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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翻開未來1

  尤其是皋陶,他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大禹王,又擔心自己的兒子,總覺得今天的刺客非同一般,要是兒子有個閃失,如何是好?
  可是,他不敢表現出任何私心雜念,只是盡力有條不紊地指揮侍衛們分散滅火。
  大火散發出濃郁的松脂味道,很顯然是有人故意縱火,只見侍衛們一桶一桶的水澆上去,反而助長火勢,真真是火上澆油,越演越烈。
  到後來,侍衛們再也不敢衝進去,只在外圍看著,束手無策。
  烈火熊熊裡,一聲清越長嘯,竟是從半空而來。
  大禹王急忙抬起頭,可是,茫茫天空,什麼都看不到。
  「祭祀台,祭祀台,祭祀的該是什麼人?」
  明明聽到聲音,卻看不到人影。
  大禹王生平第一次感覺到內心惴惴,彷彿強大的敵人就在眼前,而你,根本看不到。他無法形容這種感覺,但覺比治水最危急的關頭更讓人心神不寧。
  「什麼三皇五帝,什麼人類遠祖,一大群男人居然竊據了人間香火,僭越在媧皇之上!!!看來,自顓頊開始,人類不敬母族的劣根性便流傳開去,一萬年之後,祭祀的對象竟然變成了一大群男人!!!」
  聲音豪邁,爽朗,頂天立地。
  「男人不能孕不能哺乳,只得一身蠻力,自古以來便是做粗苯之事,在戰場廝殺,有什麼資格高居廟饗堂之上?」
  笑聲裡,一尊一尊的靈牌被遠遠扔出來。
  人們奔走閃避,生怕被靈牌砸傷。
  「三皇也就罷了,好歹伏羲、炎帝、燧人這幾個功名赫赫,威震四方,且仁德天下,於百姓生靈算得上有些貢獻。可是,五帝是什麼玩意?顓頊、帝嚳、堯、舜……哈哈,原來顓頊這廝居然也位列五帝?!還有堯、舜,這又是什麼鬼???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遠古的偉人,全被他扔在地上。
  「天地萬物,乃媧皇所造,三皇五帝,也乃媧皇所造,可笑,竟然敢妄稱人類遠祖,你等愚蠢人類把媧皇置於何地?燒掉,統統都燒掉,這些臭男人有何面目享受人類香火?哈哈哈,統統給我燒掉……」
  風趁火勢,彷彿聽從他的命令,燃燒得越來越旺。
  此時,眾人才隱約發現不遠處的叢林頂端,一翩然身影。
  他居高臨下,俯瞰眾生,可是,濃煙滾滾裡,誰也看不清楚他的身形面容。
  就像半空中一片浩瀚的雲,他一個人,主宰了陽城的天空。
  大禹王終於怒了:「殺了他!」
  身邊的十二諸侯國首領,一擁而上,無數的侍衛,也一擁而上。陸陸續續,還有緊急趕來的侍衛,何止上千人?他們紛紛衝上去,四面八方包圍了叢林。
  大禹王震怒之下,縱傾盡國力,也務必搏殺此人。
  濃煙滾滾裡,刀槍劍戟灑落一地,猛士們頭破血流,發現原來是互相攻擊,連敵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弓弩手搶上,可是,暴雨般的箭鏃紛紛射在了五帝的牌位之上。很快,五個牌位就像五隻密密麻麻的刺蝟。
  「住手,快住手……」
  大禹王怒不可遏,氣得渾身發抖,卻毫無辦法。
  半空中的人影,毫髮無損,凡夫俗子,根本沒可能靠近他半點,更別說殺他了。
  祭祀台上,火勢漸弱,三皇雖尚未被燒燬,但煙熏火燎,橫七豎八被人推倒在地,十分狼狽。
  唯有居中的正位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煙熏火燎。
  一尊美麗端莊的神像端坐其上,凌駕於眾王之上,正是媧皇。
  夏後氏破口大罵:「是誰搗鬼?快把這神像砸爛……」
  他正要衝上去搗毀神像,卻被大禹王一把拉住,沉聲道:「媧皇就媧皇吧!媧皇居首,也沒什麼不妥!」
  夏後氏怒容滿臉卻不敢反駁。
  只聽得朗聲大笑:「姒禹啊,姒禹,你這小子果然名不虛傳!縱你是偽君子,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偽君子!哈哈哈,衝著你這胸襟氣魄,今日我就放你一馬,讓你再多活幾個月。」
  這笑聲彷彿很遠很遠,又彷彿近在耳畔,談笑之間,彷彿取大禹王性命乃分分鐘的事情。
  只有豪邁歌聲在陽城上空迴盪:
  我的心裡放著一把銅戈
  儘管從未取出來向人揮舞
  它依然有削鐵如泥的殺氣
  歷史在書裡沉睡
  把書翻完也翻不開未來
  ……
  歌聲,漸行漸遠,於千萬人中,來去自如,竟沒有任何一人窺得他一鱗半爪。
  十二族的首領,無數的大夏精銳,都茫然舉著兵器,無從下手,連靠近敵人的機會都沒得到。
  這是他們生平最大的一次敗仗——根本沒有交手的機會。
  大禹王遙遙望著聲音消失的方向,背心冷汗涔涔。
  這是他生平未遇之對手,出動了這麼多精銳,連敵人的面都見不到。
  可此時此刻,他也楞在當地,忘了對屬下的命令。
  陽城竟然來了這麼一號人物,比起之前的小小刺客,真不啻臥榻之旁的一隻猛虎,哪一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尤其是在萬國大會之前!
