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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大禹駕崩1

  彼時,並非家天下,天下者,有德者居之。
  可是,現在這個萬王之王,已經要死了。
  鳧風初蕾不由得握了握手裡的金杖,腦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這時候衝進去,豈不是輕易就會幹掉大禹王?
  這麼一想,她乾脆停下來,大著膽子俯身下去,但見大禹王雙眼緊閉,眉宇之間竟然一片隱隱的死亡之氣,分明是已經沒幾天好活了。
  她一驚。
  她握著金杖的手滲出汗來,一個小聲音不停在腦海裡叫囂:殺了他,馬上就殺了他,只要殺了他,什麼仇都報了。
  金杖無意識地慢慢落下,正是衝著大禹王的咽喉,只需一下,保證大禹王不會有任何呼救的就會便會氣絕身亡。
  只聽得委蛇細細的聲音:「沒想到大禹王和塗山小子都不行了,莫非大夏江山真要落在大費父子手中?……」
  鳧風初蕾心裡一凜,手裡的金杖倉促移開,腳下起落,三幾下便離開了大禹王的寢殿。
  床榻的塗山侯人,已經徹底成了一個黑人。
  劇毒浸染,先是從四肢蔓延到五臟六腑,然後,他的頭臉甚至五官都徹底發黑了,到後來,簡直成了一塊不折不扣的黑炭。
  若非那塊護體金丹,他早就魂飛魄散了。
  此時,雲華夫人就站在他面前,仔細看著他。她已經在這間屋子裡站了很久很久,久得雙腿都些微麻木了,可是,她又不願意坐下去,只是在屋子裡反覆走來走去。
  其實,她已經來來去去幾趟了,可是,總是下不了決心。
  這顆不死藥,她捨不得用在此人身上。
  這個快死之人,就是大禹王的兒子。
  大禹王二十歲出汶山,從此便奔波在治水的道路上,直到快五十歲才成家立業。此後,這唯一的兒子便成了他終生的惦念。
  無論他多麼叛逆,無論他多麼冷漠他這個父親,大禹王,從來沒有放棄過兒子。
  對兒子的愛,已經浸透了大禹王的血脈。
  但是,他不是她的兒子。
  雲華夫人沒有任何子女。
  她這一輩子,愛一個男人,但是,她從未有過子女,也不知道親子之間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情感。事實上,和許多神族一樣,西王母一族在很漫長的日子裡是不婚不娶,罕有人婚配,更別說生育子女了,因為他們自身有漫長的生命,根本不需要像凡俗之人,在短短的一生中,要急急忙忙結婚生子,繁衍後代,以留存自己的基因,延續自己的性命,否則,就來不及了。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有人在西王母一族講這個意思,鐵定被當成怪物驅逐出去。
  西王母一族認為,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生命,自己只需要對自己負責,犯不著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縱然雲華夫人在中原日久,也慢慢地瞭解了中原人的心態,可是,她還是想:縱然是子女,別人的性命,豈能勝過自己的性命?
  兒子的性命,又豈能勝過父親的性命?
  她完全不明白大禹王的所作所為。
  好幾次,小藥丸已經放在塗山侯人嘴邊,可是,她又縮回來,十分躊躇,猶豫不決:不死藥,就這麼一顆,給了塗山侯人,大禹王就徹底沒救了。
  而且,自己已經絕了西王母一族的路,別說是救別人,就算自己所需都再也拿不到了。
  這顆藥丸,她本是留給大禹王的,凡人命短,她又和大禹王情重,私下裡算盤打得很好,有朝一日大禹王不行了,便可以服下這顆不死藥,如此,又能陪伴自己上百年。
  人生苦短,能有人陪伴一時是一時,百年之期在神仙們看來不值一提,可是,雲華夫人知道,這一百年,無比難得。
  兩心如一的一百年,勝過一萬年。
  再不濟,也是留給自己——雖然自己目前沒什麼危險,可是,前路漫漫,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多神人或者半神人急於討好西王母一族了——為的,無非都是不死藥。
  這顆藥丹,在雲華夫人心目中,實在是勝過一切的珍珠寶貝。
  因此,如何輕易捨得給塗山侯人服用?
