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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極品是如何練成的

我們昂起了下巴,用挑釁的目光張望著世界,看似倔強堅強,可心裡藏著惶恐迷茫。
    大人們啊,我們理解您渴望將我們塑造得優秀,可是請明白:並不是寒冷鋒利的刻刀雕出了美麗的塑像,而是一雙懂得欣賞美的眼睛,一顆充滿愛的心,一雙溫暖的手才雕出了美麗的塑像。
    極品是如何練成的
    寒假過去,新的一學期開始,我歎氣,舒服的日子又要結束了。
    我和聚寶盆的矛盾隨著新一年的開始,更加升級,罰站樓道對我而言已經是小菜一碟,完全影響不到我的心情,我和二班、三班的人都混了個臉熟,課間十分鐘常常談笑風生。我的交際圈子突然擴展到一個新的範疇,當然,我的臉皮厚度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我深深地知道,我的小日子過得越滋潤,聚寶盆的心情越不好,所以,為了氣死他,我放鬆心情,讓自己的日子過得很愜意。賞春風、觀落花、詠池塘、歎麻雀……不亦樂乎!正好面朝我們樓道的是一個仿古典建築的小園林,亭台樓閣池榭,一應俱全。
    曾紅有一次下課的時候,抽著煙,和罰站樓道的我聊天,「你還沒站累呀?嘴頭上認個錯就能回教室好好坐著了,你心裡究竟怎麼想,別人又不會知道。」
    我很囂張地回答:「和天鬥,其樂無窮;和地鬥,其樂無窮;和人斗其樂無窮。」
    上課鈴響了,曾紅一手把煙彈出窗戶,一手拍拍我的肩膀,好像讓我好自為之,然後走進了教室。
    聚寶盆看罰站教室門口已經折磨不到我,又命我請家長,短短一個月就讓我請了三次家長,卻發現沒有任何效果,他開始明白,與家長協同教育這一招也失敗了。
    不過,他通過罰我站樓道,觀察到我還是很在乎別人怎麼看我,他開始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門口罰站,因為那裡有更多學生老師來往,不再僅僅是一、二、三班的學生,我剛剛適應樓道罰站的臉皮,面對這個新的環境,顯然不太適應,再次遭受折磨,低著頭如同脖子上掛著重物的犯人,可漸漸地,隨著罰站次數的攀升,我的頭慢慢抬起來,姿態越來越閒適,氣色越來越飛揚,笑容越來越燦爛,聚寶盆發現,我又一次用倔強抵抗住了他的折磨,又一次用生物的劣根性再次適應了物競天擇,他恨我恨得牙癢癢,卻一時間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折磨我。
    我之前講過初中部教學樓的構造是個類似Z的形狀,只不過中間的那個豎是直的。在Z的左面是一個仿古的小園林,右面則是一塊運動場地,有八張水泥砌成的兵乓球檯,和一個籃球場。一班、二班、三班位於Z的上面一橫,看不到運動場地。而老師辦公室位於Z字中間的那個豎,辦公室外面的樓道恰好面對運動場,可以看到兵乓球檯,當我不再羞恥地低著頭,學會欣賞四周風光時,我在兵乓台附近發現了一個曾經熟悉的身影——神童陳勁。
    他似乎很喜歡打兵乓球,一下課就往兵乓球檯沖,打得也非常好,幾乎打遍年級無對手,只要他願意,他可以一直站在台桌前打球,只別人來來回回地輪換。
    不管兵乓球打得再好,陳勁的樣子和一般的初中學生沒什麼差別,我不能明白,那個光華刺眼、驕傲自負的神童哪裡去了?如果他仍然像小學時一樣光華璀璨,我應該一進學校就聽說他的大名,而不是在這個角落裡,突然發現他,才想起有這麼一個人。
    我承認我比較無聊,所以讓曉菲幫我去打聽了一下陳勁,事實證明,他真的平淡無奇了。學習只是班級前十名,當然也算好成績,可距離出類拔萃很遙遠,十分平淡無奇,他的性格更是平淡無奇,同學們提起他,都語氣淡然,似乎班級裡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曉菲對我關注陳勁極其緊張,把陳勁打聽了個底朝天,打聽完後,不停地對我說:「雖然喜歡太出眾的男生很麻煩,可你也不用標準這麼低,要不我給你介紹,我認識很多初三男生。」因為陳勁比同級人小四歲,他又好像光發育腦袋,沒發育個子,站在一堆人高馬大的初三男生中,他就像個小矮子,學校裡最流行的運動,籃球、足球、排球都沒他的份。那個年紀,男生流行玩另類、裝酷,時不時冒幾句髒話,陳勁卻因為父母過於良好的家教,每天都打扮得規規矩矩,手洗得乾乾淨淨、臉洗得乾乾淨淨、說話也乾乾淨淨,而且他還用手帕。
    當曉菲說到「陳勁居然隨身攜帶手帕」時,表情十分驚悚。
    看著曉菲一臉的沉痛,我想我如果告訴她,當年我們班幾乎全班女生都喜歡陳勁,她會不會驚嚇得暈過去?
