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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春風暗度玉門關,關外飛沙,關內輕柳,野花遍地閒。
  如雲的柳絮,紛紛揚揚,似天際的飛雪濛濛,又多了暖風繾綣,撲面而來,繞肩而去,微醺醉人。
  此時的天都應是淺草沒馬蹄,飛花逐水流的春景了呢,卿塵閒坐中庭,半倚廊前,抬手間一抹飛絮飄落,輕輕一轉,又隨風而去。她抬頭,淺笑看那白絮輕盈如飛,自在逐風,淡金色的陽光下,她臉上那入骨的溫柔醉人,碧潭微漾,花落無聲。
  身前的烏木矮案上散放著素箋竹筆,通透溫潤的玉紙鎮輕壓著箋紙一方,微風流暢,如女子纖纖玉手掀起紙頁輕翻,偷窺一眼,掩笑而去。
  雪戰湊在卿塵身邊窩成一團,無聊的掃著尾巴。雪影不知跑到哪裡去嬉戲,轉瞬溜回來,一跳,不妨踩到那翠鳥鳴春的端硯中,小爪子頓成墨色。往前走去,雪箋上落了幾點梅花小印,卿塵揚手點它腦袋,它抬爪在卿塵手上按了朵梅花,一轉便溜了個不見蹤影。
  卿塵啼笑皆非,便將那箋紙收起來。斯惟雲自湖州的來書,大江沿岸時逢春汛,治水的擔子著實不輕。但此次來信斯惟雲卻並未多言水利,反而頻頻提起韓青。
  韓青在凌王府一待已是年餘,去年秋闈,他得夜天凌應允回湖州應考,因已無家可去,卿塵便修書引薦,請斯惟雲略加關照。
  秋闈收試,湖州巡使顧平章對韓青的才華極為賞識,原已定了要將他點為頭名。夜天凌早已料知,遣人傳話,務必令韓青落榜。顧平章無奈,只得將韓青點在解試三甲之外,只掛了個州試入圍的虛名。
  此事顧平章自不會對韓青言明,斯惟雲本以為韓青莫名受挫,必然情緒消沉。誰知韓青卻泰然自若,一邊仍舊研習詩經時策,一邊虛心向他討教治水方略,一有空閒便隨他上大堤下江河,事事定要弄個明白,更是發下永治大江的宏願。因為用心,人又聰敏,學的便極快,斯惟雲對這個半是弟子的少年另眼相看,信中不免替他惋惜功名。
  卿塵再將信看了看,取紙潤墨,落筆回書:「……少年得志,未必幸事,玉器尚需雕琢,國器則必然。觀韓青應試之文,錦繡有餘,老練未足,時策見解仍不免浮躁冒進,猶待歷練。然錯失功名,坦然無怨,靜心求學,志存高遠,實不枉殿下所識。君且拭目以待,此子他日玉帶加身,登堂入閣之時,當憶今日之語……」
  寫完之後,置筆一旁,羅衣逶地,春衫隱隱,她半闔上眼,似在享受陽光的煦暖。高高的枝葉間綻開手掌大的翠色,不時發出沙沙細響,光陰半灑輕輕晃於眼前,是愜意的溫涼。
  雪戰本來安穩假寐,無奈雪影總在旁打轉,鬧的它也不安生,爬起來伸了個懶腰,突然間支稜起耳朵。
  卿塵仍和著眼,入耳若隱若現的有馬蹄聲,馬兒輕微的打著響鼻,夾雜寥寥數語的交談,劍甲錚錚,在靴聲間磨蹭碰撞,不期然驚的飛鳥嘰喳。她可以想像有人大步流星穿過庭院,飛揚的劍眉,墨黑的眸子,削薄的唇銳著一絲堅毅,正配那輪廓分明的臉龐。
  唇邊一縷笑意還不及漾起,他清冷而熟悉的氣息便佔滿了四周,卿塵微微睜眼,夜天凌低頭看著她,星眸深亮,薄唇含笑。
  她懶懶的起身,夜天凌握了她的手,有些不滿:「外面還涼,不要坐的太久。」
  他將自己的披風解下,往她身上一罩,挽著她入內去:「今天好嗎?」
  卿塵微笑道:「好,沒想到你這麼快回來了。」
  可達納城破之後,天朝駐軍此處,以為大營,同時出騎兵穿瀚海,趁勢發兵西突厥。
  夜天凌此次親自領兵,在玉奴河發源地堯雲山境內大敗西突厥的軍隊,斬敵兩萬有餘,俘虜三萬人,其中包括西突厥右賢王赫爾薩和射護可汗的大王子利勒。西突厥經前年一役敗北之後,國疲兵弱,大片土地被東突厥藉機佔領,此時面對玄甲鐵騎更無異以卵擊石。
