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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迷霧中的豪賭

夜裡,池澄總嚷著冷,旬旬去到他臥室照看,他捂著一床厚厚的被子,上面還有毛毯,她讓他測了體溫,去客廳給他拿藥,剛倒好熱水,就聽到他誇張地哀歎發燒了。
    旬旬拿過體溫計看了看,差一點38度,於是道:「只是低燒,吃了藥睡一覺就好。」
    池澄罵她不關心自己的死活,氣若游絲地一會讓旬旬去煮姜茶,一會又催她拿冰袋,動輒便說以前感冒的時候他媽媽就是這樣照顧他的。旬旬不願和他計較,一一照辦,他卻得了便宜還賣乖地讓旬旬留下來陪他。
    旬旬哪會中計,看他把藥吃完便要回房。池澄失望,問道:「謝憑寧病了你就是這麼對待他的?」
    「謝憑寧哪有你難伺候?」旬旬說。
    「我讓你伺候我什麼了,你就在我床邊坐一會就好。」他見旬旬沒有動彈,自發自覺地將她的手抓進被子,放在他的身上。
    「幹什麼?」
    「想歪了吧,我只不過想你把手放在我肚子上。捂著肚子一整夜,什麼傷風感冒都會好起來。」
    「你把我當傻瓜來哄?」
    池澄大言不慚道:「這是我媽的秘方。」
    旬旬懶得陪他胡攪蠻纏,抽出手站起來道:「我怎麼比得了你媽?」
    池澄見她好脾氣耗盡,趕緊收起不正經,眨著眼睛笑:「別不高興啊,我逗你玩的行了吧。你比我媽好多了,我媽和我爸離婚後,整個人就變得神神叨叨的,魂都丟了,哪有功夫搭理我?」
    「你還挺會編,秘方也是你杜撰的吧?」
    池澄半真半假地說:「說杜撰多難聽,再怎麼說那也是個美好的願望。很久以前我也得過一場重感冒,半夜翻身被子掉下床,全身軟綿綿地都沒有力氣去撿,想叫我媽,結果聽見她在隔壁房間哭,又在咒罵我爸。我自己躺在床上,肚子涼颼颼的,那時就想如果有個人在身邊給我捂捂肚子,什麼病都不怕了。」
    旬旬笑罵道:「你怎麼不去給《知音》投稿?故事也要編圓了才有人聽,你沒手麼?就不會自己捂著?」
    池澄厚著臉皮又拖住她的手,「我的手太冷,你的正好。再等我幾秒,我就要睡著了,要是你叫我沒反應,就不用再理我。」
    旬旬無奈,靜靜坐了一會,他鼻息漸漸均勻。
    「池澄?」
    「差不多要睡著了。」
    幾分鐘過去。
    「喂?」
    「嗯?」
    ……
    「傻瓜?」
    「沒你傻。」
    旬旬靠在床和床頭櫃之間,聽著鬧鐘滴答滴答的聲音,猶如催眠一般,自己的眼皮也變得沉重起來,實在熬不住了,距離上一次叫他又過去了好一陣,她極盡小心的抽出自己的手,才剛動了動,池澄的手立即加重了力度。
    「你根本就沒存著好好睡覺的心。」她算是看透了。
    「我不想睡得太死。」池澄翻身抱著她,「再說也睡不著,還是覺得冷。」
    「你還能動手動腳就證明死不了。」
    「只要你肯,迴光返照我也要打起精神。」
    旬旬無話可說了,她發現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總有辦法繞回這個主題。
    她歎服道:「你心裡除了那件事就沒別的?」
    「有是有,但分輕重緩急。我覺得你坐在我身邊,會說話,會給我倒水,但還像是個假人,空心的,手伸過去就能從身體上穿過。」
    旬旬低頭警告:「你的手都穿過去了,那放在我胸口的是什麼?」
    「旬旬,我已經給了你很多時間,到底你想證明什麼?」
    「你開始出汗了,別胡思亂想,很快就會好起來。」旬旬邊說邊不著痕跡地掙脫開來。
    池澄悶悶地拿個枕頭蒙住自己。「你走吧。人還不如動物自在,動物都知道找個伴過冬。」
    旬旬給他掖好被子,關了燈走出他的房間。