    每當我罰站時,我就會看見陳勁。每天的課外活動,他都會來打兵乓球,我想我能理解他為什麼只玩兵乓球,可我不能明白,是什麼讓神童的光芒消失?是什麼讓他泯然眾人矣?難道是一出「傷仲永」?
    不過,好奇歸好奇,我雖然無聊,但還不至於無聊到衝到陳勁面前去問他的地步,何況已經快三年,誰知道他還認識不認識我?
    我把罰站當欣賞風景的行為激怒了聚寶盆,當我有一天又因為一點小事被他揪住後,他終於動用了終極法寶。
    聚寶盆命令我去站在初中部樓下最中間的兵乓球檯上好好思過,什麼時候想通了,給他道歉認錯,什麼時候才能回教室上課。
    他這一次,算是真正擊中我的痛點,站兵乓球檯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站在那裡之後,張駿和關荷都能看到我。但是,誰讓聚寶盆是老師,我是學生呢?而我倔強得寧可死,也絕不認錯。所以,我只能去站兵乓球檯。
    第一天,當全初中部的人看見一個穿著紅色大衣的女孩子在跑完早操後,爬上兵乓球檯,站在最中間時,他們全都驚訝了,剛開始以為我在玩,大家只是笑看著,後來發現上課鈴響了,我仍一動不動,他們就全傻了。
    那一天,整個初中部大樓,從一樓到三樓的窗戶上,都趴著密密麻麻的腦袋。我知道這些觀看我的人裡,肯定有張駿和關荷,所以,雖然我心裡已經羞憤欲死,可面上還要裝得完全不在乎,硬逼著自己笑。我微笑地站在兵乓球檯上,任由所有人參觀,就差和藹地說:「謝謝參觀,愛護環境,請勿攀緣照相。」
    聽聞連各個辦公室的老師都出動了,來看看究竟是何方女神聖,能像我們學校的劉胡蘭雕像一樣高高聳立。
    我每天從跑過早操後開始罰站,一直站到下午下課。
    第一天,所有人都停止了玩兵乓球,大家走過我身邊時,有人好奇地張望,有人想看卻不好意思細看,空蕩蕩的兵乓球檯將我凸顯。
    第二天,陳勁拿著兵乓球拍出現,站在我旁邊的兵乓球檯邊看了一會我,竟然就在我旁邊的兵乓球檯上練起了發球,完全視我如水泥柱。
    因為陳勁,逐漸有人開始來玩兵乓球,小操場恢復了往日的喧嘩熱鬧,除了——最中間的上面站著我。
    我當時的感覺是既恨不得想殺了他,又感激得想說謝謝。恨他,是因為周圍的人都在玩乒乓球,而我高高在上,越發顯得我無比怪異;感激他,是因為這個小操場終於恢復正常,大家都忙著玩兵乓球,即使看我,也是一掃而過。
    第三天,消息終於傳到了高中部,小波聞訊來看我,立在遠處,凝視著我,我剛抬頭看到他,他立即就轉身走了。我的心裡很感激,因為我的微笑只能給陌生人看,熟悉的人面前,我虛偽的堅強很脆弱。
    課間活動的時候,曉菲給我拿來十串熱乎乎的羊肉串,笑嘻嘻地說:「給,你最愛吃的羊肉串,小波哥給你買的。」
    我沒客氣,接過就吃,在吃第六串的時候,聚寶盆站在窗戶前,氣急敗壞地大叫,「羅琦琦!」我立即把剩下的羊肉串塞回曉菲手裡,抹抹嘴,規規矩矩地站好。全操場的人都看看我,再看看聚寶盆,想笑不敢笑。
    第四天,我從經過的人群裡,不小心瞥到了關荷,我笑得越發賣力,唯恐別人覺得我不開心,簡直恨不得雙手高舉,拉一張橫幅,上書,「罰站不丟人」,可心裡卻真的是一片空茫茫的麻木,恨不得自己被吞噬到宇宙黑洞裡去,幸虧,一直沒有看到張駿,否則,我真懷疑我這假裝的堅強會當場崩潰。
    第五天,我已經再次完成了生物的進化和升級,把兵乓球檯站得雲淡風清,和樂融融。課間休息,高年級的男生會來逗我,和我聊天,課外活動,旁邊檯子打乒乓球的同學會麻煩我順便當裁判,難得我站得那麼高,什麼球都能看清楚。
