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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無限月前滄波意

  夜雨如幕,細針一般灑在深黑色的披風上,夜天湛負手站在一壁高起的山崖前,白皙的手指間那支玉笛被雨洗得清透,而他的人亦如這美玉,氣度超拔,風神潤澤。
  他像在等待著什麼人的到來,卻又似乎沒有任何目的,只是站在這裡看著籠罩在深夜風雨中的帝都。
  細雨無聲,越飄越淡,先前的急促彷彿都融入了他的一雙眼眸深處,只餘一片清湛的水色,浮光微亮。
  雨已盡,天將曉,他已無法再做停留,他的身後還有數十萬將士枕戈待命,還有多少仕族更迭閥門興衰盡繫於此。
  披風一揚,他轉身舉步,隱在暗處的黑衣鐵衛隨著他的動作無聲而有序地悄然離開。
  該來的,不該來的,終究都沒有來。
  想見的,不想見的,到底都未曾見。
  他竟說不出此時心中是何滋味,隱隱有著失望,卻又好像鬆了口氣。那麼他究竟是在盼望著什麼,又緊張著什麼?
  沿著寶麓山脈逐漸離開帝都範圍,與楚堰江相連的易水已近在眼前。夜天湛勒馬微停,扭頭遠遠地看了一眼,雨意寥落,烏雲緩收,又一個黎明便要到了。
  就在這一刻停留的時候,他突然聽到江上傳來縹緲的琴聲,隨著這易水江流輕濤拍岸,琴音高遠而逍遙。大江之畔,一葉扁舟獨系。他剎時從震驚中回醒,揚鞭縱馬,疾馳而去,江水紛紛飛濺,那琴聲越來越近。
  輕雲隱隱,霧繞江畔,艙內一燈如豆,淺影如夢。
  夜天湛在掀起船艙那道幕簾的瞬間停住了動作,深深呼吸。江上風吹雲動,徐徐散開黛青色的天底,琴聲漸停,幕簾飄揚,一隻纖纖玉手挽起了垂簾,一個白衣女子緩步走出。
  她彷彿自煙雨深處輕輕抬頭一笑,雲水浩渺如她的眼波,江風輕揚是她的風姿。不該出現在這裡,不敢讓他想像的人,近在咫尺。
  卿塵唇角淡噙一絲淺笑,「我聽到了那首曲子,原來真的是你。」
  夜天湛看著她:「真的是你來了。」
  卿塵將他讓進船艙,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若不是我,你希望是誰?」
  夜天湛眼中的笑意一頓,漸緩下來:「我希望來的人是你。」
  卿塵眼角微垂,指尖拭過冰弦如絲:「我來了。」
  「為誰?」
  「為我自己。」
  倆人間忽然降臨的寂靜令艙外濤聲顯得分外清晰,過了些時候,夜天湛打破了沉默,開口問道:「父皇好嗎?」
  卿塵道:「好。」
  夜天湛再問:「母后呢?」
  卿塵頓了頓,道:「不好。」
  夜天湛眼眸驟抬,目光銳利,「母后怎麼了?」
  卿塵道:「今晚之前,我有把握保她安然無恙,但過了今晚將會如何,卻取決於你。」
  夜天湛一瞬不瞬盯著她:「你今晚來此,是為了他。」
  卿塵指下用力,絲絃微低,她復又慢慢鬆手,抬手覆在琴上,「我只是來做我想做的事情。」
  夜天湛眼底似有微瀾一晃,「那麼你來見我,又是想要我做什麼?」
  卿塵抬眸道:「回天都,公主入嫁的大禮、冊封九章親王的典儀都已準備停當,等你率軍凱旋。」
  夜天湛唇角那抹笑始終如一,卻漸漸摻雜了雪樣的冰冷:「你是要我對他拱手認輸,俯首稱臣!」
  卿塵語音沉靜:「除非你當真要與他兵刃相見,讓這些本該為國而戰的將士們在帝都流血犧牲,只為了搶奪太極殿上那張龍椅。更甚至你還要舍下自己的母親和整個殷氏家族,讓他們首先成為這場戰爭的代價!」
  夜天湛猛地自案前站了起來,面色如籠薄冰。
  卿塵亦徐徐起身。夜天湛似乎在極力克制著沖上心頭的怒意,迅速轉身面對著艙外,脊樑緊繃,肩頭因急促的呼吸而頻頻起伏。
