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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6章

  風起太淵第三十四章「野」鴛鴦
  同一個時辰,申時,二刻。
  宣德殿副都總管太監勞安從殿中走出,探頭望了望遠處繁華勝景,捶了捶腰,蹣跚的向殿後自己房內走去,他這裡是西六宮所在,偏僻幽靜,接近冷宮信宮,是以今日縱然是宮中盛事,也和他無關,年近七十的老太監癟癟嘴,一搖三晃的回房。
  路過一處僻靜的迴廊,老太監突然停了腳步。
  前方,一對男女,各著太監和宮女服飾,正閃過一座假山。
  「誰!」
  巡行過宣德殿的侍衛在門外停下腳步,關注的看過來。
  那對男女驚慌的轉過身來,陌生的眉眼,宮女臉色薑黃裡透出微紅,忸怩慌張著將手往後縮。
  老太監人老眼不老,瞅見那女子手裡一個圓柱狀物事,怔了怔,隨即明白過來這又是一出假鳳虛凰的好戲兒。
  砸砸嘴,老傢伙想起了自己在宮中的「對食」翠環,不由猥瑣的嘿嘿一笑,揮了揮手,示意那對趕緊走,又對侍衛擺擺手。
  侍衛掉了個方向離開。
  那兩個低著頭,卻磨蹭著不走,老太監負手走了幾步,詫異的轉過身來,「嗯」?了一聲。
  「公公救救我們!」那宮女突然撲前,聲音哽咽,老太監瞇眼看著她,眉頭皺起。
  「公公……我們是信宮的宮人……現下……現下不敢回去了……」那宮女抬起頭來,臉色雖然微黃,眉眼卻秀麗,含淚的神情楚楚動人,一線娥眉,飄逸揚起,於是縱然是哀婉的神情,也帶點顧盼神飛之氣。
  老太監可惜的看著她,覺得這姑娘就是膚色不好,一看就出身微寒,難以出頭,不然這等人才,妃子也做得了,用得著呆在冷宮和太監做假夫妻?這麼一想便有了幾分憐香惜玉的惻隱之心,猶豫的望了望對面。
  那裡,士兵來往不休,盤查很緊,難怪這一對野鴛鴦不敢回宮,自己作為副總管太監,倒確實可以為他們遮掩一下,只是憑什麼,要為不相干的人冒險呢?
  老太監攏著袖子,老眼昏花,神態迷糊,望天。
  雲痕和孟扶搖對望一眼,孟扶搖挑眉,用下巴對雲痕點了點,雲痕皺眉,從鼻子裡低低哼了一聲,孟扶搖立即搗他腰眼,下手很狠,雲痕無奈,從懷裡摸出一個袋子,遞給孟扶搖。
  孟扶搖眉開眼笑接過來,雙手奉給老太監,低聲道,「公公辛苦,一點心意。」
  老太監直著腰,將袖子對孟扶搖擺了擺,孟扶搖立即聰明地將沉甸甸的袋子塞進他袖囊,老太監讚賞的看了孟扶搖一眼,又瞟了雲痕一眼,笑道,「你這木頭倒好艷福。」目光猥褻地在孟扶搖掌中那物事掃了掃,示意兩人在側殿各取個盤子端了,跟他走。
  雲痕沉著臉,將盤子捏得很緊,目光瞟見孟扶搖正將那圓柱狀物體往懷裡塞,臉上不禁一陣發紅,好在夜色深濃,無人發現。
  孟扶搖訕訕的咳了咳,仰頭看天,再次把這筆帳記在了戰北野身上——要不是你鎖我真氣,我用得著連這道具都用上麼?
