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扶搖皇后 > 第13——15章 >

第13——15章

  風起太淵第十三章驚艷之破
  「喂,睡著了?」
  低而優雅的聲音,帶著笑意響在耳側,孟扶搖驚喜的睜開眼。
  前方,元昭詡整潔尊貴優雅得像是剛剛步入殿堂,暴雨襲身而衣衫不濕,遙遙立於一片油綠之中,山崖背後立即像突然升起一輪新的明月。
  他站得那麼遠,神態還那般不急不忙,按說此時便是想救孟扶搖也已來不及,然而孟扶搖一見他便覺得沒來由的安心,似乎眼前這生死一刻的潑天大難也不再值得驚恐,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
  孟扶搖笑意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見剛才還靜若處子的元昭詡亦對她一笑。
  笑意未散,他突然動了。
  這一動便動若雷霆,彷彿玉山之摧積雪之崩,一片燦亮的奔卷平鋪過來,將夜色風雨都攪動得壯闊凌厲,地面草葉被這無與倫比的疾行勁氣帶動,俱都呼啦啦連根拔起,直立成牆,滿目疊翠的向著巨網罩落的方向飛來。
  元昭詡的身子幾乎是貼地飛行,瞬間閃到孟扶搖身前,手一伸便放倒了孟扶搖,一手攬住她的身子繼續貼地前飛,另一手衣袖一捲,宏大激盪的勁風將那「草牆」打散,夾雜了他真氣的長草樹枝宛如無數飛鏢小箭,呼嘯旋轉著迎向巨網,只聽細微的撞擊之聲不絕,轉眼間巨網便被那些有如利刃的草葉給割得支離破碎,不成形狀。
  最後一點帶著幽光的巨網落下時,恰恰落在了元昭詡的靴跟處,在他身後,瞬間被雨無聲的打入泥土。
  微笑著,元昭詡點塵不驚的撐起雙臂,看著自己身下的女人。
  「看見我,感覺如何?」——
  感覺如何?
  孟扶搖眨眨眼,望向上方。
  居高臨下的元昭詡,帶著笑意的眸光深邃幽黑,神光離合,醉人如酒。
  一陣淡而奇異的香氣瀰散,即使是這不絕的暴雨也無法沖淡。
  雙目對視,一時俱無話,元昭詡不再戲謔,孟扶搖也忘記反唇相譏,此刻,危機初解,大雨未休,籠罩在元昭詡獨有的氣息中,她忘記言語,也不知如何言語。
  這個看起來很遙遠的人啊,自相遇那剎,便近在她身側,短短數個時辰,他救了她兩次。
  孟扶搖甚至都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幫她。
  她只是看著他,心底有暖流湧起,因一夜淋雨攻殺而冰涼的身體,似乎突然也有了幾分熱度。
  只是那相視的一剎。
  心底有根細細的絲絃,這許多年因為風霜磨折人心冷漠早已生銹的弦,因為那人的背棄欲待斷裂的弦,突然於這目光交接之時,於這喧囂的風雨和相擁的沉靜之中,被輕輕撥響、微微接續,發出細微卻驚心動魄的顫音。
  彷彿,於無聲處聽驚雷。
  孟扶搖顫了顫。
  她的手指,突然摳緊了潮濕的地面,那些生著尖刺的不知名的草戳進手指,潔白的指端立時滾出大而圓的血珠,瞬間被雨衝去,浸入黧黑的泥土。
  孟扶搖吸氣,指端的刺痛令她眸光瞬間清明,她下意識的縮了縮,這個動作剛做了一半,一直凝視著她的元昭詡突然掉開眸光,伸手一抄將她抄起,一折身已經飛了出去。
  孟扶搖愕然在他懷裡轉首,元昭詡已經笑道,「你想在這裡對我獻身麼?可我怕著涼。」
  他語氣裡笑意輕鬆,孟扶搖的角度看不見他的神情,見他沒有異樣,倒也心安,只是不知為何,聽著他漫不在意的語氣,突又生起淡淡惆悵。
  心底呸的一聲,孟扶搖暗罵自己瓊瑤,搞什麼,自己一個心理年齡都快四十的老鳥,還玩糾結麼?