  卿塵卻緊逼不捨:「即便是放手一戰,你有幾分把握能贏他?」
  夜天湛回頭時一道精電般的目光閃落她眼底,他素來文雅的臉上此時隱有幾分犀利與冷傲,「你以為,他真的是戰無不勝的神嗎?」
  卿塵道:「折衝府十三路兵馬已經如期抵達,伊歌城內尚有一萬玄甲軍,兩萬御林軍,兩軍交鋒,勝算幾何?」
  夜天湛道:「神策、神御兩部乃是天軍精兵之重,豈是各州散騎兵馬所能抵擋?」
  卿塵立刻問道:「倘若神御軍陣前倒戈呢?」
  夜天湛眼底一沉,卿塵接著道:「神御林軍十餘年來都在他統帥之下,他若要調遣神御軍,如臂使指,我不信你沒有想過。」
  夜天湛神色平靜:「你既知我必定想過,便應該知道我自會有所防範。讓他們立刻完全忠於我雖不易,但要他們為此一時而戰,我自信有把握做到。」
  卿塵並不懷疑他的話,憑他在朝野的聲望,要做到此點的確絕非難事。她無法直接否認他:「你只是在賭。」
  「他又何嘗不是在賭?」夜天湛雙眸中已逐漸恢復了往日溫雅,只是暗處細密的鋒銳隱隱,如針如芒,「不到最後一刻,鹿死誰手,尚難定論。我只問你一件事,當日清和殿變亂,傳位的旨意究竟是真是假?」
  卿塵道:「傳位詔書乃是天帝親筆所書,御印封存,絕無半絲疑義。」
  夜天湛的目光似要將她看穿,她從容迎對:「自相識以來,我從來不曾欺瞞於你,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夜天湛身子微微震動,臉上難以掩飾地浮起一抹傷感與失落,他仰面抬頭,悵然歎道:「父皇,你終究還是不相信我能做個好皇帝。」
  卿塵搖頭道:「並不是天帝不信你,而是你做的太好了。自從太子被廢之後,整個天朝從閥門仕族到六品以上在京官員,大半唯你馬首是瞻。你抬手將天舞醉坊牽出那麼大的案子,卻又反手便能壓下;京隸賑災,那些閥門權貴一毛不拔,但只要你一句話,他們卻肯慷慨千金。天帝皇子眾多,各具賢能,而舉薦太子,你獨佔鰲頭。如果你是天帝,會作何感想?」
  江風飄搖,夜天湛目光遙遙落在翻飛的幕簾之外,稍後,他面無表情地說了四個字:「危機在側。」
  「不錯。」卿塵道:「鋒芒畢露,幾可蔽日,天帝豈能容得?而最先看出此點的便是鳳衍,所以他慫恿溟王上了一道手折。」
  夜天湛俊眉微擰,忽然轉身:「那道請旨賜婚的手折!」
  卿塵輕輕頷首,低聲道:「是。鳳衍此人工於權術,城府極深,他深知用什麼辦法能使你步入沒有退路的境地,也清楚你不可能對此坐視不理,你果然便沒有退步。」
  夜天湛眼梢輕佻,唇間一抹笑痕卻淡薄,隱含苦澀:「我不可能退步,若不如此,你豈非變成了九王妃?」
  「其實天帝也顧忌鳳家,那時候,他未必會將我指給溟王。反而是你們倆個同時求旨,使他心中警覺,才將目光放到了別處。」
  隨著卿塵的話,夜天湛臉色漸漸有些發白,「你是說,是我親手將你推給了四皇兄?」
  卿塵靜靜說道:「不是,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喜歡受別人的左右,所以我說服了一個人幫我。」
  夜天湛略一思量,立刻道:「孫仕!」
  卿塵驚佩他心思敏銳,點頭表示正確。夜天湛道:「孫仕對父皇忠心耿耿,他怎麼可能這樣幫你?」
  卿塵道:「只因他深知在大正宮中,務必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夜天湛道:「你的意思是,父皇從那時起就已經做了決定?」
  卿塵道:「我不知道,那一切只是猜測而已。我只知道天帝最後做出的那個決定,御筆朱墨,寫在詔書之中。」
