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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燕子在天上飛

  「楊誠燕有沒有來?」綠彩躺在病床上,臉頰瘦了下去,悶悶地問。他身邊的護工沉默地幫他倒了一杯開水,沒有回答。
  「我想要她和我說話。」他自言自語,病房裡一共有三個病人兩個護工,大家出奇的安靜,就像誰也不敢多說一句。
  「我想要她和我說話啦!」綠彩突然大聲叫了一聲,「噹」的一聲,櫃子上的熱水瓶臨空跌落,鄰床病人一聲驚叫,熱水和碎玻璃噴濺了滿地,護工躲得遠遠的,以驚恐的目光看著綠彩。護士大步衝了進來,大聲喝罵:「你們這個病房怎麼麼有個消停?聽聽打翻東西?怎麼回事?是誰打翻的?」
  病房裡靜悄悄的,護士四下看了一陣,也是奇怪——這個病房裡都是不能行動的病人,護工各自都很矮,怎麼會把放在儲物櫃上的熱水瓶推下來?清潔工很快來把熱水瓶掃走,護士離開之後,病人和護工面面相覷,看著綠彩就如看見一頭猛獸,誰也不說話。
  楊誠燕正在上課,她最近心情很好。早晨班主任和男生吵架,指著男生的鼻子大叫:「你給我站到黑板上來!」那男生回答:「我哪有那種特異功能?」把全班笑壞了,她也笑了,拉著余君說上次這人和歷史老師吵架,歷史老師問他:「宋遼是戰好還是和好?」他說:「站著不好,坐著好。」余君說最近有什麼好事,心情這麼好,她笑而不語,心裡在想:明鏡這個時候不知道在幹什麼?
  明鏡在辦公室裡複印下節課要做的練習題,複印機「唰唰唰」的傳導出一張張測試題,突然手機短信響了。打開一看,楊誠燕問:「在幹什麼?」他嘴邊露出極淡的笑意,把短信關上,繼續複印他的測試題。
  她在教室裡等明鏡的回復,等了很久手機始終顯示著那兩隻粉紅色的包包頭,沒有短信。他可能在忙,她想,接到她的短信,他怎麼可能不回呢。
  明鏡複印完測試題,背靠著窗戶站著,看著天花板上緩慢轉動的電風扇,手裡握著手機。他在想從前蘇白也是這樣,只要他一不在他身邊,他就不停的法短信、打電話問他在幹什麼……只要他回答「沒幹什麼」,蘇白就會憤怒的打電話過來吼:「你不會回答你在想我嗎?」想到這裡他笑了起來,拿起手機按了幾個字發了過去。
  手機微微的震動了一下,楊誠燕心裡一跳,竟然有些緊張,按開短信一看,明鏡回答:「在想你。」她情不自禁笑了起來,心情愉快地像在飛,她是個幸福的小女人,明鏡沒有什麼缺點,他是一個好男人。
  發完了「在想你」,明鏡稍微恍惚了一下,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發給當年的蘇白,還是現在的楊誠燕?誠燕很好,安靜、舒緩,讓人覺得平靜,她當然沒有蘇白熾熱,但是很適合現在的自己,想要一個能夠安靜的地方。
  晚上要做什麼呢?去吃一間從來沒有吃過的餐廳?去看一部從來沒有看過的電影?取一個從來沒有散過步的地方?他想了很久,打算去看一場電影,雖然不知道該看什麼,但這一場電影,他一直還沒看。「晚上去看電影好嗎?」他剛想發短信給楊誠燕,「看《愛在落日餘暉時》。」突然短信響了,楊誠燕說:「晚上陪我坐作業好嗎?我在自習教室。」
  明鏡看著屏幕上的短信,原來他們還是學生,原來她和他之間還是有微妙的不同——不同在於——他可以隨心所欲的或者看電影或者吃飯或者去任何一個想去的地方,而她不可以,她要上課她要讀書她要做作業她要打工養活自己,她不是蘇白。「好。」他簡短地按了回復。
