這麼久,僅僅只是因為他半神人的特殊體質。
他知道,死亡的到來就像黑夜,不可避免。
可是,這餘毒,卻會通過男女之間的交合,再次將她感染。
他不敢冒這個險。
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多餘的鮮血可以更換給她。
再次感染病毒,她只能必死無疑。
絕望,就像一場海嘯。
渾身的熱度,迅速散去。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每一個細胞都在哭泣,戰慄,憤怒,咆哮——直到死,我必將得不到她。
用了我所有的力氣,也不能再得到她。
不是為了佔有,連相愛都已經無法。
長久的沉默,久得連閉著眼睛的鳧風初蕾也覺得不對勁。
她緩緩坐起來。
雙手環抱,發現自己凌亂的衣服,忽然很羞愧,立即手忙腳亂捂好。
不經意看去,只見百里行暮坐在自己對面,抬頭看著星空,臉上的神色不知道是什麼表情。
縱然是懵懂無知的少女,可是,經歷了這樣的一刻,忽然很惶恐,很羞慚,但覺被人所拒絕一般。
她無法忍受這樣的冷漠,聲音微微顫抖:「百里大人……」
他伸出手,輕輕將她擁抱。
她終於心安,輕輕靠在他肩頭,囁嚅:「我……我以為你生氣了……百里大人……」
大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內心的悲哀卻更深更濃:初蕾,我怎會生你的氣?我永遠也不會跟你生氣。可是……
肢體傳導的溫情絕不會騙人。
那是比眼神更加真誠的東西。
鳧風初蕾輕輕帖在他的心口,聽著他的心跳,聲音很小很小:「百里大人,你還記得嗎?」
「哦?」
她的聲音更低更低了:「第一次見我,你問,能不能給你留個後代,那時候,我不願意,可是現在……」
「現在怎麼了?」
她鼓足了勇氣:「我願意!百里大人,我很願意……」
一股清風,在滿是餘毒的血液之中流淌。
他歡樂得幾乎跳起來。
忽然滋生了貪念:不行,我不能死,我也不想死!
哪怕已經浪費掉了唯一一次重生的機會,我也不想死。
有了這樣的小人兒,誰想死呢?
他緊緊摟住她,整個將她抱在懷裡。
鳧風初蕾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可是,那麼用力的擁抱卻讓人無比舒服。
許久許久,那擁抱的大手才慢慢鬆開,可還是牢牢將她貼在自己的心口。
她的聲音軟綿綿的:「百里大人,等我回到魚鳧國,就立你為男王后好不好?」
他哈哈大笑:「好。」
「真的,你不許反悔。」
「傻瓜,我怎會反悔?」
「等一回金沙王城,我便公告天下。」
她話未說完,忽然咯咯笑起來:「要是我公告天下,立柏灌王為男王后,天下人豈不是要笑壞?」
他一本正經:「我可記住這話了。」
她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嗯,小魚鳧王可是從來不食言的。」
話音未落,雙腳已經離開了地面。
她驚呼:「百里大人……」
「我們再去溫泉。」
夜風的些微寒意,被溫暖的泉水徹底驅散。
鳧風初蕾泡在熱氣騰騰的水裡,大叫:「哇,還是這裡舒服。」
百里行暮幾乎整個人浸在水裡,可是,逐漸麻木的心口卻感覺不到任何的暖意,相反,絕望之情就像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焰,要徹徹底底將五臟六腑融化烤焦。
耳畔越是言笑晏晏,越是五內俱焚。
得不到的痛苦,令他幾乎徹底發狂。
比當初明明選舉勝利,卻被顓頊篡奪王位更令人憤怒和絕望。
她明明是我的。
她明明只屬於我一個人。
可是,他知道,此生此世,她必將永遠不會屬於自己了。
哪怕用盡了渾身的血液來交換,也已經無濟於事了。
鳧風初蕾壓根不知道他的心事,只看到他長時間將整個人浸在水裡,她真怕他窒息,急忙大聲叫他:「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叫了好幾聲,他才慢慢抬起頭。
她驚奇地看著他:「百里大人,我總覺得你有點不對勁咧……」
他強笑。
「百里大人……」
對面的那張臉,光滑瑩潤,燦爛得就像要透明似的。
他卻只能強笑:「也許,是想起往事,總有感觸……唉,以前的故人,全部離去了,只剩下我這個大罪人還坐在這裡……」
鳧風初蕾恍然大悟。
這裡是不周山。
對於一個親子撞擊不周山的人來說,當然回憶起往事會很難受。
她臉上的笑容徹底收斂,也毫不掩飾眼裡的同情之意,低聲道:「百里大人……你還有我……真的,你還有我……」
她眼裡那種可愛的溫柔憐憫,令他紊亂的心臟瞬間復甦。
她強調:「真的,百里大人,以後我再也不離開你,也不惹你生氣了。」
他大笑著伸出手,再次將她擁抱。
溫泉兩岸,全是藍色的絲草。
星光下,這些藍色的絲草就像最最上等的蠶絲,迎風搖曳,柔柔軟軟。鳧風初蕾隨手摘下一根,在手裡纏纏綿綿成圓圓的指環。
她往無名指上一套,大大的,又鬆又散。
百里行暮瞧得好笑,柔聲道:「初蕾,這個太大了點兒……」
她卻神秘一笑,一把拉過他的手,將藍色絲草的指環理直氣壯往他的無名指上一套:「你看,大小合適,剛剛好,對吧?」
他啞然失笑。
她卻緊緊握住他的手,細細手指按在那指環上面:「百里大人,這可是我送你的王后定情物……」
他驚歎:「真是定情物?」
「當然!」
「難道不該是我送你定情物嗎?怎麼反過來了?」
「你不是第一次就送了我小玉瓶嗎?」
他嘴角露出了笑意,這小人兒。
敢情第一次,她就已經把那小玩意當了定情物?
