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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魚鳧大王

  說奇怪,那是真奇怪,乾旱已經持續半年之久,湔山上的猛獸大多已經逃往汶山、岷山、秦嶺一帶,已經沒力氣逃竄的,大多已經被渴死餓死,剩下的,皆是毫無油水的小獸而已,按理說,已經沒有任何田獵的價值。
  可是,王車還是如約前來。
  瘦骨嶙峋的山臊、獐子等等,遠遠避開。
  儘管已經快被渴死了,它們也不願意成為魚鳧王的獵物。
  難民們卻靠近圍觀。
  湔山距離金沙,尚有百餘里,難民們終其一生,也從未仰望王都高貴,所以,都伸長脖子,似乎想看看尊貴的魚鳧王究竟天顏如何。
  但是,王車一直未開,他們只看到後面蜿蜒而來的狩獵護衛隊,一輛接一輛,有心人仔細數了,竟然有足足八十輛,加上王車便正好是八十一輛,幾乎將整個河灘全部佔滿。
  人們還沒緩過勁,只聽得「霍」的一聲,每輛車上跳下四個漢子,瞬間成陣,皆五彩錦衣,褐紅長髮,劍弩在手,放聲高歌,進退迅疾如鷹,龍戰而弱起,正是赫赫有名的「蜀山舞」。
  可是,難民們根本無心欣賞歌舞,他們眼巴巴地望著銅車,只希望裡面是一桶一桶的清水,但是,裡面空空如也,很顯然,魚鳧王輕裝簡行,這些銅車是用來裝載獵物的。
  難民們憤憤地想:哪來那麼多獵物給他裝載?
  山臊、獐子等野獸也遙遙地站在河灘上,貪婪地搖著尾巴,只等一看到清水馬上衝上來搶奪。
  很顯然,這空空的銅車陣,令人和獸都非常失望。
  塗山侯人混在人群裡,回頭,竟不見了鳧風初蕾和委蛇的影子。
  他四下張望,目光慢慢落在王車上。最上等的琉璃窗戶明顯經過了特別打磨,坐在裡面的人能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外面的人看去卻只是一片模糊。
  漸漸地,王車開始啟動了,可是,難民們卻越圍越多,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為王車開道的是一輛褐色銅車,一個褐色長髮漢子高站車頭,他乃魚鳧王的護衛隊長厚普,聲如洪鐘:「讓道,讓道!」
  一個難民忍無可忍,高聲道:「乾旱日久,請大王賞賜清水。」
  其他難民紛紛嘶吼:「請大王賞賜清水。」
  山臊也大叫:「請大王賞賜清水。」
  厚普厲聲道:「大王是來田獵的,哪來清水賞賜?」
  為首的難民遙遙一指小魚洞:「那裡面滿是清水。」
  「既然滿是清水,你等何不自行取用?」
  「因為食人樹奠柏駐守,我等過不去。」
  厚普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那一大排巨大的奠柏,眉頭緊皺,「那是食人樹,我們也無可奈何。」
  「放屁!奠柏從來都是奉魚鳧王之命守護小魚洞,你們怎會無可奈何?」
  厚普銳利的目光投向人群,但見一高大少年,左手執翳,右手操環,佩玉璜,他龍章鳳姿,卓爾不群,於一群青衣難民中顯得特別突兀。
  「你是何人?」
  「塗山侯人!」
  「原來是塗山一族?我勸你還是速速離開。」
  塗山侯人大笑:「只要你家大王下令放水,我便馬上離開。」
  言畢,竟然衝上去,一把拉住了王車的車頭,整個橫在前面,大叫:「大王快快下令放水,你的臣民都快被渴死了。」
  王車裡,沒有任何聲音。
  塗山一族乃當今大禹王的妻族,厚普知這少年身份不凡,雖見他出言不遜也耐著性子,如今,見他胡攪蠻纏,不由大怒,衝上去就劍指他肩頭:「速速閃開。」
  塗山侯人劈手便打落了他手中寶劍,厚普一驚,他本是嚇唬之意,不料少年出手如此利落,因此,再不敢輕敵,後退一步撿起寶劍,在他身後,四名侍衛衝上前,團團圍住了塗山侯人。
  厚普厲聲道:「你再不走開,休怪我不客氣了!」
  塗山侯人大叫:「明明有水源可以取用,為何非要讓人民焦渴而死?魚鳧王,你到底是何居心?」
  厚普冷笑一聲:「我倒要問問塗山公子,你到底是何居心?自從乾旱開始,魚鳧王便安排人民分批抵達水源豐富的岷山、汶山,要等大旱之後才陸續返回……」