    找個伴不難,但依偎著過冬的動物來年開春還認得彼此嗎?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池澄的感冒並沒有如預期中好得那麼快,燒是退了,但頭暈鼻塞如故,整個人都沒了精神,像一團棉花糖。在旬旬看來,這也不是沒有好處,強悍的感冒病毒能夠暫時戰勝精蟲上腦這一不治之症,她暫時得以免去糾纏之苦,過了兩天安心日子。
    儘管有心迴避,但在公司裡,旬旬還是免不了和孫一帆打了照面。他們在上班的電梯裡遇見,孫一帆面不改色地微笑與她打招呼,就好像那天夜裡發生在艷麗姐家樓下的事完全出於旬旬的幻覺。旬旬也朝他笑笑,心裡感歎,論老練世故,自己要走的路還長。
    這天上午,旬旬對賬的時候再度發現陳舟給孫一帆的發貨單亮了綠燈。按說到了這個時候,公司通常已停止發貨,而經銷商通常也不會再這個時候下訂單。可這一單由孫一帆負責,他本身又是銷售主管,財務有陳舟把關,除了池澄,旁人也不好過問。
    旬旬不知道孫一帆如此頻繁出貨的目的何在,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為的肯定不僅僅是給公司的業績錦上添花。這一次的發貨的金額不小,連旬旬都為此感到不安了起來,這不安首先是為著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陳舟。
    縱使旬旬始終奉行明哲保身、謹言慎行的原則,但思慮再三,還是決心多嘴一次。
    她趁老王不在,委婉地對自己的頂頭上司說:「舟姐,我記得這個吉順的李總已經很久沒有結款了,年前再給他發這麼一大筆貨會不會不太合適?」
    陳舟抬頭看了旬旬一眼,說:「這個我心裡有數。」
    旬旬縱有再多話也只能吞了回去。辦事處還有一定的庫存,經銷商又在本地,如無意外,這批貨最遲下午就會發出去。她想說服自己,這事她管不了,若自己貿貿然捅了出去,結果未知,但無論怎樣都會將陳舟拉下水,這並非她樂意看到的。天生的小心悲觀跳出來困擾著她,大半天做事都心神不寧。
    正好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池澄打電話到財務部,說找不到上次送過去的報表了,陳舟打發了旬旬給他再送一份過去。
    旬旬走進池澄辦公室,把報表遞給他,低聲道:「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之前那份被你帶回家放在書桌上了。」
    池澄正低頭收拾公文包,聞言抬頭笑道:「我叫你來,只不過想告訴你今晚我不跟你一塊吃飯了,下班你自己回家。」
    「哦。」旬旬應了一聲。他今天系的領帶是她挑灰粉色小菱格,椅背上的外套也是她昨天剛從樓下的乾洗店取回來,她已經想好了晚上要做的菜。不過只是幾天的時間,她和他的生活竟然滋生了那麼多千絲萬縷的聯繫,認真一想,還真把自己嚇了一跳。
    池澄見她竟然發起呆來,覺得好笑。「少陪你吃一頓飯會讓你悲痛到魂魄出竅的地步嗎?」
    他笑著又咳了起來。這幾天感冒鼻塞的症狀減輕了,咽喉卻還在發炎,時不時地咳嗽。旬旬見他鼻尖還有些發紅,眼圈下積了一層淡淡的青色,心知這場感冒把他折騰地不輕。他這個樣子,難免鬆懈些,無怪被孫一帆在眼皮底下做了手腳。
    旬旬忽然焦灼起來,心裡的話衝口而出:「你知不知道孫一帆一直在給超過欠款額度的經銷商發貨?」
    她想,如果出了什麼差錯,上面怪罪下來,即使他是老闆的兒子,也保不準會在父親和繼母前遭受責難,到時把他發配到別的地方,或將他趕回美國,她好不容易決心停駐城池的豈不是化為泡影。
    池澄整理好東西,笑盈盈地說:「真該給現在的你拍張照片,我喜歡看你擔心我。」
    「我沒心情和你開玩笑,孫一帆對我說過,他打算離開公司,你不覺得這事有蹊蹺?」
    「看來他對你還挺掏心掏肺的,說不定真有幾分真情意在裡面。」池澄起身穿上外套,「我可不想老聽你提起他。」
    「唉,我說的你聽進去沒有,盡胡說八道。」