  縱他見多識廣,也想不起天下竟有如此人物!
  夏後氏衝到大禹王面前低聲道:「大王,這裡很是詭異,為防不測,不如速速回宮。」
  大禹王如夢初醒,厲聲道:「傳令下去,全大夏搜索,縱掘地三尺也要抓住此人。」
  小雨淅淅瀝瀝,從未停止。
  整個陽城,都被這場大火吸引,但是,後知後覺的人們趕來時,大火已盡尾聲,負責值守的侍衛拉了一條長長的警戒線,不容任何人越前半步。
  「回去吧,沒什麼好看的,臨時失火而已……」
  鳧風初蕾混跡在人群裡,仰起頭,任憑細雨打在臉上。
  一如頭頂遠去的清歌:歷史在書裡沉睡,把書翻完也翻不開未來……
  洶湧的人潮在侍衛的呵斥聲裡漸漸退去,她隨波逐流,直到落葉沙沙鋪滿腳下,才知道已經走出了東郊。
  來無影去無蹤,戲謔敵人於鼓掌之間。
  她看了看手中金杖,對著天空悠然神往,忽然渴望自己也有這樣的本事,如此,行走於天地之間方算得上快意恩仇。
  可是,身邊除了委蛇,空空如也,甚至,自身尚需他人救助才能保全性命。
  之前的出手相助,只能是百里行暮。
  她仰起頭時,竟然覺得他在天空凝視自己——可是,明明怎麼都看不到人影。
  她想,自己又多欠了他一個人情——事實上,因為欠了太多次,早已麻木了,她只是想,到底要哪一天,自己才能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援手?
  去天穆之野又中途折返,是否是錯誤之舉?
  兩次刺殺失敗,她已經完全清楚了自己的實力:大禹王也罷,大費也罷,自己都遠遠不是他們的對手。
  想要復仇,簡直難如登天。
  她忽然很沮喪,隨意躺在一塊濕漉漉的石頭上面,覺得渾身的力氣全部用光了。
  遠遠地,一雙眼睛凝視她。
  他從未見過如此勇猛又孱弱之人:她躺在石板上,渾身濕淋淋的,就像是雨打殘紅,衰弱已久。可是,在任何生死關頭,她又毫無畏懼。
  那種孱弱,總讓他想起無數次在夢裡出現的母親,被人追趕,被人一刀下去,整個身軀都被劈成了兩截。
  因為容貌平平,瘦弱不堪,甚至得不到任何人,哪怕是來自丈夫的絲毫憐惜——
  他忽然想:自己一定要保護她。
  幼時沒有能力保護母親,現在,自己已經足以保護她人。
  也不知為何,從第一眼起,這念頭便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從汶山到湔山,從小魚洞到陽城。
  他從小孤獨,在所有人眼中孱弱不已,甚至是個膽怯懦弱的廢物,成年後更是遊蕩江湖,自顧不暇,哪裡想過要去關心別人?
  唯有她。
  她是他唯一一個朋友。
  就算她易容改變了模樣,他還是認出她來——她的聲音、身形都沒變化——當然,還有委蛇。
  此時此刻,他只想衝上去,用大氅溫暖她濕漉漉的身影。
  可是,他步履沉重,只是悄悄躲藏在大樹後面。
  鸞鳳無聲無息,俯衝下來,利爪直奔鳧風初蕾的天靈蓋,疲憊不堪的委蛇護主心切,顧不得渾身血痕,蛇頭迎著鸞鳳的利爪,但終究力遜一籌,頓時被抓得頭破血流。
  鳧風初蕾就地一滾,躲過背心刺來的利刃。
  獬豸攔住她的去路。
  頭頂,是一群禿鷲。
  身後,是大費。
  左右還有腳步聲、馬蹄聲,很顯然,大夏的精銳包圍過來了。
  她忽然想起百里行暮送給自己的那本地圖小冊子,小冊子的第一頁便是一幅圖:一個農夫砍樹砍到一半時,來了一頭大獅子,他急忙丟了斧頭爬上樹逃命,結果樹上躲著一條蟒蛇,他倉促中攀上一根樹枝,想跳水逃生,可水中有兩隻大鱷魚正仰起頭張大嘴等著他,於是,農夫便只能攀援在搖搖欲墜的樹枝上,但是,樹枝也不能支撐太久,因為大樹已經被他之前砍了一半,已經在發出要斷裂的聲音了……
  大樹要倒,旁邊有蟒蛇,地下有獅子,水裡有鱷魚……沒有任何一個是農夫能對付的,除非他能從天上飛走。
  鳧風初蕾想不出來這農夫該如何逃生,小冊子上也沒有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