  明鏡只回了一個「好」字,她輕輕的關掉了那個簡單的短信,他不覺得這樣回短信有點冷漠嗎?難道他心情不好?突然有些心情低落,為什麼她就要如此在意明鏡的回答?而又為什麼,明鏡絲毫感覺不到這樣很冷淡?回答一個「好啊」還是「我陪你」很難嗎?她不知不覺胡思亂想了很多,輕輕歎了口氣,使自己計較得太多了吧?回答一個「好」有什麼不對……看來要做一個好女朋友,她還需要學習很多東西,需要學會包容明鏡的習慣,也許他的習慣就是短信都回的簡練吧……
  下課以後,她照例和余君去食堂吃飯,食堂人聲鼎沸,男生和女生擠成一團,絲毫不見什麼紳士風度,初中部的女生和男生大喊大叫,到處追打,食堂一片嘈雜。她的目光掠過喧鬧的同學,留意了食堂每一個角落,依然看到沒有明鏡。
  是他今天仍然不吃晚飯,還是他只是偶然今天沒有來?他在外面吃飯了?她悄悄握了握那白色的手機,正想問他在哪裡,突然短信響了,打開一看,明鏡問她:「你在哪裡?」
  她的心突然雀躍起來,充滿了不知名的期待,回答說:「我在食堂。」想了想,莫名地補了一句,「還沒吃飯。」
  明鏡很快回了一條短信,「出來一下,我在A401。」
  她放下了已經打好的飯菜,對著余君微微一笑,「我出去一下。」余君瞇瞪口呆得看著她把飯菜倒掉,洗好飯盒放回櫃子裡,往教學樓走去。楊誠燕瘋了?怎麼不吃飯?
  A401是一間梯形教室,教室裡有一台鋼琴,平時用來上音樂課。她走到門口的時候,裡面正有風掠過窗戶,微微的飄起了窗紗,隱約有沙沙微響。明鏡站在鋼琴旁邊,一身暗色的校服,潔白的襯衫托出線條優雅的頸項,他看著風,聽見她開門的聲音,轉過頭來,淡淡一笑。
  他笑得很恬淡,即使眼裡依然有尚未完全退去的倦意,但淡淡一笑的明鏡很悠揚,甚至很清朗,就像剛才穿窗而過的那陣微風一樣。她跟著他微笑,那一刻眼裡真真切切只有明鏡,什麼也沒有了。
  「生日快樂。」明鏡捧起放在鋼琴上的一捧玫瑰,站在那裡。她的呼吸為之停止,那是一捧粉色的玫瑰,長得特別嬌小,包裹在粉藍色的包裝紙內,顯得那麼柔軟可愛——加之明鏡捧著它,明鏡以一種懷抱珍寶的姿態站在那裡,等著她過來。
  她覺得……被明鏡抱在懷裡的正是她自己,被呵護被珍惜著,就如一吹即碎的玫瑰……「我都忘了今天是生日,你怎麼知道的?」她走上來,輕輕抱住那捧玫瑰,心情由雀躍變成了驚歎,三十朵玫瑰:花語是「不需言語的愛」。從來沒有期待過會有收到玫瑰的一天……
  「我打電話去福利院,大家都還記得你。」明鏡淡淡地說,「你阿姨說你今天生日。」他從鋼琴蓋上又提起了一個包紮得很好的白色飯盒,「我陪你讀書,先吃飯吧。」
  她抱著那捧玫瑰,吃驚地看著明鏡打開白色飯盒,裡面是一份很精緻的中餐,有一份青菜、一個荷包蛋和一塊塗了泰式甜醬的雞腿,雪白的米粒顆顆精緻整齊,青菜光潤飽滿,顏色鮮亮,荷包蛋渾圓完整,沒有絲毫過火的痕跡。「這是……買的?」
  「我做的。」明鏡淡淡地說,「不算什麼,很簡單的東西。」
  「你會做飯嗎?」她瞪大眼睛,覺得不可思議,「能做到這樣子很難……你會做飯?」
  明鏡也有些驚訝得看著她,似乎她的吃驚令他覺得奇怪,「我爸爸媽媽都不回家做飯,家裡有不請保姆,我會做飯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她笑了起來,「你家為什麼不請保姆?」
  「我媽媽不喜歡其他人在我家裡過夜,鐘點工是有很多,但是家裡沒有保姆,也沒有人做飯。」明鏡把飯盒放在她面前,「吃吧。從小到大,只要我在家,只要他們想回家吃飯,飯都是我做。」