    他朝門外走,經過她身邊,飛快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你說的我怎麼敢不聽?過後再說好不好,我約了人馬上得走,你不知道,吉順的老李是個急脾氣。」
    他匆匆了出去,只留下旬旬看著那份新打出來的報表若有所思。
    旬旬回到辦公室,陳舟說她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旬旬看了看來電記錄,是曾毓。本想打過去,電話又在手心震動了起來,不是曾毓,也不是「小酒窩長睫毛」,而是她本以為不會再有交集的謝憑寧。
    旬旬問他有什麼事。謝憑寧反問:「我們真到了這種地步,如果沒有事,你就再也不想聽到我的聲音?」
    旬旬說:「但我猜你還是有事。你不是那樣無聊的人。」
    「這算是誇我嗎?」謝憑寧苦笑,靜了一會,問道:「旬旬,你現在真的和池澄在一起了?」
    「你想說什麼?」旬旬走出辦公室,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聽電話。
    「說句不當說的話,池澄這個人我總覺得透出古怪。你別誤會,我不是故意在你面前中傷他,老實講,看到你們在一塊,我有些失落,可能我是個自私的人,但既然都走到了這一步,我也是真心實地希望你好。」
    「憑寧,你沒必要說這些的。」
    「我和佳荃還在一起的時候,她對我說起過一些池澄的事。原來從他們認識到成為男女朋友一塊回來也不過是一個多月的時間,更不是什麼正經渠道認識的。佳荃愛玩,她說那天心情很糟,和朋友一塊去泡夜店,喝了不少酒,當時池澄坐在鄰桌,佳荃的女友看上他,邀他過來喝幾杯,沒想到池澄竟然對佳荃表示好感,當天留下聯繫方式,沒過多久就主動打電話約她吃飯。他條件是不錯,所以佳荃也很動心,開始還以為他只是玩玩,沒想到後來開玩笑說結婚,池澄居然也不反對。那時她還以為自己真交了好運,就一心一意地跟他好,這次回來也是因為池澄打算到這邊發展,佳荃才一道陪著,沒想到後來他說變臉就變臉,搞出那些事,現在又把你牽扯進來。」
    隔了好一會旬旬才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池澄同時拆散了你的婚姻和愛情?你和邵佳荃就一點問題都沒有?」
    謝憑寧語塞,過了一會又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就像我以前說的,離婚大家都有錯,可沒有池澄,我們未必會走到這一步。說不定他這個人只是換著女人找樂子,不會有多少真心實意,我擔心你會吃虧受騙。」
    他的潛台詞不過是池澄連邵佳荃都可以說甩就甩,何況是對旬旬這樣入不得池澄法眼的類型,新鮮期一過就膩了。旬旬不怕別人這麼想,因為連她自己都有這個疑惑,然而她聽了謝憑寧的一番話,卻隱約覺得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裡。
    「你剛才說邵佳荃遇到池澄的時候心情很糟,她告訴你是為什麼事不開心嗎?」
    「嗯,她說過。那時姥姥八十大壽,她打了個電話來問候,湊巧被我接了電話,和她多說了幾句,我媽在旁邊聽見了,沒過多久就托人給她帶了一包家鄉特產,說是讓她留給念想,裡面有很多家裡人的照片,還有我們倆的結婚照。她是個直性子,雖然早知道我結了婚,但我媽到現在還那麼防著她,赤裸裸地把那些照片擺到她面前,她的確有些受不了……」
    「你是說,她遇見池澄那天,有可能帶著我和你的照片?」旬旬心裡「咯登」一聲。
    「是有這個可能,什麼?難道……」
    旬旬飛快打斷,「你別亂猜疑。我什麼都沒說。」
    「旬旬,我勸你還是留個心眼,趁早離開他,他不是那種可以終身依靠的人。」
    「謝謝你的忠告。」旬旬心不在焉地說道。
    她結束和謝憑寧的通話,怔忡間,又聽到一人在她身後笑道:「我還說是誰站在哪裡,原來是旬旬呀。下班了,你還沒走,打算加班呢?」