  夜天湛滿是遺憾與痛楚的目光籠在卿塵身上,感慨道:「卿塵,這便是你與那些女子的不同,我所愛所敬,便是這個你,若得妻如你,天下又如何?」
  卿塵只覺得心間百味陳雜都化做了歉意重重:「你當時不該做出那樣的決定,尤其是為我。」
  夜天湛聽了此話,突然揚眸而笑,溫文之中儘是堅定不移:「不可能,便是現在回到當時,我還是會上那道請旨賜婚的手折。」
  卿塵深深望著他:「那現在這一刻,也是你的堅持嗎?」
  夜天湛靜默不語。卿塵側首垂眸,低聲再問了一句:「你也並不在乎,為此將付出什麼?」
  夜天湛語氣中帶出莫名的蒼涼,唇間每個字都似格外沉重:「二十餘年,我已經付出了很多。」
  他意外地見卿塵身子微微晃了晃,當他急忙伸手扶她時,卻竟有一道晶瑩的淚水,緩緩沿著她的臉龐滑下。卿塵刻意仰頭避開他,慢慢道:「你只是付出了努力,卻未曾嘗過自己的親人、骨肉為此而離去的滋味。是的,既然是自己選的路,所有一切便沒有後悔的餘地,也不可能回到當時重新選擇了。我只有努力去爭取以後,我不想看著你們任何一個人再離開我,不管是因為什麼。」她倔強地抬著頭,但是眼淚偏不爭氣地紛紛墜落,碎如散珠,濺在夜天湛手背之上,卻燙如滾油。
  一行清淚,滿身蕭索。這一刻的她似乎格外柔弱,如同一枝秋霜中的荻花,瑟瑟淒然,楚楚難禁。夜天湛心中既急且痛,手臂一緊將她帶入懷中,低聲安慰。
  卿塵此時分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只是很久以來埋藏至深的一種悲傷突然間無法壓抑地翻湧上來,便如千里之堤裂開一絲薄紋,轟然崩潰,洪水排山倒海般將人沒頂捲入,再難抵擋。
  她被動地抵在夜天湛肩頭,他的衣服上有些許雨水冰涼的氣息,與她的淚水交織,然而懷中卻溫暖深深。他抬手撫著卿塵的後背,動作輕柔卻又顯得生疏無措。卿塵從來都沒有發現,原來她如此害怕他和十一一樣,消失在她生命中,永遠再也看不見,再也找不到。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承受再一次的生離死別,如果可以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她願意傾盡全力。
  夜天湛抱著她微微發抖的身軀,柔聲道:「卿塵,不怕,還有我在。」
  卿塵竭力壓下心頭那股悲哀,輕輕退了半步。夜天湛並沒有強迫她,鬆開手,替她拭乾眼淚:「我派人從西域送回來的藥,你收到了嗎?」
  卿塵點頭。那次意外之後,她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十分虛弱。夜天湛當時人在西域,卻對天都之事瞭如指掌,曾派人千里迢迢飛馬送回一批西域特有的珍貴藥材,其中一朵天水冰蓮只有在極寒之地才生長,是十分罕見的靈藥。張定水看過以後如獲至寶,用以入藥,卿塵服過以後果見奇效,身子才慢慢有所恢復。此事就連夜天凌也十分感激,並曾特地派人去湛王府轉達謝意。
  一陣微風穿入船艙,帶來些許涼意,夜天湛仔細端詳卿塵的臉色,「藥管用嗎?」他再問。
  卿塵道:「藥效很好,多謝你。」
  夜天湛溫和一笑,卻又冷下神情,沉聲含怒:「究竟怎麼回事兒?他難道就是這樣照顧你,竟然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是不是三皇兄和五皇兄,他們用了什麼卑鄙手段?」
  出事之後,凌王府對外只是宣稱王妃意外小產,知情人少之又少,所以夜天湛也無法盡知事情原委。卿塵不想再提舊事,只是慘然道:「空造殺孽,必折福壽。這並不怪他,他平安無事,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夜天湛皺眉:「你就這麼護著他,即便是拿自己的命換他的命也情願?」