  「那你呢?」她拿起了筷子,筷子是粉紅色的,和飯盒是一套。
  「我吃過了。」明鏡說,「剛從家裡回來,在家裡做的。」
  「剛才回家了?」楊誠燕夾起青菜,青菜的香味清爽誘人,「怎麼突然回家了?」
  「想給你做飯。」他簡單地答。
  她揚起了眉,想笑又沒有笑出來,低頭開始吃飯。
  「有那麼好笑?」他微微皺了皺眉,她的表情讓他很意外。
  「沒有……」她邊笑邊吃,「明鏡回家做飯,怎麼聽都覺得很奇怪啊……而且還做得這麼好吃。」
  「那下次你做給我吃。」他淡淡地說。
  「啊?」她嗆了一口,「咳咳……可以,不過我沒你做的好吃。」
  「只要是你做的。」他淡淡地微笑,「我都吃完。」
  「真的?」她連連點頭,「下次、下次,我做炒肉片給你吃。」
  沒過多久,她吃完了那盒飯,打開課本開始寫作業,明鏡把飯盒拿出去洗,看著他的背影,她相信她這一輩子都會很幸福。不知為何突然想起蘇白……蘇白也見過這麼溫柔的明鏡吧?也許……也吃過明鏡做的菜?那為什麼還忍心傷害他呢?明鏡其實是非常好的人啊……
  明鏡把飯盒拿出去洗,走過A401門口的時候,看見楊誠燕低頭翻著課本,表情若有所思。不知不覺輕輕歎了口氣,卻不知道在歎些什麼,心情很平靜、很溫暖,沒有半點波瀾,彷彿她就會這樣低頭寫著寫著,他就會這樣靜靜看著看著,就看完了一生。面對蘇白,無論身周的一切有多美,一切都是不安定的,充滿了擔憂、恐懼、憎恨、厭惡……喜歡照顧誠燕,想把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把玫瑰放在課桌上,目不轉睛得看著題目,圓珠筆在紙頁上不住敲擊。他吸完飯盒回來,倚著門框看她做題,不知為何覺得有趣,慢慢揚起嘴角,帶起了一絲笑意。
  就這麼多了兩個多小時,她把該做的作業都做完了,抬起頭來,突然發現捧玫瑰放在桌上,呆了一呆,似乎才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猛然回頭尋找明鏡,看見他就站在門口,她鬆了一口氣。
  明鏡笑了起來,「幹什麼?怕我不見了?」
  她臉上微微一紅,「站了很久了?我寫著寫著就忘了你在旁邊。」
  他不置可否,她看他的眼神,知道他沒有生氣,並且很愉快。「我們去看電影吧,」他突然說,「你想看什麼?」
  「這麼晚了?」楊誠燕看了一眼時間,「今天又不是週末,學校都關門了。」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她知道他笑笑她明明會翻牆,聳了聳肩,「你想看什麼?」
  「看什麼都可以,看一場讓人高興的電影。」
  「喜劇片,還是動作片?」她眨了眨眼睛,「恐怖片?」
  他笑了出來,拍了拍她的頭,「恐怖片!」
  恐怖片會讓人高興嗎?總之楊誠燕興致勃勃地站起來,收拾好書包,「走走走,我們去看恐怖片!」
  幾天以後。
  166醫院。
  普通病房。
  「聽說崔老師安排你下星期開始上課?」楊誠燕給綠彩削水果,「準備得怎麼樣了?」
  「嗯,我有書包。」綠彩一頭長髮依然不肯讓人修剪,映著雪白的肌膚很是漂亮,「我住B809。」
  「B809?」她怔了一下,「和明鏡一起住啊,蠻好的。」
  「我討厭明鏡。」他仍是那樣說。
  「明鏡很好啊。」她說,「明鏡會照顧你的。」
  「明鏡也討厭我。」綠彩大聲地說,「我討厭和明鏡在一起,我要自己住!」
  「那明鏡般出去,你和別人住。」她說。