    周瑞生的笑容彷彿已被萬能膠永遠地固定在臉上,任何時刻都不會消失。他見旬旬不答,留心到四下無人,那笑容裡又增添了幾分了然和體諒。
    「看我這話說得,都是自家的地方,說加班多見外。池澄出去了,要不今晚會你媽家吃頓飯,她怪想你的。」
    旬旬依舊沒有說話的意思,就算是周瑞生這樣最會察言觀色,又能說會道的都覺得有些沒趣了,悻悻笑道:「那我就不妨礙你了啊。」
    「等等。」旬旬忽然叫住了他。
    「我就知道你這孩子不是硬心腸的人,你媽……」
    「周主任,我想向你請教幾件關於池澄的事。」
    「這個啊……」
    旬旬知道,以他的老奸巨猾,此時心裡一定在衡量著她是想探池澄的把柄,還是純粹出於女人的天性想要瞭解戀人的一切。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我想你是池澄在這裡唯一的親人,他的事你肯定最瞭解。」
    「哪裡哪裡,不過我確實是看著他長大的。」
    「池澄的母親都不在了,他為什麼還要回到這裡?」
    「上海那邊是他後媽的地盤,他待不長。這不是正好這邊要成立辦事處嗎?我本來都打算享享清福了,看他孤掌難鳴,才特意過來幫幫他。」
    「那……他以前的女朋友你自然也是認識的?」
    周瑞生打著哈哈,「女朋友?嗨,我說旬旬呀,哪個男人年輕的時候身邊沒幾個女孩子來來去去的,可那哪叫女朋友呀。讓我說,也就是你才能讓他定下來,好不容易在一起了,這多好,多好!」
    旬旬皺眉道:「什麼?邵佳荃都跟他談婚論嫁了,還不叫女朋友?」
    「什麼『全』?」周瑞生一臉的納悶。
    看他的樣子,竟似完全沒聽說過邵佳荃這個人。周瑞生雖不老實,可這疑惑卻不像是假的,如果他一心要為池澄掩飾,大可以信口開河說池澄對邵佳荃只是玩玩而已,根本不必扮作渾然不知這樣一看就會被拆穿的伎倆。
    池澄在周瑞生面前也從未提起過邵佳荃,那是否意味著那個「前任未婚妻」從頭到尾就是個謊言?
    「池澄在你面前提起我嗎?」
    周瑞生興許是把旬旬此刻的混亂誤讀做扭捏,笑呵呵回答道:「你太小看自己了。池澄那小子脾氣不怎麼樣,不過對你是假不了的,我這半個老頭子都能看穿,你怎麼還不明白?」
    旬旬繼續追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第一次在你面前提起我是什麼時候?」
    她很快後悔自己情急之下過於直接,果然,周瑞生遲疑了一會,明顯警醒了起來,接下來的回答便謹慎得多。
    「這個……看我這記性,越老就越不中用了。他對你怎麼樣,你應該有感覺,我想,就輪不到我這旁人胡說八道了。哎呦,我想起來我還有點兒事,就先走了,你真不打算回家看看?」
    旬旬緘默,看周瑞生轉身。
    「你不要騙她!」她對著周瑞生的背影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見周瑞生停下腳步,又艱難地低聲補充道:「她這輩子不容易……對她好一點。」
    周瑞生彎彎腰當做回應。「這個是自然。」
    他走後,原處又只留下旬旬一個人,她愣愣地伸出手,貼在大廈的落地玻璃牆上,三十三層的高度,整個城市和染色的半邊天空都彷彿被籠罩在手心,她搜腸刮肚地想,可是越想就越迷茫。
    池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又為什麼而來。旬旬彷彿置身於一片濃霧之中。在她看來,霧比黑夜可怕,黑夜尚有光可以穿透,而迷霧只能等待它消弭。偏偏前路若隱若現,你不敢輕易邁出一步,因為不知前方是勝境還是斷崖。
    旬旬不是一個輕易付出信任的人,也不輕易做決定。若她肯賭一把,那也必是手上有了勝算。曾經這勝算就來自於池澄的真心,他什麼都不靠譜,但至少他愛她,這是她徘徊良久得出的唯一定論。就在她決心壓下手中籌碼,賭這點真心能換半生安寧之際,卻驚覺這迷霧中的城如此詭譎。
    莫非什麼都是假的?
