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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斗轉星移奇數算

  待到房中只剩了自己和碧瑤,卿塵鬆了口氣,由碧瑤幫著將那鳳冠取下,去了珠釵寶髻,只插一道紫玉呈鳳華盛在發間。
  碧瑤看了看,不依道:「郡主,好不容易梳的挽雲髻,王爺還沒見著便鬆了。」
  卿塵明眸流盼,理著身前垂下的秀髮,回頭笑說:「墜的人脖頸都酸了,便饒了我吧。」
  碧瑤拿玉梳替她理順頭髮,抿嘴道:「這可是規矩,今日不能太素淡了,何況郡主成了王妃,得束髮才行,哪能這樣散著。」
  一邊說,手中輕巧的替卿塵挽著長髮,自鏡前挑了支蝶翼穿花步搖,又配了綴紅翡淡光細鈿,堅決說道:「這已是不能再少了!」
  銅鏡中映出個妝容清美婉轉明淡的影子,步搖上盈盈顫顫的蝶須自發間流瀉下來有種別樣嫵媚動人的韻致,卿塵只得依了她笑道:「婚典的規矩你倒是比我都清楚,快說,是不是早想著出閣成親了?」
  碧瑤俏臉一紅,跺腳道:「我為了今日都不知問了多少老姑姑,生怕錯漏了哪樣,郡主還來取笑我!」
  卿塵見她害羞,便放過了她,起身打量這新房,卻見窗邊擺著一株瑞玉水晶,一株落葉三星蝶,嫻雅清致,都是蘭中上品。隨口說道:「這花開得正美,難為他記得,選了放在新房中。」
  碧瑤「哎呀」一聲道:「郡主可是沒親眼見著那花轎,竟全是拿蘭花裝扮的呢,滿街的繽紛引的蝶舞翩飛,當真美不勝收。」
  卿塵問道:「說說,方才外面是什麼樣子?我在花轎上,又有喜帕擋著,什麼都看不到。」
  碧瑤幫她將沉重的喜服換做一身水紅色貢絹輕羅流雲紋裳,不停的將路上看到的場面說給她聽。卿塵聽到天都、平隸、懷灤等地的百姓紅綢鋪地之時,微微愣住。當日治疫救災,並沒想有如此回報,卻不料百姓卻都記在了心裡。
  碧瑤說到下花轎,進喜堂,「後面郡主都知道了,便不用我說了吧。」
  想起喜堂,卿塵無可避免的想起方才夜天湛那杯酒,略靜立著看了會兒窗外,說道:「碧瑤,你去趟前廳,找十二爺帶句話給他,讓他無論如何今晚也將七爺送回懷灤。」便是如此,天帝若真要追究起來,也足以降罪了。
  碧瑤正將喜服收折好,頗有些不滿的道:「七爺方才……」
  卿塵微微搖頭,碧瑤撇嘴,稍後輕聲歎道:「其實七爺他對郡主也是一片癡心,當時都說郡主是要嫁給七爺的。」
  「這話以後莫要再提。」卿塵淡淡道,這一世她欠夜天湛,是欠定了,她不能違拗自己的心,就像他也壓抑不了他的心一樣。
  碧瑤便去了前廳,她剛走,門外輕輕有笑聲,竟是冥玥同冥魘來了新房。
  冥玥給卿塵道喜之後說道:「天機府中設了小喜宴,等著敬鳳主和王爺喜酒呢,王爺既在前廳走不開,大家便要我二人來請鳳主。不知鳳主肯不肯?」
  卿塵笑道:「你們有心,我豈能掃興?」說話間見冥魘一如既往漠然的站著,看向這新房的神情有些複雜的悵惘,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立刻便避了開去,像是在躲著那紅妝耀目。
  卿塵靜靜望了望冥魘舉步向天機府走去,同是女人,她豈看不出冥魘對夜天凌那一心情愫?只是什麼都能讓,卻唯有他,只能屬於自己一個人,此生不二。