  綠彩呆了一呆,「我不要!」
  「為什麼討厭和別人住在一起?」她靜靜地問,「彩總是一個人住呢,不會寂寞嗎?」
  「我……不愛和別人在一起。」他低聲回答,「,沒有人要和我住在一起,沒有人要和我玩。」他低頭看著他潔白無瑕的手指,那指甲修長圓潤,有如瓷器,「連蘇白也不和我住在一起。」
  「從小就不和你住在一起?」她有些驚訝,「你們不是也住福利院嗎?怎麼可能不住在一起?」她從小也在福利院長大,自然再清楚不過,以市福利院簡陋的條件,不可能讓一個孩子單獨住一個房間。
  「沒有人要和我一起住。」綠彩悶悶地說,「他們討厭我。」
  她習慣的摸摸他的頭,綠彩的頭髮光滑柔順,像一匹綢緞,「怎麼會有人討厭你呢?」
  「他們說——和我一起住,都會看見鬼。」綠彩低聲說,「我是妖鬼,妖鬼聚集獵食死魂,所以我身邊有很多很多鬼……」
  「你好好的活著,根本沒有死,你會痛、會生氣、會餓,不會是鬼的。」她柔聲說,「你和大家一樣。」
  「我和大家不一樣,我是鬼、我已經死了、我不是人……」他顛過來倒過去的喃喃念,「我是綠色的……」
  「你是綠色的?」楊誠燕詫異,「你哪裡是綠色的?」
  「鬼都是綠色的,我是綠色的……」綠彩說,伸出手指隔空點著周圍,一點、兩點、三點……「他們都是綠色的。」
  「他們?」她卻什麼也沒看見,乍然起了滿頭冷汗,「彩,當年你怎麼知道明衡是被崔老師推下去的?難道你是……你是……看見的?」
  綠彩安靜了一陣,點了點頭,「他還在那裡,每天都不停地重複,不停地從樓下摔下去,因為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彩……」她呆呆地看著綠彩「難道你真的……能夠看見靈魂?」
  綠彩點了點頭。
  「你還會讀心?」她輕聲問。
  綠彩又點了點頭,又要了搖頭,「有時候能,有時候不能。」
  「那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綠彩突然摸了摸她的額頭,輕輕地說,「你在想,那些死魂究竟是什麼樣的?」
  她情不自禁地點頭,綠彩真的有超能力真的能看見鬼魂,這是是給她的衝擊太大,竟然一時沒有回過神來,「你真的能獵殺死魂?」
  綠彩怔怔地看著她,似乎很困惑,過了一會兒,他說:「你不是說我殺鬼的時候要叫你來看的嗎?」他的言下之意,是難道她一直在騙他?從來都沒有相信過?
  她呆住了……那時候只是隨口說說,並沒有想太多也不認真,但是綠彩卻記住了……看綠彩的眼神,他狹長漂亮的眼睛流露出一種傷心的神色,「你騙我!」
  她全身起了一層冷汗,突然之間愧疚感湧了上來,她傷害了彩,此時不管讓她用什麼去換回她那句話她都願意,她不希望他有一絲半點的傷心,「對不起,我那時候,其實從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她輕聲說,「我以為……」
  「你以為我是個瘋子,又是個白癡。」綠彩的聲音仍然很單純,「你知是隨便說說。」
  「不要讀我的心。」她摀住胸口,「彩,對不起,以後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相信你的,真的。」她突然抬起頭看著綠彩,她想起一件事,「彩,我問你,蘇白殺動物……殺人……換取死魂讓你活下去,是真的……還是假的?」她突然想起的這件事非常重要,要是蘇白真的是為了彩,那……那明鏡會怎麼想?他還會那麼強烈的恨蘇白嗎?他會原諒蘇白嗎?
