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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湔山田獵

  歌聲停止。
  笛聲再起。
  塗山侯人,就坐在這棵樹上。
  換了另一支曲子。
  玉笛橫在他唇邊,絲絲裊裊,纏纏綿綿,時而高亢,時而振奮,但是,已經不復之前的傷心欲絕。
  聽者的心情,也慢慢地好起來。
  鳧風初蕾忽然覺得很輕快,眼前恍如一片一片的花開。
  一隻鹿蜀在月光裡翩翩奔來,它一頭雪白的鬃毛,脖子下面則是金色的虎斑,而那條長長的紅色尾巴輕輕晃動,優雅得就像一位散步的王子。
  它前蹄揚起,踏著節拍,一邊跳舞,一邊發出一陣一陣的叫聲。那叫聲,竟如人在歌唱,和笛聲配合得天衣無縫。
  就連委蛇也慢慢睜開眼睛,好奇地看著這美麗得不可思議的鹿蜀在夜空裡翩翩起舞。
  一曲終了,百鳥撲稜著翅膀飛散,影木也收起了它寶石般的藍色花朵,只有鹿蜀悠閒踱步,慢慢走到塗山侯人身邊。
  鳧風初蕾問:「這曲目是什麼名字?」
  「《九韶》!我曾找到一本九天玄女遺落的曲譜,因為年代久遠,已經殘缺不全。要想找到正本,必須去西王母居住的天穆之野,等有機會,我們可以一起去。」
  「你也知道天穆之野?」
  「咦,莫非你也知道?」
  「是一個朋友告訴我的。可是,我不知道天穆之野究竟在哪裡。」
  塗山侯人看了看西天的夜空,比劃一下:「據說,天穆之野在世界的極西之地,因為山太高,需要兩條長龍才能飛躍。不過,我現在還沒找到那兩條長龍。」
  「可是,我的朋友說,通往天穆之野的道路已經徹底被隔絕,再也去不了了。」
  他不以為然:「再高的山都能攀越,再遠的路都能走完。你不去試一試,怎麼就知道一定去不了呢?」
  「那你什麼時候去?」
  「你要和我一起嗎?」
  鳧風初蕾搖搖頭,慢慢站起來,看著湔山的方向,看樣子,休息夠了打算上路了。
  他收起笛子,拍拍鹿蜀雪白的頭,笑道:「鹿蜀縱不能一日萬里,但一日千里不成問題。從汶山到湔山也不過兩三百里,我不會拖你的後腿。」
  鳧風初蕾還是搖頭:「不,你最好別去。」
  「我非去不可!」
  「為什麼?」
  「別問了。縱然你要去,也請半個月之後再去吧。」
  塗山侯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這少年的眼裡竟然泊了一點深思,好一會兒,他才淡淡的:「風道北來,看來,魚鳧國這是有大事要發生了吧?」
  鳧風初蕾震驚地看著他,不敢置信。
  這是魚鳧一族最大的秘密,而從少年嘴裡,卻輕輕道來,彷彿根本不是什麼值得隱藏的。
  「實不相瞞,我和魚鳧一族有極深的淵源,但是,魚鳧國的秘密究竟是什麼,我也只聽了一二傳說,真正的關鍵之處並不知道。來汶山之前,我便打算,若是能成功上九重星也就罷了,若是不能,就順道去湔山走走。」
  黑雲盤旋在湔山上空,山下的澗江開始躁亂不安。
  已經足足半年滴雨未落,河床早就乾涸,地面寸草不生,空氣裡充滿難聞的腥土氣,唯有渴不死的蒼蠅在各種黑乎乎的骯髒的懸浮物裡飛來飛去。
  箭媚竹大片大片開花枯萎,竹林下面,隨時可見渴死餓死的熊貓屍體。
  柏樹是魚鳧國的國樹,國土上下,隨處可見。柏樹上原本常年棲息著成群結隊的白色鸛雀,最盛的時候,幾萬幾十萬隻白灌一起在柏樹頂端煽動白色的翅膀,把整個湔山都染白了,所以,很長時間,魚鳧國被稱為柏灌國。
  魚鳧王卻不太喜歡柏樹,他先是將金沙王城的柏樹砍伐一空,但湔山這裡,也許是太遠,他便懶得搭理,所以,柏樹林得以大片保存。