  可達納城破當日,因有木頦沙拚死斷後,始羅可汗僥倖得以逃脫,流亡西突厥。
  當初虞夙為抵抗天朝大軍,暗中拉攏東西突厥暫修友好,歃血為誓,訂下三分天下的盟約。此時虞夙兵敗身亡,盟約便成了一紙空文,射護可汗記起多年宿怨,耿耿於懷,當即發兵追捕始羅,將其生擒活捉。
  如今天朝揮軍臨境,玄甲軍餘威未消,再添連勝,西突厥一國上下人心惶惶,朝中眾臣皆以為戰之必敗,不如求和。
  射護可汗亦覺走投無路,只得遣使者押送始羅面見凌王,請求息戰。
  使者入營遞上降表,夜天凌峻冷睥睨,不屑一顧,若非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早已翻臉無情。但始羅可汗卻沒那麼幸運,當庭便被斬首祭旗,稱霸漠北數十年一代雄主,含恨命隕。
  西突厥使者嚇的癱軟在地,夜天凌擲下話來,「給你們五日時間調軍備戰,最好準備充足,別讓本王失望!」
  使者撿得性命,屁滾尿流倉惶回國。射護可汗得知回復,仰天悲歎——天亡突厥!
  蓮步輕移,卿塵隨夜天凌入了室內,卻仍是覺得身上懶懶無力,隨意便靠坐在榻前。
  夜天凌自己動手脫去甲冑,仰面躺在她身旁,閒散的半閉雙目,渾身舒展。
  卿塵以手支頤,凝眸看著他,只覺他今日心情似是格外好,都不像是帶了兵剛回來的人,清俊而愉悅的眉目,看的人暖融融,笑盈盈。秀髮散落身前,她玩心忽起,牽了根髮絲欲癢他。他看似毫不察覺,卻在她湊上前的一剎那大力將她攬至懷中。
  「哎呀!」卿塵驚聲失笑,揮拳垂他,夜天凌笑道:「轉什麼壞心思?」
  卿塵撇嘴,枕著他的手臂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夜天凌胳膊收緊,環她靠近自己。卿塵奇道:「今天遇著什麼事了,這麼好心情?」
  夜天凌愜意的揚起唇角,「也沒什麼,回來時和萬俟朔風深入堯雲山,沿途逐草馳騁,十分快意。堯雲山往西相連崑崙,山湖連綿,雲霧繚繞,景色奇特。聽說如此一直西行,冰封千里處卻有湖水經年不凍,縹緲似仙境一般,被柔然族稱為聖湖。原來母妃未嫁之時常在山中遊玩,我帶了堯雲山的山石回來,回天都送給母妃,她說不定會喜歡。」
  卿塵道:「你該再去聖湖盛一罐水,有山有水,便都全了。」
  夜天凌搖頭:「我沒往聖湖那邊去,等你身子方便了我們再去。清兒,天高地廣,任我笑傲,那時我要你和我一起。」
  卿塵柔聲道:「好,上窮碧落下黃泉,都隨你就是了。」
  夜天凌笑說:「人間美景無盡,足夠你我縱馬放舟,黃泉就不必了。」
  卿塵仰面看著帳頂,一邊笑著,一邊哼唱:「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低柔的嗓音,婉約的調子,如芳草清新的江南,一枝梨花春帶雨,小橋流水,鶯燕芳菲。
  夜天凌聽著,扭頭盯著她笑問:「不是說了上窮碧落下黃泉都隨我,怎麼還讓我等?」
  卿塵道:「怎知道是你等我,若我等你呢?」
  夜天凌微皺了眉,道:「這話我不愛聽。」
  卿塵道:「那你說的我也不依。」
  夜天凌故作肅冷,將臉一沉:「冥頑不靈,不可教也!」
  卿塵做了個鬼臉:「談崩了!」
  兩個人四目相投,對視不讓,突然同時大笑起來。卿塵俯在夜天凌身上鬧夠了,倆人止了笑,四周彷彿漸漸變得極為安靜。
  羅帳如煙,籠著綺色旖旎,卿塵只覺得夜天凌看過來的目光那樣清亮,似滿天星輝映著湖波清冽,他淡淡一笑,那笑中有種波瀾湧動,任是無情也動人。