  她轉了轉頭,想從元昭詡懷裡下來,冷不防元昭詡手指一按將她按下,低低道,「別動。」
  話音未落,前方五丈開外突然出現無數黑色人影,在雨中持弓搭箭嚴陣以待,當先一人遠遠看見人影,立即空弦急彈,彈出嗡聲悠長若吟,在一道明若煙火的閃電中拔地而起,隨即,一叢草木突然齊齊倒伏,現出一方空地,空地後是十餘株樹,上半截蔭翠如故,下半截卻被剝去,露出白慘慘的樹身。
  看那樹木的排列方式,孟扶搖立時想起死老道士提到過的五行白木大陣,正想叫元昭詡小心,卻見他停也不停,單足一點,直直對著那陣心飄了過去。
  元昭詡輕功之高,為孟扶搖生平僅見,抱著一個人依然足不點地,輕若無物,快得連孟扶搖阻止都不能,轉眼便到了陣眼。
  孟扶搖心一沉,只得閉上眼,默算了下自己身處的位置,按照自己胸中所學,打算先毀了左側三步那株樹再說,五行白木大陣千變萬化,生門死門交替剎那而過,她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逃出大陣可能有的地底暗箭和巨木齊砸,但不管怎樣,總比元昭詡直奔死路來得好。
  剛要動作,不防元昭詡突然飛足一踢,生生將陣眼那棵巨樹踢斷,偌大的樹拔地而起直飛而去,呼嘯聲裡一陣機簧卡動軋軋作響,嗡的一聲輕響,彷彿地底突然飛起一叢密集的蜜蜂,又或是堆積的樹葉被颶風捲起,烏壓壓一片剎那卷地而來。
  那是埋在地底的匕首,鐵色烏黑,於漫天雨水泥屑紛飛中刺破空氣,在樹木中間橫衝直撞,不斷撞在各個角度的樹上,再被那撞擊之力彈回時剎那改變方向,先前向著眼睛裡此刻向著胸口,先前向著後心的此刻向著天靈,千變萬化,無從躲避。
  元昭詡卻根本不理會那逼人的殺著,他半空中衣袍飛捲穿行渡越,如一道道烈風捲了彤雲浮動,又或者是電光於雲霧中忽隱忽現,在暗色蒼穹裡一次次乍起又歇,所經之處,罡風如隱形之刀,刀刀都斷合抱之樹,就見衣袖卷掠間轟隆之聲不絕,每一出手必有樹斷,他穿掠在刀光和巨木之間的身形快如閃電輕若鴻羽,每每都在間不容髮之際從最細微的縫隙處閃過,明明應對的是最狂亂最沒規律的攻擊,動作卻精確細膩得好像事先演算過無數次一般。
  像是大神通之力的仙者,以江河為線,烈電為針,在佈局複雜的滄海八荒之錦上,密密繡上一幅迷蹤圖。
  巨樹在一顆顆倒下,看似倒得雜亂無章,然而每一棵樹斷裂位置都略有不同,一棵比另一棵更高一點,力度也有所變化,以至於每棵樹倒下時,都恰好架在前一棵樹上,這般一折折多米諾骨牌一樣推倒下來,竟然始終沒有一棵樹落地,到得最後,所有的樹倒伏成一個起伏山巒般的形狀,而那些胡亂彈射的匕首,也無比精準的被那些按不同角度倒下的樹木,全部擋了回去,齊齊落入地下。
  倒抽一口冷氣,孟扶搖簡直不會呼吸了,這陣法她知道破法,但從來沒有想到這世上居然有人能夠這樣破陣,這種完全借力打力的破陣之法,需要何等精準至於恐怖的計算,那許多樹,那無數飛刀和每柄飛刀彈射的角度變化,必須計算拿捏到精妙至於毫巔,才能全部毫髮無傷的彈落,那樣的計算,孟扶搖覺得就算現代計算機只怕還要幾秒,何況身處大陣之中,面對絕殺兇猛攻擊之時的元昭詡?
  這,這還是人嗎?