  天機府中除了莫不平等九宮護劍使,陸遷、杜君述都在,還有上次未見著的幾位,南宮競、夏步鋒、唐初、史仲侯,皆是夜天凌手下得力大將。另有善治河工水利的斯惟雲,熟典籍博古通今的周鐫,斷案如神明察秋毫的葉辰良等,還有一位中年儒士左原孫。卿塵聽這左原孫的名字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斯惟雲正同陸遷在爭論什麼,左原孫亦在旁看著,一見新王妃,大家丟下話題都來執禮賀喜。
  卿塵輕輕抬手虛扶住:「多謝你們!」她知道能在這兒的都是夜天凌心腹之人,並不拘束,笑問道:「看陸遷愁眉苦臉的,在說什麼?」
  陸遷搖頭笑說:「斯兄方才談水利,說著給出了幾道算題,正不得解呢。」對斯惟雲道:「今天是喜日,改日再和你論斷。」
  卿塵無意瞥了眼他們划算的題,見一道是以數理形的「治河圖」,一道是「雙盞十箸算」,一道是大衍求一術,隨口道:「陸遷,他這是誆你呢,這後兩題好解,但第一題計算河中治水土石方數,若要解怕得用上月餘,誰能現下便解出來?」
  「王妃也懂算數?」斯惟雲是癡迷算數之人,立時便來了興趣。
  卿塵搖搖頭:「略知一二,這治河圖曾在先賢書中見過。」
  「求教王妃何解這雙盞十箸算?」陸遷文章絕天下,於數術上卻欠精妙,這題已算了半晌不得解,頗不甘心。
  所謂雙盞十箸算便是後世數學中二進制與十進制之轉換,卿塵在大學中早學過的,便執筆列了幾個算式,將題開解。斯惟雲早知題解,卻從未見過這樣精練簡單的算法,看了半晌歎道:「妙解!妙解!然這這治河圖又如何?」
  卿塵默想了會兒:「此需用演段法推算,雖不是不能解,但卻頗費時日,現下是解不了。」
  此題斯惟雲已演算了多日,亦知是道繁複之題,當下作揖道:「改日定向王妃請教。」
  卿塵笑道:「我也只是初窺門徑,談不上請教了。」見斯惟雲喜研算數,便說道:「前些時候見了道有趣的題,斯先生若有興趣,不防研究一下。」說罷在紙上列出一道天元算題來,此題一出,身旁左原孫忍不住道:「二十八星宿周天解?」
  卿塵暗中奇怪,這題是她在大內文瀾閣收藏的一本《九周算經》中看到的,左原孫怎會知道?腦中突然一閃:「是了!《九周算經》之後有一章附論,將這二十八星宿周天解的題演出一列陣法,可是左先生的手跡?」
  她卻不知,這《九周算經》本是當今聖上胞弟景王府上的藏書,聖武十九年景王因事獲罪流放客州死於途中,府第被查抄後多數藏書流入大內。左原孫當年是景王府首席幕僚,素有軍中智囊之稱,因事景王曾被收監三年,朝廷多方招納而不得,後來其人便不知所蹤了。
  左原孫垂眸看了看那二十八星宿周天解,面色微動:「多年前一時興起之作,不想王妃竟知道。」
  卿塵命人將菜餚移開,取了幾道象牙銀箸,一箸代表一千精兵,在桌上將陣法列出:「卿塵對那陣法很是佩服,但有些許不明之處,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南宮競等人都是帶兵的武將,於陣法多有研究,一同圍上來看。
  左原孫短暫的驚訝過後,依舊氣定神閒,一襲長衫襯著鬢角略見的幾絲白髮,週身沉澱著飄灑的自信,似是積累經年的看透世情的閒淡,立在桌旁淡淡道:「王妃請說。」抬手將幾支銀箸挪動了位置。