  意外的感覺到他的心跳如此之快,她微微一動,忽然臉上浮起一抹桃色媚雅。
  夜天凌啞聲低語:「不是說過了三個月便不礙事了嗎?」
  卿塵輕輕點頭:「你輕點兒,別傷著孩子。」
  夜天凌小心翼翼的撫上她的小腹,俯身看著她,那專注和深沉幾欲將人化在裡面,切實的熱度在人心底攪起明明灩灩的暖流,叫人無處可逃。
  一縷烏髮縈繞卿塵耳畔,雪膚花貌,明媚動人。
  夜天凌目光在她臉上流連片刻,俯身吻上她柔軟的唇,卻聽外面衛長征的聲音傳來:「殿下!」
  夜天凌一怔,無奈的撐起身子,卿塵挑眉看他,不由掩唇而笑,簡直樂不可支。
  夜天凌瞪她一眼,清了清聲音:「什麼事?」
  衛長征回道:「白夫人她們已到行營。」
  「哦,」夜天凌道:「知道了,讓她們過來見王妃。」
  衛長征應聲而去,卿塵詫異道:「白夫人?」
  夜天凌笑道:「走,看看去。」
  倆人步出內室,白夫人、碧瑤帶著幾個年輕些的侍女早已等候在外,紛紛上前問安。
  碧瑤見了卿塵,快步上前叫聲「郡主」,滿面喜色,白夫人等亦笑的合不攏嘴,卿塵對夜天凌嗔道:「你把白夫人她們都接來,竟也不事先告訴我一聲。」
  夜天凌笑了笑,說道:「是皇祖母得了喜信著急,本打算著先送你回伊歌,但沿途又不放心。白夫人是宮裡的老人了,照顧起來穩妥,碧瑤又是跟你慣了的人,有她們在身邊,凡事都方便些。」
  卿塵道:「這一路過來少說也要大半個月,倒叫你們受累了。」
  白夫人打量卿塵著一件月白雲錦羅衣,外罩一襲水藍色透青雲裳,眉目從容,潛靜含笑,雖三個多月的身子還不太顯,但細看下人已比先前在天都時豐腴了些許,眼底不期流轉的那絲嬌媚神韻更似杏花煙潤,粉荷垂露,分外的動人,笑問道:「王妃身子可好?太后那裡百般不放心,指了宮裡兩個有經驗的老姑姑命她們一併前來,過會兒便來見王妃。」
  卿塵微笑道:「這可真是勞師動眾了。」
  碧瑤正命侍女們將帶來的東西送進來,回頭道:「太后和皇上、皇后娘娘宮裡都有恩賞出來,哦,對了!」她自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交給卿塵,輕聲道:「這是貴妃娘娘令冥魘送來的。」
  卿塵伸手接過,有些好奇。打開牡丹色的輕絹,手心中是一個平安符,看去顏色已有些古舊,普普通通的緞面,平織雲紋,打著如意結的絛子,尋常佛寺中都能見到。
  白夫人在旁看著,突然說道:「這……是不是殿下兒時戴過的那個?」
  夜天凌皺了眉,略有些迷茫,「什麼?」
  白夫人笑道:「看著像是,不過殿下當初好像是弄丟了,我也說不確切。」
  卿塵鳳眸淡揚,揄挪他道:「這麼丟三落四?」卻見夜天凌突然輕輕一笑,笑中有些黯然。
  若不是白夫人提起,他還真未必願意記起這個平安符。
  是十歲那年的生辰,依天家慣例,皇子們生辰向來要在母妃宮中賜宴,然蓮池宮終年的冷清並未因四皇子的成長而有絲毫改變,作為母親的蓮妃,如瑤池秋水寂冷的冰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拒人於千里之外。
  如往年一樣,賜宴設在延熙宮,因著太后的寵愛,席間熱熱鬧鬧,年少的夜天凌亦頗為開心,直到蓮池宮來人,送上了這道平安符。
  朱漆描金的圓盤,暗黑的底子托著這麼一道吉符。內侍上前接過來呈至四皇子面前,近旁也不知是誰悄悄說了句:尋常佛寺到處都有,宮外有點兒頭臉的人家都不去求這樣的吉符,蓮妃娘娘夠不經心了。
  卻更有人接茬:往年連這也沒有,今年倒奇怪。