  老太監勞安剛帶著孟扶搖和雲痕邁出宣德殿往信宮方向走,立即便有披甲侍衛上前來,眼光在三人身上一瞄,看出來他是認得勞安的,微微笑了笑,問,「公公這麼晚了,去哪?」
  「喏,」勞安下巴對著信宮抬了抬,眼神裡透著不耐,「那宮裡的沈采女,又鬧毛病,說是感了風寒,打發了人來和我要棉布做冬衣。」
  「那點子事,值得勞動公公親自跑一趟?」對方眼神銳利,目光如鷹。
  「哎,你不知道,」老太監踮起腳,附在他耳邊神神秘秘道,「我不是怕采女犯病嘛,便跟他們過來瞧瞧,沈采女那個毛病,你聽說過沒?唔……聽說沾了不太乾淨的東西……」
  他咳嗽一聲,住口不語。
  風從狹長冷寂的永巷那頭穿過,捲起地面落葉,枯脆樹葉摩擦地面的聲音聽起來似是女子輕俏的步伐,一步步移了來。
  地面升起一層淡白的霧氣,凝而不化,這沉肅而幽深的夜色冷巷裡,平白多了一份鬼氣。
  那侍衛隊長動了動嘴唇,臉色微變,他也久在宮中,自然知道這信宮附近,出入都是宮中犯罪黜落者,抬出去的都是暴死者的屍首,可以說每個角落都沾過鮮血,每處空間都盤旋著冤死者的靈魂。
  兵戈之人,常年刀頭飲血,反而更迷信些,那隊長擺了擺手,回身示意侍衛讓開路途。
  嚓的一聲,如林的刀槍齊刷刷一收,一條筆直的路自佈滿重甲侍衛的巷子中間空出。
  孟扶搖和雲痕對視一眼,雲痕冷然一笑,孟扶搖眼光無意一掠,突然看見雲痕的袍子胸口處透出一點血跡,並慢慢擴大。
  孟扶搖臉色一變,對雲痕努努嘴示意,雲痕不動聲色將托盤托得高了點,擋住了那血痕。
  孟扶搖憂心忡忡的看著那洇開的血跡,向雲痕靠了靠,此時前方那隊長伸手一引,帶著點刁難的笑意看著三人,他倒不是不相信誰,只是存心想看看這些閹人弱女,有沒有膽量穿越刀槍劍戟的鐵色叢林?
  老太監臉色有點發白,嚥了口唾沫,心裡有點後悔,可惜謊已經撒了出去,自己不走這趟反而不成了。
  那隊長見他尷尬,倒有點過意不去,笑道,「對不住勞公公,這巷子窄,兄弟們散不開,只能堵在這裡,您若怕兄弟們手腳粗驚嚇了你,在下陪你過去便是。」
  勞安喜出望外,一連聲答應,那人過來,和勞安並肩而行。
  孟扶搖暗叫不好,雲痕的傷口裂開了,血越流越多,血腥氣一旦被這人嗅見,必然會驚動所有人,而眼前這一段刀槍如林的道路,一旦走在其中,侍衛們只要將武器一遞,自己兩人就會被立刻搠死,連逃的可能都沒有!
  然而已經走到這裡,已經是孤注一擲回頭無路,孟扶搖無奈的想,書上都說什麼「便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辭。」如今可不是正要穿越刀山?
  天色深黑如鐵,穹窿倒扣,一切都壓在沉沉的窒息般的黑暗裡,唯有那長而狹窄,僅容兩人並行而過的槍林之路,筆直的通向前方,火把倒映著槍尖刀刃深青色的銳光,再照上侍衛肅殺冷漠的神情,無聲也森然。
  走過這樣一條路,需要勇氣。
  走完這樣一條路,需要運氣。
  孟扶搖仰首,望天,深吸一口氣,邁步而出。
  千人隊安靜如無人,唯有火把畢畢剝剝燃燒,掩去天地間一切聲響,如蟲鳴、如低泣、如,液體緩緩浸潤的聲音。