    指著她鼻子說「留下來和你吵架那個才是愛的的人」是假的?
    吵架後紅了的眼角是假的?
    睜開眼看到她時誠惶誠恐的喜悅是假的?
    那雙睡夢中都不肯鬆開的手和孩子氣的依戀也是假的?
    那什麼才是真的?
    如果所有值得記取、所有觸動心扉的都是來自於虛幻,唯有慘淡荒涼才是真,那一輩子活在真實中的人該有多可憐。
    等到旬旬回過神來,想起給曾毓打電話的時候,公司的人已走了大半。曾毓說倒也沒什麼事,只不過艷麗姐早上給她打了個電話,客套半天,讓她有空回家吃飯。
    「你知道我和她一向沒什麼話好說,她也不會無緣無故請我吃飯,想都不用想,一定是算準了我回去的話必定少不了你。吵歸吵,她再怎麼說都還記得自己只有你這一個女兒,就是死鴨子嘴硬。你說吧,要不要回去,你給句話,我也就不用去湊那個熱鬧。」曾毓在電話裡直截了當地說道。
    旬旬強笑道:「說不定她是真的想和你聚聚罷了!」
    「饒了我吧。」曾毓失笑,「你別怪我對她不敬,實話說,我現在也沒那個功夫,本小姐下班後忙著呢。」
    「連泉回來了?」旬旬一聽她的口吻便知是何意,很替她高興。
    曾毓說:「提他幹嘛,屬於他的那一頁已經翻過去了。我現在有新男伴,改天介紹你認識。」
    「啊,你和連泉分手了?為什麼?」旬旬感覺自己有些趕不上趟。連泉是曾毓這麼多年以來身邊的男人裡最搭調的一個,旬旬一度非常看好他們,覺得曾毓總算是遇到了真命天子,雖然她嘴上不肯承認。
    曾毓的聲音聽起來滿不在乎。「『分手』只適用於情侶之間,我和他算什麼呀,露水姻緣,說散了就散了。」
    「你騙我有意思麼?」到底是一起長大的人,對方的底細自然也摸得一清二楚,旬旬當即拆穿曾毓的謊言。「是他先提出來的?」
    曾毓起初還怪旬旬和所有家庭婦女一樣八卦又多疑,實在撐不下去了,才失落地對旬旬說:「其實也沒誰說到分開。他一去那麼久,之前我還藉著出差為名『順道』去找過他一次,還是那樣,在一起不外乎那回事,可誰能每回都為跟一個男人睡上一覺坐那麼久的飛機?後來我也不去了,電話打過幾次,他總在忙,我也不願意再打,搞不好讓別人覺得我有多飢渴,不就是男人嗎,哪裡沒有?」
    「他就連電話也沒給你打過?」
    「也不是一次沒打,總說工作太忙。我又不是他女朋友,難道還能查勤查崗地計較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忙。那我只能說,『你就好好忙吧』。」
    「你這是自討苦吃挖個坑把自己困住了!誰叫你當初非把界線劃得那麼分明,說什麼只做『炮友』,動了心就是動了心,為什麼不挑明了說?」
    「我怎麼挑明?旬旬,你不是不知道,我吃過太多認真的虧。所以和連泉打從一開始,我們就說定了,大家只是那方面的伴侶,誰也別當真,誰也不必負責任,現在別人信守諾言,我去說我動心了,反悔了,我要嫁給你!那豈不是憑空讓別人笑話?」
    「被笑話重要,還是幸福重要?」
    曾毓揚起語調,不懷好意地說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還是那個比誰都怕死的趙旬旬嗎?你豁出去找個小男人,也學會鼓勵我豁出去了?」