「這也算定情物?」
「當然算了。」
她仰起臉:「所以,這次該我送你啦。」
藍色指環,精巧無比,用力一拉,竟然十分結實。他看了看,居然覺得非常漂亮,滿意地點點頭,珍而重之:「嗯,這個信物,我可要收好了。」
「幹嘛要收好?」
「以後,你要是反悔了,我就拿出信物。哼哼哼,小魚鳧王,以後,你可不能負我。」
她稀奇:「我才不會負你呢。」
他慢慢轉動指環,不經意地:「初蕾,以後要是你很長時間見不到我,又有別的優秀的少年喜歡你,你會動心嗎?」
她奇怪不已:「為什麼我會很長時間見不到你?」
「我是說假如……」
她斬釘截鐵:「沒有假如啦!百里大人,我已經決定了,從現在開始,無論如何也不讓你離開我了。要不然,我幹嘛送你指環?哼哼哼,這指環便是信物……」
「哈,好!初蕾,就這麼說好了!以後,你這個小魚鳧王可不能再送任何男子指環了。否則,我會吃醋的。」
她也咯咯大笑:「你放心,除了你,我誰也不送。真的,百里大人,我保證,今生今世,我只送你一人,也只喜歡你一人。」
甜言蜜語,就像世界上第一流的傷藥。
殘廢的心臟,在某一瞬間,不藥而癒。
儘管只是一個假象,他還是笑容滿面。
畢竟,十幾萬年的歲月裡,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甜蜜,這麼可愛的情話。
他的目光,慢慢轉向對面白雪皚皚的不周山。
貪念,再次滋生。
不周山上,可有我要的奇跡?
鳧風初蕾順著他的目光,夜空下的雲霧徹底散盡,能將遙遠的天柱看得更加清楚明白。
她很清楚,走這一趟,他一定要去不周山。
可是,如此高不見頂的大山,如何才能攀越?
「百里大人,我們真的要去不周山嗎?」
他沉默了一下,才答:「如果沒有合適的交通工具,很難攀越。」
「可是,我們到哪裡去找交通工具?」
百里行暮尚未回答,只見西北方向亮光一閃,彷彿一道白色的煙霧劃過,天空中,隱隱傳來一陣巨響,但一瞬間就消失了。
鳧風初蕾也看到了,她震驚:「維馬納又出現了?涯草並不完全是在騙人?」
「沒錯!這是我第三次看到飛行的維馬納。初蕾,我們得去西北一趟。」
「維馬納都在西北嗎?」
「不,我們不需要找維馬納,我們是要找到偷走維馬納的人。目前的形勢已經很明朗了,維馬納每一次的飛行方向,都是往西北而來,往西北而去。現在,他們竟然追蹤到不周山來了。西北大漠,一定有非常驚人的秘密,要不然,大費也不可能尚未坐穩龍椅,就把塗山侯人發配到了那裡……」
「跟那十萬徭役也有關嗎?」
「也許吧。」
鳧風初蕾知他說得輕描淡寫,實則包含著極大的風險。
這些人明知他已經出世,卻三番幾次的用維馬納招引,很顯然,是刻意為之。
彼時,能駕馭維馬納的,當然不是泛泛之輩,而百里行暮,是要從他們手裡硬奪一艘維馬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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