  沾染過鮮血的殺器,天生有令人震怖的力量,老太監原本想找幾句話來緩解下槍林中行走的緊張感,然而張了張嘴,只覺得咽喉被某種肅殺的力量逼迫、扯緊,竟然發不出聲。
  殺氣沉沉壓下,一路行來,逼得人冷汗濕了又幹幹了又濕。
  無聲行至中途,雲痕突然將托盤再次往自己胸前拉了拉。
  與此同時,那侍衛隊長一偏頭,突然嗅了嗅,道,「什麼味兒?」
  ……
  此時,申時,三刻。
  齊尋意的雜耍班子已經在乾安殿階下偏殿就位等候。
  燕烈換防已經至最後一重宮門。
  方明河點將完畢,大軍開出大營。
  暗殺隊的黑衣人,翻驚搖落,電影流光,出沒於燕京各個角落。
  寬衣大袖雍容風流的男子,斜倚榻上含笑品了一口香茗,取出一塊西域婆羅國的金錶看了看時辰,道:
  「走。」——
  那啥,親愛的們,明白那個猥瑣的東西是用來幹嘛的了麼?「對食」:宮女和太監因為寂寞結成假夫妻,假夫妻嘛,有時自然需要道具,嘿嘿。
  風起太淵第三十五章如此偽裝
  申時,三刻。
  信宮門前,侍衛隊長狐疑的嗅了嗅鼻子,他嗅見了一股似有若無的血腥氣息。
  他嗅鼻子的那剎,孟扶搖霍然抬頭,隨即不著痕跡的搶前半步,走在了雲痕的前方。
  此時那隊長正好回頭,問,「什麼味兒?」
  他的眼神掃向後方低頭端盤的雲痕,眼神慢慢森冷,忽然緩緩道,「你把托盤放下來。」
  嚓一聲,原本高舉向天的刀槍齊齊落地,刀尖槍尖斜斜一偏,刃尖如網,指向雲痕孟扶搖。
  四周森冷如死,風裡有鐵銹般的氣息。
  雲痕臉色如霜目色變幻,半晌後,手緩緩下落。
  那隊長緊緊盯著,目光隼利,如盤旋高空欲待擇食的鷹。
  他此時注意力全在雲痕身上,等著托盤放下的那一霎。
  孟扶搖的手立即藉著托盤的遮擋放了下去,衣袖一振一柄小刀已經滑落掌心,手指一轉小刀毫不猶豫透過垂落的衣袖,扎入自己大腿內側。
  鮮血湧出。
  與此同時,雲痕的托盤已經放下,露出胸口那一抹血痕。
  侍衛隊長的眼神,如同遇見強光般危險的瞇了起來。
  「給我——」拿下兩字未及出口,孟扶搖突然向前一撲,撲向侍衛隊長槍尖。
  「大人!大人!那血……是我的!」
  侍衛隊長愕然轉首,目光掠上滿臉羞紅的孟扶搖,沒有注意到剛才那一霎,雲痕的手突然縮進了袖中。
  他的指尖拈住了一枚精鋼刺,冰冷如此刻打算同歸於盡的殺機。
  然而殺機被孟扶搖打斷,雲痕愕然轉首,便見普天之下第一厚臉皮的某人羞羞答答扒住侍衛隊長雪亮的刀尖,含羞帶悲的道,「大人……是奴婢……奴婢不好,奴婢先前和小痕子私會於宣德殿……不留神奴婢月事……月事突然來了……沾了他的袍子……大人千萬不要誤會!」
  侍衛隊長一愕,他自然知道宮中宮女寂寞,很多都和太監結成「對食」,玩些假鳳虛凰的把戲,眼光不由下落,看見宮女略微散亂的下裳間,確實隱隱有血跡。
  他目光又瞟向老太監勞安,勞安原本被嚇了一驚,此時卻在舉袖捂嘴竊笑,湊過頭附在侍衛隊長耳邊說了幾句,侍衛隊長聽著,漸漸露出古怪猥瑣的表情。
  於演戲一道極有天賦的孟扶搖,立即演技精湛的含羞低頭,腳尖呲地,忸怩不語。
  雲痕怔怔看著她,看著她含羞神情,看著她裙間隱隱血跡,這一霎眼神翻捲變幻深沉如海,最初的驚愕憤怒不甘漸漸轉為震撼迷茫,那鮮紅的血跡刺著他的眼,也刺上他的心,如一道紅色的浪潮,洗去冰封的陰翳,化作這一刻無言的感動。