  但凡美麗,都經不起摧殘。
  乾旱太久,白鸛幾乎絕跡。
  但現在,最是耐旱的柏樹也大片大片枯黃,柏樹上的松果也一串一串萎死。
  就連居中那顆有名的千年柏樹王也呈半枯死狀態,一半葉子蒼翠,一半葉子焦黃,風一吹,黃色的細細葉子便落滿一地,撿起來一捏,焦枯成粉末。
  江花爛漫的澗江已經變成了一片廢棄的灘涂。
  長嘴的魚鷹、脫毛的土狗、憔悴的松鼠,瘦變形的獐子、人臉猴身的山臊,紅眼長耳的魍魎以及三五隻瘦骨嶙峋的大象……所有倖存的動物爭先恐後擠在澗江最後的一點水源裡,很快,這唯一的一點水源便被消耗殆盡,它們紛紛嗷叫著便往小魚洞的方向衝去。
  跟在動物後面的,是附近的難民。
  他們皆青衣短衫,面黃肌瘦,小童則赤身露體,曬得黝黑的身上一排排肋骨清晰可數。
  難民人數,多達上千,但是,他們並不敢貿然靠近小魚洞,只是遠遠看著。
  有七嘴八舌的議論:「起碼一百年沒有遇到這麼凶的大旱了,再找不到水源我們全部都要渴死……」
  「小魚洞裡不是一直有水嗎?為什麼我們不能衝進去?」
  「你倒是衝進去試一試?你沒看到到處都是白骨嗎?」
  「聽說魚鳧王會來湔山打獵。歷代魚鳧王的百年壽誕都會到湔山田獵,算來,這一代魚鳧王的百年壽誕就是這幾天了……」
  「魚鳧王來了,我們是不是就有水喝了?」
  ……
  議論聲停止,大家豎耳傾聽小魚洞裡傳來的潺潺水聲。
  小魚洞四周,古柏森森,清澈泉水,盈滿一地。這裡有地下泉,無論多大的乾旱,泉水也永不會乾涸。
  人和獸,都貪婪地砸巴著嘴,尤其,那水聲近在咫尺,更燒得人類的五臟六腑都要被渴焦了。
  小魚洞外面的一排奠柏將他們隔絕。
  「再等下去就要被渴死了,橫豎都是一死,怕什麼……」
  衝在最前面的獐子和土狗忽然發出慘叫,奠柏長長的捲鬚伸向四面八方,隨著風吹搖晃,就像一隻大手,輕而易舉抓住了撞上來的獐子、土狗,隨即,捲鬚分泌出一種綠色的汁液,頃刻之間,土狗獐子便被融化成了一堆白骨。
  別的動物見此,再也不敢擅闖,紛紛畏懼後退,唯有一隻大象不甘示弱,它踢踏踢踏走過去,每走一步,地面便震動得塵土飛揚,如一場小型的地震。
  它旁若無人,走近奠柏。
  奠柏所有的捲鬚從同一個方向伸來,大象怒吼一聲,象鼻子便折斷了一大把捲鬚,可是,那些長達三四丈的捲鬚毫不示弱,它們如分工協作一般,很快便將大象的四肢、鼻子、耳朵團團縛住,大象越是掙扎,就被捆得越緊,只見漫天的綠色汁水一股噴射,很快便將大象湮沒,不一會兒,奠柏樹下,便只剩下一顆長長的乳白色象牙。
  尾隨在後面的一群山臊本想撿個便宜,見此情形,一個個嚇得渾身發抖,蜷縮著尾巴,甩著一手一足倉皇後退到了江邊的柏樹林裡。
  赤黑的魍魎摘下一棵乾癟的松果砸在一隻大山臊的頭上,尖銳嘲笑:「看你們還敢囂張?奠柏先吃了你們這些醜陋的黑傢伙……」
  大山臊大怒:「你這黑炭似的小鬼,居然還敢嘲笑我們黑?」
  魍魎幸災樂禍,「活活渴死的滋味可不好受吧?幸好我是從不需要喝水的。我飲風吸露便已足夠。」
  大山臊跳起來要揍它,它翻一個跟斗便跳上了另一顆柏樹。
  難民們見此,步步後退。
  一時間,竟然再也沒有任何人敢於擅闖。
  就在這時,樂聲響了。
  奠柏外層,柏樹王旁邊,巨大的祭祀台冉冉升起。
  八十一名玉甲武士四列陳開,中間是高高的香火台,繚繞的青煙已經點燃,有牛羊肉的香味順著青煙往天空升去。
  樂聲,是從編鐘裡發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