  可是,塗山侯人喉頭已只剩下最後一絲氣息,今日之後,就算給他服藥也無濟於事了。
  雲華夫人一咬牙,再次把藥丸放在塗山侯人嘴邊,塗山侯人自身已經沒有吞嚥的能力,她又不想助他一臂,只想,要是他乾脆現在就死去就好了,也免得自己為難。
  大禹王,真的比他兒子更需要這顆藥丸。
  門,開了。
  她一驚,本能地縮回手。
  藥丸,就捏在手裡。
  門口,站著大禹王,他被兩名僕從攙扶著,已經形銷骨立。
  她強笑:「大王,你怎麼來了?」
  大禹王慢慢走過來,儘管被兩個侍從攙扶,他依舊行動艱難,一步步彷彿是在挪著,垂下的雙手也毫無力氣。
  他先看了一眼雲華夫人,目光落在她捏著的右手上面,裡面,正藏著那顆珍貴至極的藥丸。
  雲華夫人不由得滿臉通紅,乾咳了一聲,急忙道:「大王,快坐下吧」。
  他暗歎一聲,在兒子床榻前坐下。
  兒子,滿臉烏黑,從他翕張的嘴唇裡可以看出,就連牙齒都開始發黑了。毒氣攻心,原來是這個意思。
  眼見兒子已經不活了,他反而十分鎮定,只是輕輕拿起兒子放在外面的手,替兒子掖好被角,喟歎:「真沒想到,我們父子竟然會同時死去。看來,老天爺真是厚待我,免叫我受白髮人送黑髮人之苦……」
  雲華夫人淚如雨下,搶上一步,將藥丸塞在塗山侯人嘴裡,在他背上重重一拍,只聽得咕嘟一聲,塗山侯人又重重躺在了床榻。
  做完這一切,她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才低聲道:「大王放心,啟王子一定會活過來的……」
  「夫人……」
  她急於離開,並不回頭。
  大禹王站起來,疾步走過去,因為速度太快,撲通一聲便摔倒在地。
  雲華夫人本已經出門了,聽得這聲音,又折回來,搶上前扶起大禹王,「大王,你這是幹什麼呢?」
  大禹王緊緊握住她的雙手,竟也淚如雨下:「夫人,我生平從未虧欠他人,可是,卻單單辜負了你一人!」
  雲華夫人淚流滿面。
  「夫人,我自知時日無多,臨死之際並無什麼遺憾,於公於私,自認從未虧心,唯一所擔心的只是你和啟兒……啟兒雖然年輕,但是他遊歷江湖多年,自有他的生存能力和他的朋友,可是你……你……唉……」
  他深深歎息,悠悠地:「夫人……這以後,只有你一個人堅守寂寞歲月……我真是對你不起……」
  雲華夫人痛哭失聲:「大王,你別說了……別說了……」
  ……
  一人一蛇匍匐在屋頂之上,鳧風初蕾忽然失去了勇氣,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心想,自己真不該來這一趟。
  也不知怎地,她心裡堵得難受,內心深處,本是鄙夷雲華夫人的,可現在,她才明白,雲華夫人和姬真不同!
  縱然是犧牲,也是完全不同性質的犧牲。
  她駭然,不知道一個人愛另一個人,居然可以到這樣的地步。
  委蛇也昂著雙頭,不知所措。
  半晌,她轉身就走,委蛇稍稍遲疑,也跟了上去。
  雲華夫人不經意地往屋頂看了一眼,但是,沒有做聲。回頭,只見大禹王已經倒在自己懷裡,又昏迷了過去。
  大禹王,是真的不行了。
  這一次,她已經無能為力。
  也許是確切知道結果,她的內心反而十分平靜。
  她只是平靜地令人將大禹王送回寢宮,然後,遣走了一切僕從,親手關了門,這才看了看屋頂,淡淡地:「下來吧!」
  一人一蛇,從開著的窗戶裡跳進來。
  鳧風初蕾直奔塗山侯人,她看到他焦黑的臉色已經開始慢慢地褪去黑色,露出微微的白,生命力,已經漸漸復甦。
  鳧風初蕾如釋重負,低低的:「塗山侯人真要死了,就是我害死他。」
  雲華夫人看她一眼:「若非你用玉紅草果實護住他心脈,他原本也必死無疑。不死藥,只能續命,而不能讓死者復活。魚鳧王,謝謝你。」。
  鳧風初蕾苦笑,若非受自己連累,塗山侯人根本就不會受傷!
  「夫人,我有一事相告!」
  「魚鳧王請講!」
  「塗山侯人雖是小狼王設計毒害,可是,歸根結底卻是大費所為。是大費出重金僱傭小狼王謀殺塗山侯人。你一定要讓大禹王當心大費父子……」
  雲華夫人歎道:「大王早就知道了!」
  鳧風初蕾一怔:「既然早就知道了,為何不下令捉拿大費?」
  她搖頭:「證據呢?沒有證據如何捉拿大費?再說,現在大王病入膏肓,朝中大事盡決於皋陶父子,大費自身也手握重兵,稍有不慎,便會引起大亂,只恐大夏九州,又將四分五裂……」
  鳧風初蕾說不出話來,可是,又不甘心:「難道雲華夫人也對付不了大費?」
  「我又不是大夏之人,我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