  巨木全倒,匕首彈落,元昭詡衣袖一振,帶著孟扶搖直飛而起,虛空蹈步如踏飛雲,一步便踏上了最高一株樹的樹端,大片大片的雨水被他渾身流動的真氣激飛而起,他飛越長空的身姿直似神仙中人。
  立足樹冠之高而腳下翠葉不驚,元昭詡負手微笑,施施然遙望那群依然弓在手箭在弦的埋伏者,那些人都以和先前一般的動作呆呆僵在原地,張大嘴驚愕的看著樹梢上那神般的男子身影,看著他在剎那之間手揮目送,便毀掉了門主精心佈置多年來無人能破的白木大陣;看著他輕描淡寫,用一種最離奇最不可思議的方法須臾破陣,看著他點塵不驚,出入厲殺絕陣如入無人之境,遙立樹冠的身姿散逸漫然,一時竟生出凜然畏懼如見神祇之感,哪裡還記得操弓射箭。
  元昭詡似笑非笑,抬袖一擲,底下人齊齊跳開,卻什麼都沒看見,隨即便聽半空一聲長笑,兩道黑影驚鴻般電射而去,在長空雨幕中劃出一道凝而不散的黑色雨線,所經之處樹葉激飛,樹木齊齊向兩邊分開,地面的積土被陰柔而又巨大的真力捲起,四散飛濺,卡嚓卡嚓之聲連響,箭折地裂,水湧火熄,白木大陣之後的其餘黑水黃土烈火青金四陣,剎那間齊齊被破。
  四陣連破的連鎖機關一陣亂射,登時將玄元劍派衛士射死不少,驚呼聲裡,人群更加紛亂的散開。
  奔行過速,風聲猛烈,孟扶搖從元昭詡懷裡勉強探頭,有點可惜的看著已經不成模樣的大陣,她也懂破法的,卻因為頭頂這人太過彪悍,始終英雄無用武之地,她百無聊賴的玩了玩元昭詡衣襟,再百無聊賴的歎了口氣。
  聽得元昭詡聲音低低響在自己頭頂上方,他說話時胸膛微微震動,撞擊著她被貼在他胸口的臉頰,那相觸的一點灼熱的溫度,漸漸瀰漫至全身,溫暖得令奔波一夜已經無比疲憊的她昏昏欲睡。
  「……這陣法實在太寒酸,咱們不如換個方式逃命吧……」
  好吧,逃命吧,拖著你一起。
  孟扶搖閉上眼睛,睡著了。
  風起太淵第十四章我在地獄
  彷彿那只是一個悠長的夢,夢裡有霞飛水湧的背景,那是湛藍的納木錯湖,無雲的高遠的天和銀白的雪峰倒映在湖面上光彩皚皚,像是凝固的銀色波濤,時不時有魚兒躍波而起,陽光下泛著七彩的鱗光一閃。
  母親依稀還是未病時的模樣,站在她身邊,風將發吹亂,母親的手指穿過她耳畔替她攏緊,熟悉的溫暖的觸感。
  恍惚間想起,這是唯一一次母女出行,自幼年父親離家出走,母親便帶著她在這對窮人來說分外逼仄狹小的塵世間為生存掙扎,所幸母親是個豁達明朗的人,她可以為了十塊錢加班費苦幹通宵,也可以為了女兒一個跨越高原的夢想,花去十年積蓄。
  站在納木錯湖前,高原曠朗的風迭蕩不休,自利劍般直指蒼穹的冰峰間穿過,呼嘯著奔向蒼莽大地,雲天之外,有隱約的低喃,似吟唱似佛偈,與低飛的蒼鷹一同在她頭頂盤旋,那一刻,她彷彿聽見心深處有些沉積的陰霾和執念,被帶著冰雪的風撞碎的聲音。
  自納木湖回來後,她選擇了考古和歷史。
  選擇相伴那黃沙漫天的荒漠、千年沉默的巨佛、久無人跡的荒村、深邃神秘的峽谷,吊著懸棺的絕崖。
  一轉眼她走進了陰沉幽長的甬道,青花瓷長明燈火熠熠閃爍,寬闊巨石鋪就的地面被她的行軍靴踩出空洞的迴響,每三步石面上雕刻著一朵巨大的蓮花,品字形的地宮在她眼前逐漸袒露,步步金光,耳室裡翡翠巨獸沉默相望。
  依稀又響起那似吟唱似佛偈的聲音,無跡可尋卻又無處不在,喃喃響在她耳側,她按捺著砰砰欲跳的心,憑直覺向著主墓室前行。
  是的,就是那裡。
  那般高闊巨大,超過人腦可以想像的雄偉神奇,潔白的石柱上瑞獸的圖騰升騰欲起,金黃的穹頂數十顆夜明珠熠熠閃光,彷彿另創了一層九重天。
  她的眼睛只看著那金色的棺槨。
  那裡,誰在安靜沉睡?