  綠彩安靜的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就在楊誠燕以為他要說「我不知道」的時候,他突然說,「我小時候,是真的。」
  「你小時候?」她問,「什麼意思?」
  「我小時候,蘇白是為了換死魂讓我活下去。」綠彩說,「後來我長大了,能殺鬼以後,他已經……習慣了。」
  「他就習慣了……」她顫聲說,「他就習慣了能害死誰的時候,就害死誰……」
  綠彩點了點頭,「我有告訴他我不是蘇彩有告訴過他不要殺人,但是他不聽話。」
  她呆呆地看著綠彩,彩說的那麼自然,十分天真,說「我有告訴過他不要殺人,但是他不聽話」,但是……如果有個人為你殺生殺了十幾年,即使有一天你告訴他「不要殺人了,夠了」,他又怎麼能收得了手?蘇白雖然……雖然罪孽深重,但是如果沒有彩,他又怎會如此罪孽深重?但是這個讓蘇白罪孽深重的人,卻不明白蘇白到底付出了什麼……「彩,你六歲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六歲的時候……忘記了。」綠彩呆呆地說,「睡了很久很久,醒過來的時候,我就變成綠色的了,窗戶外有很多綠色的人飄來飄去,別人都看不見的。」
  她上上下下看著綠彩,這個人秀麗得不可思議,全身上下究竟有哪裡是「綠色的」?她半點也沒有看出來。「綠色的?你哪裡是綠色的?」
  「綠色的。」綠彩看了一眼自己的十指,他的十指就在他注視之下緩緩變色,就在她眼前真實的變成了翠綠色,瑩瑩閃著螢光,那一頭烏黑的長髮也漸漸黑中帶碧,連那雙眼睛都隱隱約約……
  「夠了!」她大叫了一聲,心裡是說不出的驚恐和錯愕,從不相信有這樣的事……從來不相信!從來不相信!「你……你……」
  「我不是人。」綠彩按住自己的喉嚨,低聲問:「但是為什麼吃玻璃還是會痛?還是會流血?還是很痛很痛……」
  他的眼神和迷茫,那種迷茫的濃郁超越了楊誠燕的恐懼,他也許比她更害怕、更害怕這種令他無法適從的狀態——他自以為是鬼,卻又似乎是人;他如果是人,那過去活過來的十幾年,卻又算什麼呢?
  「因為你還是人啊,」楊誠燕慢慢鎮定下來,低聲說,「吃玻璃還是會死,對不對?你只是一個……可能和其他人不太一樣的人。」她輕輕伸出手去觸摸綠彩的頭髮,摸起來……和其他柔軟的頭髮並沒有什麼兩樣。「不要讓別人看見綠色的彩,好不好?」她說,「還有,別讓明鏡知道蘇白他……他殺人是為了救你。」
  「你怕他原諒蘇白,不喜歡你了?」在綠彩面前,似乎沒有什麼是隱藏得住的。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也許是吧。」
  綠彩爭著那雙狹長漂亮的眼睛,「我覺得你不想明鏡子再變成前那樣,所以騙他也不要緊。」
  「我不知道。」她仍然那樣說,輕輕歎了口氣,「他知道了肯定會恨我的,很恨。」
  「他肯定會恨你的。」綠彩說,「明鏡從來不原諒別人。」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綠彩的手,那手雪白柔軟,線條細膩秀美,看了很久,慢慢地說,「但是人總是會有選擇的,做一個決定,決定的時候就該知道……結果要自己負責。」
  「他會恨你的!」綠彩瞪大眼睛看著她,強調似的再說了一次。
  她淡淡一笑,「我知道。」
  「他會討厭你的!」綠彩突然大叫起來,「他好不容易才喜歡你!他以前一直喜歡蘇白!他會討厭你的!」
  她搖了搖頭,「我不要他知道那麼多」突然有些想哭,她輕輕抽了抽鼻子,「因為我愛她。」
  綠彩看著她,「明鏡會來接你嗎?」
  「不會,他今天有事。」
  「什麼事?」綠彩問。
  她睜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沒問他。」