  他長劍指向周圍的青衣難民:「你們明知道湔山乾涸,為何不隨著百姓去岷山汶山?今日卻偏偏齊聚到這裡,豈不怪哉?」
  塗山侯人後退一步,忽然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青衣難民卻互相張望,一個個臉上都露出古怪的笑容。
  山臊一聲怪叫,又戛然而止,就像脖子忽然被割斷了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半空,但見那輪被囚禁似的太陽忽然佈滿黑色斑點,就像太陽也發霉了似的。
  周邊的烏雲竟慢慢移動,影影綽綽似有活物,竟不知隱藏了多少怪物。
  猴子的尖叫此起彼伏,緊接著,整個湔山的野獸都叫起來了,一聲一聲,十分淒厲。
  塗山侯人大喝一聲「不好」,眾人定睛一看,祭祀台上的巨大神像忽然不見了——
  編鐘早已停止,演奏的侍女全部石化。
  幾乎上千雙難民的眼睛包圍下,那麼大一尊神像,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陽光忽然掙脫了囚禁,黑雲被迫退數丈,萬道霞光絢麗奪目,難民們拚命揉眼睛,恍如夢中。
  有人大吼一聲:「天啦,柏灌王的神像哪裡去了?」
  厚普雙手發抖,哆哆嗦嗦:「快,快……」除了一個「快」字,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雙目突出,驚恐得不能自已。
  黑雲忽然翻滾,猴子再度尖叫,青衣難民裡,幾十人縱身而出,他們行動利落,利刃在手,逕直就向王車衝去。
  一股凌厲殺氣刺破沉悶,厚普大喊:「快保護大王……」
  魚鳧王的護衛隊跳下銅車,半路將青衣人攔截。這些彪悍的魚鳧人,五綵衣下皆為輕薄籐甲,手裡的木盾為特殊巴木製造,但見青衣人們的利刃刺入木盾,根本無法拔--出來,很快便被殺得七零八落。
  可是,青衣難民不停湧上前,上千人中,竟然有數百人攜帶兵刃,他們迅疾如風,訓練有素,很快便將魚鳧王的護衛隊徹底包圍。
  塗山侯人情知有異,步步後退。
  護衛隊漸處劣勢,七八名青衣人直奔王車,很顯然,他們根本不是什麼難民,而是衝著王車而來。
  他們要的不是清水,而是魚鳧王的命。
  厚普率領的侍衛隊已經左支右絀,王車周圍空隙露出。
  一陣塵土飛揚,響聲四起,竟是一隊銅頭鐵額的甲士飛奔而來,上千之眾,全是魚鳧國的精銳。
  王都金沙距此百里之遙,很顯然,這些精銳是魚鳧王早就帶來的伏兵。魚鳧王不過是田獵而已,根本犯不著帶這麼多精銳,想必他早已知道澗江有異變,所以早有準備?
  戰局頓時有了改觀,王車周圍很快又佈滿了護衛隊,厚普彷彿已經完全把廝殺交給了援軍,他則一心一意守護著王車。
  青衣人一茬一茬倒下,厚普面色卻絲毫不敢放鬆,他不時抬頭,盯著頭頂的黑雲,眼神越來越不安。
  青衣人,已經徹底失去了戰鬥力。
  「霍霍……霍霍……」
  人未到,聲先到,氣勢如虹。
  只見一隊紅衣人從西北方向殺來,他們皆紅色玉甲,鬼頭大刀,正是岷山彪悍的土著雍羌,他們一陣風殺來,衝著那些銅頭鐵額的王宮侍衛便一陣猛砍。
  為首的雍羌土王一馬當先,直奔王車,厚普躲閃不及也被一刀劈中左肩,頓時鮮血如注。土王狂妄大笑:「厚普,乖乖投降還能饒你一命,否則,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厚普大怒:「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叛逆!要不是大王寬厚饒恕,你等五年前便被滅絕了。今日卻來趁火打劫,大王決計饒不了你們。」
  「哈哈,當年我等出於無奈,假意歸順,可現在魚鳧王都自身難保了,你還敢口出狂言?」
  土王又是一刀向厚普劈去,他急忙閃開,可旁邊兩把長矛又刺來,厚普險些命喪當場。
  他急忙後退,土王趁勢便衝到了王車面前。
  六匹鮮紅的駿馬一起長嘶,土王似對這王車頗為忌憚,他後退一步,陰森森的:「我們歸順多年,竟從未見過大王真面目,今天,大王是不是該讓我們一睹天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