  卿塵見他移陣,凝神看去,稍會兒歎道:「左先生這三支銀箸,將我要問的彌補了。」
  「哦?」左原孫不禁看了她一眼:「王妃先前可是要問那陣法幾處破解?」
  「正是。」卿塵道:「先前那陣法雖精妙,但卻有幾點死處可破,而如今想要破陣怕需費周折才行。」
  說話間將幾隻嵌金的象牙箸取在手中,看似隨意的擺放下去。
  左原孫不語,手指撥動原先的銀箸,陣法忽變。卿塵眉梢輕動,立刻撤了兩箸。
  左原孫道聲:「好!」手下再動,銀箸圍成的圓陣忽然開裂,形如鶴翼。卿塵卻不以為惑,誘敵之計,若按鶴翼陣去破說不得便全軍覆沒了。
  金箸兵馬緊合,成八卦狀而列,卻暗藏機鋒。左原孫微微點頭,陣歸渾圓,立時將卿塵困在其中。
  卿塵稍思片刻,以不變應萬變穩穩周旋,幾合之下,卻有兩路兵馬忽往左原孫陣中巽門殺去。此處正是左原孫陣中帥位隱在,他嘴角一挑,合陣而成鋒銳之勢,眾人只看得眼花繚亂心馳神搖,似乎這小小木桌化為縱橫沙場,陳兵列馬刀光劍影,端得是驚心動魄。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卿塵突然以箸點桌,笑道:「呵呵,不行,以此兵力只能自保,要破陣尚難,卿塵認輸了!」
  左原孫抬頭,語中透出些感慨:「王妃將在下逼的甚苦!」
  卿塵搖頭:「是左先生承讓,戰場之中敵人豈會待我這般思量佈陣,早已兵敗不救了。」
  左原孫看著那滿桌筷箸:「這陣法在下鑽研了數年不止,王妃卻以未帶兵之身處處克敵,毫髮不傷,在下佩服。」
  卿塵露出個潛靜的微笑:「先生這陣勢既來自二十八星宿周天解,待我請莫先生開解了幾個星相上的問題,再請教先生高明。」
  左原孫呵呵一笑,笑中亦帶著幾分爽朗,隱約透出當年戎馬馳騁的豪情。夏步鋒此時方從陣中回神過來,歎道:「不想一道算術也能化成如此陣勢,今日當真見識神奇!」
  「天數之中自與物合,夏將軍可知這道大衍求一術的算題也藏著點兵的學問?」卿塵笑問道。
  「願聞其詳!」
  「大衍求一術:今有物不知其數,三三數之剩二,五五數之剩三,七七數之剩二,問物幾何?」卿塵將算題重複,隨即鋪紙潤墨,筆走龍蛇,邊寫邊道:「三歲孩兒七十稀,五留廿一事尤奇,七度上元重相會,寒食清明便可知。依此解算口訣,點兵之時,若兵卒以三三、五五、七七的陣勢排列,默察陣勢便可反推兵員總數,瞬間既知。」
  杜君述不懂兵法,只看字讚了一聲:「不想王妃寫的一手好行書。若再鋒峻些,竟和四爺的如出一轍。」
  卿塵笑擱了筆:「這字當初便是隨他學來的。」一邊將那點兵之道細細說於夏步鋒等人聽。
  道理聽起來簡單,但用起來卻難之又難,必要有出神入化的心算才行,幾人之中反是不帶兵卻精通算術的斯惟雲反覆一推便得心應手。
  過得稍會兒,南宮競亦入其門徑,演示幾遍後,興奮說道:「果然奇妙,兵貴神速,這點兵的法子甚是有效,當要好好研究才是!」
  「南宮什麼事大呼小叫的?」話音方落,門廳處傳來夜天凌沉穩的聲音。眾人自一處抬起頭來,才知看的專注,竟連夜天凌來了也不知道。
  倒是冥魘原本望著外面出神,第一個看見夜天凌進來,先叫了聲「四爺」。夜天凌點頭,眼底似灑了片清泠天星,微微一抬,那星光便盡數落在了卿塵身畔,嘴角笑意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