  卿塵眸光沉靜:「百年修得共枕眠,既是夫妻,不管他要做什麼,我一定會站在在他身邊。若連我都不能這樣對他,還有誰能呢?」
  夜天湛看住她,若有所思,突然問道:「那對我呢?你心裡,是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卿塵幽幽而笑,淡淡答道:「我今晚背著他出宮,你以為我只是為他嗎?如果你們真的兵刃相見,你有幾分把握贏得了他?」
  夜天湛眸色漸深,卻唇角微揚,似玩笑,似認真:「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倘若我把你扣留在身邊會怎樣?」
  卿塵仍舊笑著:「若如此,你就不是我認識的夜天湛了。」
  「你認識的我又是什麼樣?」
  卿塵沒有看他,將目光投向了外面。穿過幕紗飄揚似乎看到了輕霧飛繞,雲月半照的江面,她像是沉醉在自己的思緒中,慢慢說道:「君子如玉,明玉似水。」
  夜天湛仰首閉目,笑歎:「卿塵,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待睜開眼睛,他深深凝視著眼前這個女子,那眼中浮光幽暗,便彷彿方才落入其中的雨絲都悄然浸透出來,帶著些許憂傷與執著逐漸蔓延到人的心口,漾得滿滿的,輕涼而澀楚。
  卿塵只覺得心臟沉重又艱難地跳動,幾乎無法再承受他的目光。他看著她,彷彿要將接下來的話烙在她心底,「我曾問過你,如果我願盡我所能給你所有想要的,你可願答應。我夜天湛只要對你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去做。這一生只要你想要的,我便給你,今天你要的,我答應你。」
  卿塵心中悲喜交集,無法相信她聽到的話,亦不知該對他說什麼。他輕輕低頭在她耳邊:「回天都去,明天,等我凱旋。」
  他的呼吸吹過她的髮際,絲縷糾纏,卿塵幾乎可以聽清他的心跳,如艙外大江波濤,層層擊岸,由緩漸急,忽然颶風排空,濁浪滔天,他猛地將她帶入懷抱,迅速吻上了她的唇。
  清新而濕潤的柔唇,她整個的人似乎化做了一縷微苦的淡香,一道冰涼的溪流,慢慢織成細密的天羅地網,將他禁錮在中央,畫地為牢,無處可逃。
  然而他不想逃,這任憑感情毀滅所有理智的剎那,無日,無月,無星,無光,彷彿世界到了盡頭。他只是夜天湛,她只是鳳卿塵。無關其他,無關過去與將來,無關生與死,悲與喜,對與錯,無關這蒼蒼茫茫,愛恨紅塵。
  他唇間炙熱的溫度與雨意風涼瞬間交撞衝上了頭頂,卿塵霍然抬眸,目光落在夜天湛臉上時他立時察覺。
  四目相對,明眸透澈,如一泓冰冽的秋水,清冷如斯。
  夜天湛手上力道加重,眼中幾乎帶上了狠厲的深沉。卿塵以一種冷靜到極致的眼光默默凝視著他,他忽然從這雙眼睛裡看到了別人的影子,那樣固執的存在在幽深底處,一天雪水,漫空罩下。
  江風刺骨,他唇邊生出一絲浸滿了澀楚的苦笑,終於緩緩放開了她。
  燈下,陰鬱如烏雲,完全遮蓋了他明湛的眼眸,夜深,雲重。
  幽暗的冷焰光影輕搖,似隔著萬水千山,倆倆相望,無聲無言。
  卿塵眼中唯一所有的便是愧疚,看在夜天湛的眼裡卻如冰凌鑽心。此時此刻,他寧肯看到她的憤怒,也不願看到她這樣眼神。
  慘然一笑,笑黯天地,他驀地轉身,往艙外大步而去。