  綠彩突然抬起手,學著她撫摸他的頭的樣子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那你就可以自己一個人去玩了。」
  自己一個人去玩?楊誠燕勉強微笑一下,今天他給明鏡說要來看綠彩,明經之簡單地說了一句「我有事」,本來他要追問什麼事的,但似乎又太糾纏了,所以沒問,心裡……也許不該介意的吧,但卻是介意的。「自己一人去玩,要去哪裡比較好玩?」她問綠彩,「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都在做什麼?」
  「你不是一直是自己一個人嗎?」綠彩很奇怪的看著她。
  她怔了一下,「我以前都在讀書,沒什麼事做。」
  「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有時候去頰陽橋看太陽,有時候去古琴廣場看鴿子,有時候去買東西,有時候去農場看杏花。」綠彩一下子高興起來,「我去幫果農摘杏子。」
  去頰陽橋看太陽?她有一剎那的茫然……那是拍婚紗照的地方,聽說很美,在海邊。蔚藍的大海邊,懸崖上有一座古舊的木橋叫做頰陽橋,城市裡新人結婚之前都會去那個地方拍婚紗照。每當天色黃昏,頰陽橋上一隊隊身著白紗的新人,面向太陽,就如接受一場洗禮……那樣的地方,只有戀愛的人想去。彩也會去頰陽橋看太陽?古琴廣場是老人活動廣場,那裡的鴿子……有什麼好看的?不過一個人的時候,的確想去什麼地方都可以,去一些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那就是一個人的自由吧。「杏子?農場在哪裡?」她笑了起來,「等彩好了以後,帶我去摘杏子,我從來沒看過杏樹。」
  「好啊好啊,」綠彩手舞足蹈,「如果明鏡不理你,你就來找我,我就帶你去玩。」
  「好。」她笑顏燦爛。
  明鏡去的地方是醫院。
  去醫院是很久以前就有的打算,最早的一次是蘇白叫他去的,因為厭食。但是因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明鏡始終沒有去,直到最近……最近,一切都很好。
  也許是因為最近一切都很好,他抽了個空去醫院,去檢查身體。
  身體檢查很繁瑣,醫生詢問他過往病史,他說沒有,只是不愛吃東西,沒有食慾。醫生測了他的血壓,拿著聽診器在他身上按來按去,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醫生說:「你家屬呢?」
  明鏡淡淡的看著醫生,他說:「我沒有家屬。」
  醫生吃驚的看著他,似乎沒有想到這麼一個舉止高貴衣著精緻的男生是個「孤兒」,「這樣吧,照個CT再說。我給你開單,現在去交錢,然後拿到CT室去排隊。」
  明鏡什麼也沒問,醫生給他開了張需要檢查哪些項目的CT單,他看了一眼,上面寫了一串中英文混合的不知什麼東西,他看得懂,但什麼也沒說。
  交完錢,拿著CT單去排隊,Ct室的醫生說要排到明天下午,他仍然沒說什麼,淡淡笑笑,轉身走了。
  一腳踏出醫院大門的時候,他拿出手機,想發一條短信給楊誠燕。拿出手機,手指在按鍵上磨蹭了很久,他終於把人名從「楊誠燕」換成了「蘇白」,發了條短信:「白,好嗎?」
  然而蘇白沒有回復。手機響了一聲,他驚跳了一下,匆匆按開短信,是楊誠燕發短信來問:「在哪裡?你在幹什麼?」明鏡很快回了一條,「沒幹什麼。」發出去的時候,他幾乎可以想像她會是如何失望。
  果然過了很久,她沒有再發短信過來,手機那邊一片死一樣寂靜。明鏡握住手機,眼望著車輛穿梭的馬路,微微一頓,平靜地往前走。