  極輕數句閒話,偏聽在了他耳中,年少氣盛的皇子按奈不下心中那股傲氣,宴席剛剛結束便獨自闖去了蓮池宮。
  說「闖」,是因為蓮妃的侍女傳了「不見」的話出來,他聽了更添氣惱,逕自大步入內。輕煙薄霧般的垂紗後,他冠絕六宮的母妃半著側身,他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那令日月無光的容顏遙遠而陌生,仿若隔著萬水千山。
  青蓮纏枝的香鼎,迷濛的淡煙,裊裊纏繞。
  那一刻衝動的怒氣忽爾不再,取而代之滿心的蒼涼,他在空曠的大殿中站了片刻,將那平安符放下,頭也不回的離開。
  轉身的剎那,蓮妃在幕紗內凝眸相望,那靜漠眼中的情緒他當時未懂,多年來都是心中徘徊的困惑。
  那是唯一一次踏入蓮池宮,也是他記憶中,最後的一次衝動。那年秋天他隨衍昭皇兄初經疆場,自那以後開始屢經征戰,便是伊歌城亦去多留少了。
  卿塵拿起這個平安符,只覺得入手沉甸甸的,似有些不同。她仔細打量,發現這吉符竟是個小袋子,倒置過來輕輕一頓,竟從裡面掉出了另外一個吉符。
  銀線織底,精工細作,不同於一般的工藝,兩個小小的和田玉綴,雕成精緻的雙鎖繫在柔順的絲絛上,似曾經無數次的撫摸而呈現出潤雅的光澤,觸手溫涼。半寸見方的吉符,正反面都用純金絲線繡了幾個小字,不是漢字,她不懂,抬頭去看夜天凌。
  夜天凌伸手接過來,一見之下,心中微微震動,是柔然的文字,正面繡了「喜樂安康」,反面正是他的生辰。
  一針一線,絲絲入扣,帶了歲月的痕跡,深刻而繁複。他一時間心潮翻湧,幾難自制,將平安符握在掌心,微微抬頭躲避了一下卿塵探詢的目光。
  昔日孤傲的少年,怎會猜透母親的心,他甚至不可能耐下性子去體會。而如今,他願用漠北廣袤的土地和天朝的盛世江山博母親一笑,但願從此慈顏舒展,得享歡欣。
  過了許久,心中情緒稍稍平復,他垂眸,伸手掠起卿塵散在肩頭的長髮,將平安符替她戴在頸中。
  卿塵道:「是給孩子的嗎?」
  夜天凌點頭:「嗯。」
  「那你怎麼戴在我身上?」
  夜天凌緩緩一笑:「是母親給孩子的。」
  卿塵聽得糊塗,待要再問,見衛長征自外面進來,像是有事,便暫且放下了話題。
  白夫人和碧瑤知道定是有事要談了,一併告退。衛長征上前回道:「殿下,前幾日長定侯上書彈劾邵休兵,緊接著光祿卿呂越抖出軍中大將涉足私鹽買賣的諸多證據,朝中有旨,命革除鐘定方、邵休兵、馮常鈞三人軍銜,即刻押送回京受審。」
  「哦?這麼快?」夜天凌眉梢微挑:「那邊怎麼說?」
  衛長征道:「七殿下對此未有任何表態,只調派了其他人督運糧草。不過聽回來的人說,鞏思呈之前曾懇求七殿下設法保全三人,想是未得應允。」
  卿塵返身坐在一旁,唇角淡笑冷冷。
  鞏思呈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千錯萬錯,就錯在不該擅作主張。夜天湛溫和寬容,但絕不表示他可以任人擺佈,在某些需要的時候,他的絕情狠辣未必遜於夜天凌。邵休兵等三人是決計保不住了,鞏思呈也算略有眼光,想必也已看到了今後的路。
  夜天凌點了點頭,問衛長征道:「糧草到了多少?」
  衛長征道:「第一批已過薊州,大概最遲後日便可抵達,七殿下接連召見了諸州巡使,親自督辦,想必不會耽誤五日後發兵突厥。」
  夜天凌淡淡說道:「很好。」
  此時外面遠遠傳來些許喧嘩,夜天凌一抬眸,眉梢微緊。衛長征轉身出去,召來當值侍衛一問,回來道:「殿下,是侍衛們在和木頦沙較量武藝,說起來木頦沙傷勢已痊癒,該如何處置,還請殿下示下。」