    反正站著也是站著,我就聊著天,當著裁判,過著我的小日子。
    這件事情,成為當時的超大新聞,從初中部到高中部,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個初一的女生被班主任罰站兵乓球檯,已經連續站了一個周。後來,連不怎麼理會初中部的校長都驚動了,特意來看我,婉轉地和聚寶盆說,感化教育為主,言下之意就是不贊成如此明目張膽的體罰教育,雖然適度的體罰教育在當年被老師和家長都許可。
    在我被罰站的第七天,我被聚寶盆釋放,允許回教室上課。雖然聚寶盆聲色俱厲地在教室裡訓斥了我,說是為了不影響我的正常學習才允許我回教室。可我和他都知道,我自始至終沒有和他道歉、也沒有承認錯誤,我和他的戰役,以他的失敗,我的勝利終結!
    作為馴馬人,聚寶盆很失敗,他不但沒有把我這匹馬的野性馴服,反倒激發出我無限的潛能,他在我身上嘗試到了什麼叫挫折。但對於我而言,他真是良師!他對我的羞辱從坐垃圾堆開始,一步步昇華,直到在幾千人面前,讓我連站一個多周兵乓球檯,而且幾千人中還有兩個人,一個叫張駿,一個叫關荷。經此一役,我想不出這世上還能有更難堪丟人的事情。
    有嗎?沒有了!
    所以,我無所畏懼的彪悍性格終於華麗麗地神功大成!
    那個時候,有一句挺流行的罵人話,「你的臉皮比城牆拐彎還厚。」我覺得這句話形容我非常恰如其分,絕對不是罵我,我的臉皮真的很厚,非常厚,都不是一般的城牆拐彎,而是長城的城牆拐彎。
    聚寶盆剛把我放回教室時,也許有過擔憂與憤懣,但他很快就發現我是屬刺蝟的人,別人不惹我,我不會展露自己的刺,不但不會展露,反倒沉默安靜得像不存在。
    我和聚寶盆漸漸相安無事,他不理會我,視我不存在,我也不和他搗亂,即使上課看小說,一定藏在書桌底下,做到表面上的尊重。
    不過,因為我和聚寶盆的鬥法,我心裡很討厭他。一上他的課,看到他的臉就不想聽講,平時也很討厭看英文書,所以我的英文無可避免地受到影響,成績下滑很多,但因為一共有很多門課,總成績一時之間還看不大出來。
    曉菲對我仰慕得不行,我卻對她腦袋的構造很懷疑,我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值得仰慕的?
    曉菲說:「因為你酷!你穿著紅大衣,戴著白帽子,笑瞇瞇地站在灰色的兵乓球檯上,一臉滿不在乎,簡直要多酷有多酷!你知道不知道,連王征都跑到窗戶邊去看你,我和他激動地說你是我的好朋友。」
    我只能無奈地笑,其實在我心中,酷的人是她。我是假酷,她才是真酷。我用微笑和無所謂掩蓋自己的怯懦和在乎,我所表現出來的東西都是假的;而她開心的時候,就放聲大笑,悲傷的時候,就放聲大哭,她勇敢地表現著自己的真實內心。
    有一天下午,她告訴我王征教她打架子鼓了,說得高興的時候,她就在樓道裡,半蹲著,給我模仿打架子鼓的動作。她半閉著眼睛,左右手虛握著鼓棒,陶醉地左敲一下,右敲一下,身體還配合地前傾後擺著,來往的同學都看傻了,在他們眼裡葛曉菲完全突發神經病,對著空氣又敲又打。如果是我,肯定不好意思讓別人看出我為了一個男生神經兮兮,可曉菲毫不在乎,因為她喜歡,所以她做了,她壓根不知道天下還有一件事情是需要關心別人想什麼,她按照自己的心,活得淋漓盡致,這個樣子才是真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