  走到馬路中間的時候,手機又響了,耳邊充滿了車輛嘈雜的聲音,他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邊傳來熟悉的低沉的聲音:「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蘇白居然還能接聽電話?那些警察沒有把他綁起來嗎?明鏡古怪地想,唇邊泛起一絲古怪的微笑,「沒事。」
  「沒事你不會發短信過來的。」蘇白的聲音低沉,充滿了沉穩威嚴的成熟感,彷彿很可以依靠的樣子,「你知道我聽得出來你的聲音不一樣,出了什麼事?」
  「我……只是想問你為什麼還不死?」明鏡輕輕地說,語調裡依稀含著一絲笑意,「最近好嗎?」
  手機那邊,蘇白陷入了剎那的寂靜,明鏡的耳邊充斥著汽車剎車聲和喇叭聲,人行道燈綠了,他卻還站在斑馬線上,剎那間車輛在他周圍停了一圈。蘇白在剎那的寂靜後突然大叫起來:「你在什麼地方?你在什麼地方?你他媽的在什麼地方……」
  他徹底瘋了。明鏡帶著微笑掛了電話,在按下「結束通話」鍵的時候,他依稀聽見蘇白在手機那邊瘋狂地大叫:「你叫我去死我就去死……你他媽的在什麼地方?你給我回來!回來……」此後就是「嘟——」的一聲微響,手機屏幕亮起「結束通話」四個字,很快暗了下去。明鏡把手機塞在口袋裡,靜靜地過了馬路,抬頭看著天空。
  天空很藍,空中有一隻鳥,沙子一樣掠過藍藍的天空,飛去了更高更高的地方,很自由。
  楊誠燕從醫院回到學校,是中午一點半,明鏡已經回來了,站在她宿舍樓底下等她。她本來心情很低落,因為明鏡顯然不坦白,問「在幹什麼」,答在做什麼都好,就算答「在坐車」或者「在走路」都好,明鏡卻答了一句「沒幹什麼」。那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明鏡不想她知道他在幹什麼,她不想知道他瞞著她什麼,只是想知道他為什麼要瞞著她……是因為他們還不夠親近嗎?他送了他花,他為她做了飯,難道他們還不夠親近嗎?難道心的距離……還很遠嗎?
  但一切迷茫在看到明鏡站在她宿舍樓門口的時候立刻化為烏有,她情不自禁的笑起來,「明鏡。」
  明鏡淡淡一笑,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在陽光下打開盒子,裡面的東西閃閃發光,是一條項鏈。
  楊誠燕突然怔了一下,反而沒有剛才那麼高興了,「項鏈?你去買項鏈了?」
  明鏡點了點頭,從盒子裡拿出項鏈,輕輕掛在她脖子上,動作很溫柔。那是一條很精緻的銀色項鏈,她分不清究竟是純銀的,還是白金的,又或者是不銹鋼?項鏈很細,掛墜是一個小小的鎖,鎖上掛著三個小小的鈴鐺,鎖的正面寫著「平安」,後面寫「吉祥」。她疑惑的看著明鏡的動作,「為什麼要買這個?」
  明鏡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我喜歡你戴著個。」
  她低頭看著胸口的項鏈,看著那「平安吉祥」,心裡的疑惑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多。「明鏡……」
  「嗯?」明鏡的聲音很溫柔,眼色也很溫柔,手指慢慢摟住她的肩頭,她感覺到他手掌的溫熱。「我會對你很好,永遠對你很好,永遠保護你。」
  眼色溫柔的明鏡溫潤高貴的不可思議,她的臉頰輕輕地在明鏡胸口的校服上擦了一下,那衣服是暖的,突然說:「你……不要騙我……」
  「我永遠不騙你。」明鏡說,「晚上和我回家吧。」
  「和你回家?」她大吃一驚,「和你回家?你家裡有家長啊?」
  「他們今天不回來,」明鏡淡淡地說,「晚上一起做飯?」
  「好啊,」她笑了,「只要是我做的,你都吃完,是你說的。」
  「真的,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吃完。」明鏡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