  幕簾紛亂,江深霧濃,卿塵默然回首,久久望著那道修長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空濛遠處。他卻似乎越走越近,逕直步入了她的心底,停佇,永存,與那最柔軟的一處血肉相融。
  黎明悄然而至,天邊遙遠的晨曦滲出一線若有若無的輕光,緩慢而清晰的透過了白霧茫茫,終於綻放出霞光萬道。江風颯颯,輕舟順水,卿塵站在船頭舉目遠望沐浴在天光中宏偉的帝都,這一刻,歸心似箭。
  七月甲申,籠罩了伊歌城數日的陰雨消停,金日耀空,光芒遍灑大地。
  自通往皇城召和門的玄武大街始,數十里潑金飛錦的彩毯遙遙鋪道,金旗迎風,御林禁軍十步一衛,直通往帝都外城。
  百官雲集,時間一點點接近午時,這多日之前便為湛王回京而備下的盛大典禮,現在卻誰也不知將是什麼局面。
  前來迎接的朝臣中,湛王一派的人個個面色木然。湛王下令羈押濟王、遵旨入城的消息傳來時,衛宗平頓足長歎,殷監正呆立在太極殿前,嘔出一口鮮血,當場昏厥過去。
  此時所有的人心裡都只有一個疑問——湛王,他何以突然放手言和,情願稱臣階下,讓近日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午時整,隨著幾聲禮炮高鳴,帝都乾門緩緩打開,萬眾矚目的城門處,湛王緩步而入。
  他未著甲冑,甚至未穿親王常服,一身水色長衫藍若睛空明波,纖塵不染,飄逸清華。他不曾騎馬,徒步邁上柔軟的錦毯,孤身一人,未有一兵一衛跟隨其後。本該隨行入城的四十萬鐵騎以及迎送公主的使團全部留在城門之外,靜候原地。
  沿途金甲禁衛明戟亮戈,耀目光寒,原本使整個帝都都籠罩在一種肅穆與森嚴的陣勢下,卻因他的出現突然化做了一片雲淡風清。偌大的伊歌城陷入絕對的安靜,似乎天地間只有那一片湛藍的衣角隨著他從容不迫的腳步輕輕飄揚,如在閒庭。
  他走得並不快,步履徐緩,神色平靜如玉,唇邊隱帶微笑。
  長路盡頭是代表著至尊皇權的華蓋龍幡,天威浩然,皇上親至召和門,將在此冊封湛王為九章親王。天子儀仗之下,夜天凌負手獨立,身形峻峭,玄袍之上九龍騰雲,氣勢迫人,盡顯王者風範。
  通天大路上,夜天湛步伐孤單,路之盡頭,夜天凌形容清冷。
  獨行孤立,他們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彼此鎖定了對方的眼睛。目光交撞的剎那,半空中炙熱的陽光如結薄冰,迫的萬人噤聲,皆盡心寒。
  空氣凝重得似能被刀切開,湛王唇邊笑意卻愈深,而夜天凌臉上竟也出人意料地掠開薄笑一縷。
  孤獨處忽逢對手,雙方的精神似乎不約而同陡然攀上一個前所未有的巔峰,彷彿無形之間兩柄利劍,龍吟聲起,那是對於決戰一刻的渴望。
  湛王舉步邁上了最後一層台階,臨風卓立。四周只聞衣衫金旗獵獵風中的輕響,這瞬間的停步卻讓文武百官覺得漫長無期,須臾,只見湛王含笑輕掠前襟,跪拜:「臣,參見吾皇萬歲!」
  夜天凌亦淡淡抬手:「七弟辛苦了。」
  掌儀侍官急忙高聲通報儀程,大典終於有條不紊地按著預期軌道緩緩開始。
  鍾罄鼓樂聲中,當湛王自皇上手中接過那代表天朝親王中最高封爵的九章紋劍時,立在御駕之旁的衛長征清楚感覺到一股濃重而鋒銳的殺氣。
  他矍然警覺,抬手迅速壓上腰間劍柄,卻只見皇上面如平湖,湛王顏若和風。什麼都沒有發生,典禮按步就班的進行著,一切平靜如初。
  那股強烈至斯的殺氣同時來自於持劍對峙的兩人,那劍因此寒意陡生,直逼眼睫,卻終究未曾出鞘。
  午時二刻,禮成。
  風和日麗,瑞雲呈祥。這兵息干戈的一拜,低下的是錚錚傲骨,高貴與雄心,換來的是四宇安定,江山依舊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