    旬旬被她說得一窘,「什麼小男人?我只是想說,你縮在原地也未必是安全的,地裂、山崩、被花瓶砸到什麼的,該你受的總逃不了。」
    「夠了,我不想再被你嚇得去買保險。我也沒你說的那麼在意他,動心怎麼了?成年人誰心裡不會時不時蕩漾一把,我現在也有新男朋友了,我對他照樣挺有感覺的。不說了,我回去換套衣服,為我的浪漫之約準備準備。」
    旬旬搖頭,她不知道曾毓是否真有自己說的那麼灑脫,只求但願如此吧。相愛如飲酒,烈了怕過頭,淡了又覺無味,保不準誰先棄了杯。
    曾毓是醉怕了,旬旬卻是喝慣了白開水的人忽然遇上了高度酒,還半推半就地一口氣灌了大半杯,醉死也就算了,最怕雲山霧裡搖搖欲墜,不知道該不該捨了那剩下半杯。
    周瑞生和曾毓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艷麗姐。艷麗姐只有一個女兒,同樣的,旬旬也只有這麼一個媽。那晚憤然離家,事後她不是一點也沒有想過艷麗姐的事。雖然說現在她都沒有做好回到那個家去面對艷麗姐,還有與其成雙成對的周瑞生的心理準備,但同時她也很明白,母女倆是不可能就此老死不相往來的。
    她權衡再三,主動打了個電話回家。艷麗姐一聽是她,免不了一頓埋怨,不是說她脾氣大,就是說什麼翅膀硬就忘了娘。旬旬按捺著脾氣任她宣洩。末了,艷麗姐緩了口氣,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住到池澄那去了,我告訴你,就算你和他真結了婚,橫豎也繞不開我這個做岳母的。我見過的男人比你多,你別稀里糊塗被人騙了去,最要緊是趁早把人抓牢了,讓他娶了你,什麼都好說。我可不想看到你走我過去的老路。」
    不管中不中聽,這畢竟也算是艷麗姐表達關心的一種方式。旬旬轉而去問周瑞生對她好不好。艷麗姐的回答充滿了女人的甜蜜,連誇周瑞生體貼、腦子活絡,比曾教授更懂得哄人開心。
    旬旬心想,到了她媽媽這個年紀,也許沒有什麼比「開心」更重要的。
    電話兩端都安靜了片刻,艷麗姐忽然貌似不經意地說:「你現在手裡頭不缺錢吧?」
    開始旬旬還以為她是關心自己在外面不夠錢花,還來不及感動,就聽見艷麗姐接著道:「我知道你手頭上還捏著一筆錢,是不是離婚的時候姓謝的給你的?」
    不用說,想必是旬旬上班的時候,艷麗姐又將她的私人物品搜了個遍。旬旬忍氣吞聲,問她到底想說什麼。
    艷麗姐不屑道:「你當我貪你那點錢?我是誰,我是你親媽!只不過提醒你一句,現在最蠢的人才把錢放銀行,那就是死錢,越放越貶值你懂不懂?年輕人那麼死腦筋,還不如我這個老太婆活泛。」
    艷麗姐嘴裡的「那筆錢」是旬旬的「一無所有基金」,不到絕境一個字兒她都不會動。
    旬旬斬釘截鐵地回答艷麗姐:「工資我都給你了,那些錢你別管。」
    「我都還沒急著攢錢養老,你倒先一步做準備了。你現在跟著池澄,俗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他有的是錢,你今後要什麼沒有,死捏著那點小錢幹什麼?」
    「你別說這個,他的錢是他的,我們還沒到那一步。媽,你也沒什麼理財頭腦,過去交的學費還不夠多?知足過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