  這一路,她陪上的,何止是風雨欲來之際孤身面對萬軍的奇險?還有身為女子的最寶貴的尊嚴與矜持。
  後者,對女人來說,更重過生死。
  他與她今夜之前,素不相識,她卻能為他犧牲如此,雲痕仰起頭,微微舒了一口長氣,彷彿要將萬千翻滾心緒舒出胸臆,然而之後,卻覺得心底越發沉重,猶若千鈞。
  他的眼神漸漸寧定下去,生出一種執拗不悔的孤清。
  孟扶搖是不知道他此刻的震驚和心路歷程的,她只知道沒什麼比小命更重要,何況她來自現代,性格奔放,這些事兒雖然難免羞赧,但和生死大事比起來又實在微不足道了,頂多就是大腿內側那一刀,著實疼痛罷了。
  所以她打定主意,逃出去以後,一定要這傢伙賠營養費,瞧這人一掏就是一袋金子的闊氣,營養費可以狠狠敲一筆。
  可惜雲痕不知道她此刻的心理,不然八成想吐血。
  夜風似鐵,敲打刀槍叢林,叢林中侍衛隊長一眨不眨的盯著「羞得」雙手捂面小聲低泣的孟扶搖,鷹豹般的眼神漸漸綿軟下來,露出了幾分啼笑皆非神色。
  那一縷濃重的疑惑,已經漸漸淡化,如清水盆中一絲血痕,欲將散去。
  他突然道,「原來是這檔子事,」轉頭笑睨雲痕,突然一拳重重打在他胸口,豪邁的大笑道,「你小子,人不大,膽兒卻不小。」
  那一拳重重擊出,帶著有意放上的幾分內力,靠得很近的孟扶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鬢髮被那拳風擊得微微散開,不由心砰的一跳。
  雲痕的傷……
  如果他下意識還手……
  「砰!」
  拳頭擊上胸膛,皮肉相觸的沉悶聲響,聽得孟扶搖眉頭抽了抽。
  雲痕蹬蹬蹬連退數步,險些一屁股栽到地上,他趕忙伸手抓住身邊一個侍衛的長槍穩住身子,紅著臉道,「大人取笑了,大人好功夫!」
  「這算什麼功夫!」對方的毫無抵抗令侍衛隊長滿意大笑,最後一絲疑慮都已打消——學武之人對於突然的攻擊,都會下意識的防衛或反擊,何況這人如果真的有傷,又怎麼會一點疼痛的神色都沒有?
  他笑得愉快,還帶點色迷迷的猥褻之意,在兩人身上掃來掃去,又是神秘的一笑,揮揮手道,「走吧!」
  嚓一聲,傾斜而向的刀槍,再次收回,高舉向天。
  孟扶搖無聲的吐出一口長氣,鬆開了一直藏在衣袖內的匕首。
  她轉頭,微笑看著雲痕,用眼光示意他往下看,雲痕頭一低,看見孟扶搖露在衣袖外的大拇指,正對他高高翹起。
  雲痕並不懂得這個手勢的意思,但隱約也知道是在讚許自己,他眼光飄開,看見孟扶搖所經之處,鮮血滴落,點點綻開。
  心底一抽,一種陌生的疼痛將他席捲,驕傲清冷的堅剛少年,在衣袖內攥緊了手指。
  你可以犧牲如此,我便不能忍一時之痛之辱麼?
  成大事不拘小節,丈夫之志,怎可,不如女子?
  刀槍之林,終於走到盡頭,前方,暗青色的信宮宮牆在望。
  侍衛隊長注視著信宮那頭,眼中露出一絲冷笑,雲老兒,容得你活上一個時辰,等齊王那邊得手,你等著被收屍吧。
  雲痕抬頭看了看信宮的匾額,堅冷如冰的神情,微露暖意。
  此時,酉時正!——
  酉時正!