  夜天凌沉思了片刻,「帶他來這裡見我。」說罷一停,看了看卿塵,再道:「去行營吧。」
  卿塵微微一笑:「人都救了,你還怕我不高興嗎?帶他過來吧。」
  夜天凌一揚唇角,對衛長征示意,不過片刻,衛長征帶了木頦沙進來。
  木頦沙入內後也不跪拜,也不行禮,昂首站著,直與夜天凌對視。夜天凌不動聲色的抬了抬眸,暫且未發一言。過了會兒木頦沙有點兒耐不住,皺眉一扭頭,冷不防看到卿塵正坐在近旁不遠處。
  一雙清靈的眼睛,靜靜的看著他。他猛地一呆,張了張嘴,突然用生硬的漢語道:「多謝王妃那日救我性命!」
  卿塵黛眉輕掠,淡然看過去,僅僅笑了一下,未言。
  木頦沙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便對夜天凌大聲道:「你的武功我服了,你的王妃也救過我的命,但是你想要我歸順天朝,我卻不肯,要殺要剮,你早早痛快些吧!」
  夜天凌俊眉輕揚,似笑非笑,似是想了會兒他的建議,說道:「你這一身功夫,倘若殺了,還真有些可惜。」
  木頦沙道:「你想怎樣?」
  夜天凌道:「我倒很有興趣知道,你為何不肯歸降天朝?」
  木頦沙冷臉道:「你要我替你打仗,去殺突厥人,我自然不肯。」
  夜天凌道:「我未曾說過要你上陣打仗,這仗你打不打,突厥的結果都是一樣。」
  木頦沙道:「不打仗,幹什麼?」
  夜天凌言語平淡,說道:「我隨身近衛中一直少名副統領,你可有興趣試試?」
  木頦沙不由瞪大了眼睛,愣了半天方問道:「你……你敢用我做近衛副統領?」
  夜天凌淡淡道:「如何不敢?」
  木頦沙道:「難道你不怕我刺殺你?」
  夜天凌峻冷凝視於他:「我既用你,便不做此想。」
  木頦沙尚未答話,衛長征上前一步,匆忙道:「殿下……」
  夜天凌抬眼掃去,他收聲不敢再言。王府近衛向來負責凌王與王妃的安全,責任重大,非極為可信之人不得任用,木頦沙身為敵將,一旦真有行刺之心,後果不堪設想。他焦急的看向卿塵,想請她相勸夜天凌,卿塵笑了笑,微微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木頦沙此人,是為良將,要用,也只有夜天凌敢如此招募。他既惜此人才,她豈會從中阻撓?他要救,她便救,他要冒險,她便陪他冒險也就是了。
  這份坦蕩不疑,交以生死的信任,這份笑談無畏,從容睥睨的霸氣,她望向他,緩緩而笑。
  終於,木頦沙沉默了許久,說道:「我現在知道可汗為什麼敗在你手中了。」
  夜天凌傲然一笑,那目光早已將他看的通透:「我給你三日時間考慮,三日之後去留自願。」
  木頦沙問道:「你不殺我?」
  夜天凌道:「我沒有濫殺的習慣,你去吧。」
  木頦沙低頭無語,退出時走了幾步,突然回身以手撫胸,對夜天凌行了個突厥人極尊貴的重禮,方才離去。
  夜天凌轉而看向衛長征,衛長征明白其中意思,雖心裡並不贊成,還是舉步跟上。多年來如何不清楚主上說一不二的性子,如此一來,以後說不得要打起十二萬分小心了。
  他門還未出,迎面有侍衛帶著個人匆忙上前:「衛統領,天都八百里急報!」
  衛長征見是急報,不敢怠慢,再看信使服飾竟是宮裡出來的,彼此招呼一聲,即刻代為通報。
  信使入內奉上急報,卿塵見八百里加急用的白書傳報,心中隱隱不安,卻見夜天凌拆開一看,神情遽變,竟猛地站了起來。
  少見他如此失態,卿塵著實吃了一驚,忙問道:「四哥?」
  如雪的薄紙自夜天凌手中滑落,她低頭只看到四個字——蓮貴妃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