  黃金巨棺上雕刻著圖案,依稀是人面。
  她一步步上前去。
  「扶搖。」
  身後的呼喚,親切而又哀婉,熟悉的語調,不熟悉的語氣。
  她霍然轉身。
  「媽媽……」
  不知從哪裡打下一束白光,白光裡母親的身體單薄,紙人似的,白底藍條的病號服刺著了她的眼。
  「扶搖,你好不好?」
  她僵立原地,淚水湧上眼眶,扭轉身便要奔向那白光匯聚之處。
  那裡是她的母親,她的牽掛,她漂泊之後唯一能停靠的港灣,她的……家。
  轉身那剎,身後那莫名的低低吟唱,突然更加響亮,一聲比一聲拔高,化為巨大的聲波,擴散至整個殿堂,直到如狂湧的浪,一潮潮奔來,彷彿欲待挽留般,將她包圍。
  「扶搖……」
  「你若轉身,我便在地獄。」
  ……——
  「天亮了。」
  低沉優雅的男聲響在耳側,聽來有幾分熟悉,有那麼一霎間,孟扶搖以為夢裡的聲音重現,而自己再次跨越時空,去到一個宿命中必須得去的地方。
  怔怔的睜開眼,還微有些模糊的視線動盪搖晃如水波,倒映出風華絕俗的容顏,孟扶搖怔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居然在那個危險逃命時刻,在一個只見過兩面的男子懷裡睡著了,還做了個有點詭異離奇的夢。
  真是此生未有之新體驗。
  微紅著臉起身,孟扶搖坐起身四望,發現自己身處一間靜室中,看佈局裝飾,分明是玄元山莊的客房,換句話說,現在他們還在玄元劍派內。
  元昭詡已經換了一件衣服,卻是普通布衣,可惜這人氣質太過出眾,布衣穿在他身上,半點也不能掩其風華,反倒令那平平常常衣服,平白多出幾分高貴素樸韻致來。
  他閒坐椅上,輕輕用茶蓋撥著盞內茶梗,元寶大人意態睥睨蹲在他肩上,等那茶涼得差不多了,腦袋湊過去就是一口。
  元昭詡微笑,似乎不以為意,元寶大人偷襲成功得意洋洋,元昭詡不動聲色撥完茶梗,突然將茶盞蓋往元寶腦袋上一蓋。
  偌大的沉重的瓷杯蓋,啪的頂上了元寶大人雪白的腦袋,立時將它整只罩在杯蓋下,元寶大人猝不及防巨物罩頂,又沒練過鐵脖功,立時被壓得一矮,頂著杯蓋喝醉酒般在元昭詡肩上轉了三圈,砰的栽到地上。
  爬起來的元寶大人,不敢找主子報復,撅著屁股去牆角畫圈圈了,元昭詡好像什麼都沒發生,笑意微微問看好戲的孟扶搖,「夢見誰了?」
  孟扶搖怔了怔,隱約想起剛才那個夢,心神有些恍惚,又生出些微的窒悶,面上卻勉強笑道,「沒什麼,夢見一些舊事。」
  元昭詡抿一口茶,從盞沿上抬起眼,他的睫毛濃長細密,密密的遮著幽邃深黑的眼眸,「哦?舊事?那你抱著我不放做什麼?」
  「嗄?」
  「你抱著我衣袖,喊媽媽。」
  「嗄!!!」
  孟扶搖臉色瞬間爆紅。
  放下茶盞,斜斜靠在椅上,元昭詡眼神似笑非笑,「媽媽?是指母親麼?你對尊親的稱呼,似乎和五洲大陸人氏有點不同。」
  孟扶搖先是尷尬,隨意微微生出心驚,想了想,洒然一笑,「閣下說得好像對五洲大陸所有種族都有所瞭解一樣,卻不知道我們炎黃族呼喚母親,都是叫媽媽的。」
  「炎黃族?」元昭詡聲音平靜,根本聽不出訝異。