  乾安宮皇帝駕到,宴席正開,滿園水燈蕩漾,倒映火樹銀花,皇子們輪番敬酒,推杯換盞。
  方明河的大軍,安靜而整肅的行出京郊大營,如一條迤邐的黑蛇,向京城進發。
  三重宮門已換防完畢,燕烈在馬上回身,注視著身後宮城,露出一縷萬事底定的微笑,吩咐燕驚塵,「為父負責最裡面那道宮門,裴將軍父女第二道,你就在最外面這道。」
  燕驚塵躬身應了,燕烈走出幾步,又不放心的回頭囑咐,「你這裡是極重要的一關,你得千萬守好,不然王爺大事毀於一旦,你我都擔負不起。」
  「父親放心,孩兒知道利害。」燕驚塵應了,看著燕烈離開,抬頭,微微吁出一口氣。
  前方黑暗裡突然走來淺色衣袍的男子,姿態飄逸端雅,燕驚塵回首正要喝問,來者衣袖垂落,掌心裡一枚青色玉牌微露一角。
  燕驚塵目光一閃,揮手示意侍衛開門。
  那人宛然一笑,飄身而過,他經過燕驚塵身側時,燕驚塵嗅見一股奇異的淡香。
  他怔怔的看著那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剛才完全被他風姿所驚,竟好像沒看見他的臉。
  思索良久,燕驚塵回頭,正要轉身時突然目光一凝,從地面上拈起一樣東西。
  那是一根約有手指長的白毛。
  燕驚塵拈著那根毛,露出詫異的神情。
  風起太淵第三十六章烈火皇城
  酉時正。
  信宮內,在值戍房終於勝利會師的孟扶搖,注視著面前儒雅平和的男子,有點詫異屹立太淵朝廷歷經多年逼迫而不倒的雲家家主雲馳,是這樣一個溫文得近乎柔弱的男子。
  雲馳一直在沉思,思考著孟扶搖大膽而瘋狂的提議,今晚信宮被無聲包圍,他自然清楚,但是情勢未明,也不敢有所動作,如今要他先動手,作為太淵官場老政客,他自然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實在太嚴重,雲馳那麼沉穩的人,也不禁額上冒出冷汗。
  孟扶搖倒笑嘻嘻的不在意,自己倒了茶喝了,蹺著二郎腿哼曲兒。
  「我總是錢太少,錢太少,數了半天還剩幾張毛票,我無怨無悔的說著無所謂,其實我根本沒那麼堅強……」
  《心太軟》要錢版唱完了,又唱《笑臉》要錢版。
  「常常的想,現在的你,就在我身邊數著鈔票,可是可是我,卻搞不清,你的口袋裡還有多少,但我仍然、仍然相信,你送我鑽戒一定可以,書上說有錢人千里能共嬋娟,可是我現在就想幫你把鈔票管,聽說過許多山盟海誓的表演,我還是想看看你,銀行存折的數字……」
  雲痕和雲馳都愕然看著她,只覺得這女子真是個奇葩,這風雨欲來,宮殺正烈,眼見生死危機逼近眼前,她還有心情唱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孟扶搖卻已經不耐煩了,桌子一拍,問,「還不造?」
  雲馳苦笑,沉吟道,「孟姑娘,這個這個……」他終究是不敢將造反兩個字說出來,只得含糊的道,「人手我是有一些,進不去乾安宮,確實可以在這裡鬧出點事情,只是茲事體大……」
  「很好,」孟扶搖一仰頭將茶水喝乾,站了起來,「就是要鬧大,不鬧大怎配驚動你家主子?」她環顧四周,笑道,「聽聞太淵皇宮前身是夷國神宮,滅國之前夷國皇室挖了很多密道暗室,我先前已經見識了一個,現在我想再見識一個。」
  她站著,手中茶杯突然重重往桌面一墩,卡嚓一聲,花梨木的桌面突然下陷了幾分,仔細看才發覺下陷的是桌子下那一方地面,孟扶搖笑著,不顧雲馳驚駭的目光,抬腿便是一踢,轟隆聲響,地面突然一分為二,現出暗門。
  「帶上你信宮的所有護衛和信宮裡的人下密道,然後,放一把火燒了這冷宮。」孟扶搖說得乾脆,「這場火一起,你要做什麼都方便得多。」
  「放火燒宮!」雲馳眼角跳了跳,「這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節節挨打接連被削權了,」孟扶搖譏誚的看他,「你實在想得太多做得太少,根本沒搞清楚成王敗寇的道理,齊王若殺了太子,你雲家沒罪也有罪,不誅也得株;太子若滅了齊王,放火燒宮試圖謀逆的就只會是外面燕家的御林軍,與你這勤王功臣,有啥關係?」
  雲馳臉色變了變,雲痕已經抽身向外走。
  「你幹什麼去?」
  「孩兒帶人去放火,」雲痕頭也不回,冷然道,「不僅這裡要放,別的地方也要放!」
  「你!」
  「信宮是冷宮,僅是這裡起火未必能驚動太子,何況外面人這麼多,轉眼火就會被撲滅。」雲痕語氣清冷堅執,聽起來像是浮冰交擊,帶著寧為玉碎的寒意,「父親是先朝夷國老臣,手中握有夷國皇室最大的秘密,那整個皇宮的密道圖,你為什麼不拿出來?
  「那是先王御賜!非宮城傾頹帝王受難之時不能動用!」雲馳趕到雲痕身邊,頓足,「為父發過血誓!」
  雲痕轉首,袖子動了動。
  「誓言算個屁!」孟扶搖突然飛快接口,「虧你還是個政治人物,不知道誓言就是政治家用來滿嘴胡放的嗎?」她手背在身後,走到雲馳身邊,突然一伸手,手上一個茶壺狠狠的砸在了雲馳的腦袋上。
  匡啷一聲,雲馳應聲倒地,孟扶搖拍拍手,微笑,「很好,倒得很合作。」
  雲痕目中掠過驚訝之色,卻並不憤怒,只輕輕歎口氣,「你何必?」
  孟扶搖撇撇嘴,搖頭,「你打算親自動手揍倒你『忠於大節不肯從權』的義父,然後背上不孝的罪名和所有罪責?值得麼?不如我這個外人替你動手。」
  雲痕默然,孟扶搖已經俯身在雲馳懷裡一陣搜索,很快摸出一張布帛,展開一看孟扶搖連連冷笑,「太淵皇宮地下密道圖,這麼重要的東西,你爹居然帶在身上,你敢說他真的不贊同我們的瘋狂想法?」
  雲痕掉轉頭去,明顯不願回答這個問題,孟扶搖越看越鬱悶,她可以幫別人,卻不喜歡被人當傻子利用,雲馳老奸巨猾,明明自己心裡打算和他們一樣,連密道圖都故意放在懷裡等他們去拿,嘴上卻滿嘴推脫猶豫,好讓自己那個堅剛忠誠的義子「魯莽出手,挾持義父,搶走秘圖,意圖作亂」,將來萬一有人追究罪責,他便可以推個一乾二淨,把大逆不道的義子推出來做替罪羊。
  雲痕明明知道,卻裝作不知,還真的打算自己背負全部責任,看得孟扶搖氣悶。
  因為心情不好,她下手便狠了點,特意選了黃銅的茶壺,她真氣被鎖,筋骨卻勁力未失,這一下下手極狠,估計雲馳要得個腦震盪。
  打成傻子才好咧,叫你個賤人裝!孟扶搖惡毒的想。
  此時,酉時一刻。
  齊王微笑著提起了名動太淵的雜耍班子。
  方明河的大軍正在叫開城門——
  「燒,用力燒!」孟扶搖滿地亂竄指揮信宮的侍衛,一邊踢開門,順手掀開一個侍衛的被窩,把人家光著屁股揪起來,「還蓋什麼被子!拿去點火!三十二個火頭,我要你們立刻燒起來,否則我就把你們推到外面去。」
  外面是三千敵對的御林軍,等著乾安宮放出信號便斬草除根,信宮侍衛們都知道今晚將有大變,生死存亡關頭,居然沒有人對此大逆不道的命令提出異議,都沉默而快速的準備易燃物,提出菜油,準備火把……
  信宮裡的宮人都被從暗門送走,送到西六宮閒置的宮室躲藏,皇帝妃子少,西六宮閒置屋子很多,孟扶搖另派了一批侍衛分散過去,囑咐他們見到空屋子就燒火,然後自己找地方躲藏。
  「好了,現在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孟扶搖拍拍手,微笑,「只要太子能衝出宮外,他麾下八萬禁衛軍就在京中,比從郊外趕來的京軍更具有地利,到那時雙方大戰一場,齊尋意多半討不了好。」
  「就怕太子衝不出宮。」雲痕目光微微擔憂,孟扶搖搖頭,笑道,「咱們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他還不能把握時間覺察危機,那死了也活該。」
  雲痕默然,清冷的眼神裡有莫名的光彩閃動。
  身後窗紙突然一陣紅光閃耀,接著紅光大盛,各處火頭都已燃起,因為是處心積慮的放火,幾乎在立刻,騰騰的火焰之龍便呼嘯著穿越整個信宮,在各處宮牆廊柱之間肆虐,
  窗戶瞬間變形,廊柱漸漸扭曲,艷紅的火光上衝雲霄,映紅了皇城上空鐵青的蒼穹。
  隱約聽得信宮外御林軍驚呼聲起,號令聲,踹開大門聲隨之傳來。
  孟扶搖一把將雲痕推下地道,自己也跳了下去,地面暗門關閉,御林軍衝進門前那一霎,她突然伸出手指,比了一個得意洋洋的手勢。
  兩指分開,形若剪刀。
  「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