  「是的。」孟扶搖面不改色,「衡洲邊遠小族,世代居於深山之中,不與外人交道,我是自小被遠親帶出大山,別的都不記得了,但這對母親的稱呼,還有些印象。」
  她眨眨眼,伸出手,落落大方的微笑,「我是孟扶搖,感謝你連救我兩次。」
  元昭詡目光緩緩落在她伸出來的雪白的掌心,微笑,「這也是你們炎黃族的禮節?」
  孟扶搖直視著他的眼睛,「在我們族的風俗裡,當女性向你伸出手,你置之不理是非常失禮的。」
  「是嗎……」元昭詡尾音拖得很長,低沉優雅,像沉在夢寐裡的歎息,他緩緩伸出手,似要去握孟扶搖的手,卻在手指將觸之時,突然反掌一拉,一把將孟扶搖拉入自己懷中。
  他低笑響在孟扶搖頭頂,淡淡奇異香氣,瞬間無孔不入的包圍了有些愕然的孟扶搖。
  「在我們無極國的風俗裡,當女子向你主動表示親近時,你不把她收了,是非常愚蠢的。」
  風起太淵第十五章對我負責
  收了?
  ……
  這人的字典裡有沒有「見好就收」,「謙謙君子」之類的詞?
  孟扶搖握掌成拳,豎在心口,堅決抵制那個溫暖而香氣魅惑的胸膛,堅決不去看頭頂那雙帶笑下望的眸,這人的眼神,春水做成春光釀成春風化成,一身風華和他的武功一樣強大,但凡有想抗拒的,統統彈指間灰飛煙滅。
  可惜,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個男人一定很危險,像金風裡搖曳的曼陀羅,看來美麗無害實則傷人無形,孟扶搖全身每個細胞都在告誡自己不要貪戀他的溫度,她孟扶搖活了這麼多年,再為區區美色溫情所迷,那就是活在狗肚子裡去了。
  孟扶搖柳眉倒豎,拳頭一推便想將他推到安全距離,不防元昭詡突然手一緊,原本輕按在她後心的手突然加力,抱著她旋了個身,孟扶搖原本從床邊坐起,這一按立時向床內倒去。
  下一瞬淡色衣袍悠悠罩落,元昭詡竟然也翻身上了床,手一伸帳簾垂落,細碎的珠簾碰撞有聲,晃出一色迷離的炫影。
  孟扶搖見他居然上床來,大驚之下就待躍起,元昭詡卻在枕上轉首對她一笑,輕輕道,「噓——」
  他轉目看向窗外,那裡隱約有淡黑的影子一閃。
  孟扶搖瞟了一眼,無聲做了個立掌下劈的姿勢。
  元昭詡微笑,翻個身背對窗戶,湊過頭在她耳側輕輕道,「女孩子不要殺氣這麼重,影響風度……」他說話時氣息溫醇,帶著微微熱度,柔曼拂在孟扶搖耳側,似絲絃被輕柔撥響,低而迷離,字字醉人。
  孟扶搖的臉,沒來由一紅。
  那點紅暈乍起又歇還沒消盡,剛才那個叫人不要殺氣那麼重的傢伙,突然漫不經心彈了彈手指。
  啪的一聲輕響,倒映著疏影橫斜的淡白的窗紙上,剎那綻開幾朵艷紅的梅,再慢慢洇開,與那些濃濃淡淡的花影交織在一起。
  一聲壓抑到極處的悶哼,響在牆根下,瞬間遠去。
  孟扶搖聽著那聲響,忍不住搖頭,「叫人家好風度,自己卻連人家耳朵都刺聾了。」
  「他如果不貼窗紙那麼緊,那根冰針哪裡傷得了他?」元昭詡流蕩的眼波像一個氤氳的夢,夢裡滿是搖曳的煙光,「凡事自有因果,自作孽不可活。」
  孟扶搖挪挪身子要起身,皺眉低笑,「這就是你們無極國人的道德觀?」
  元昭詡笑而不答,孟扶搖挪了挪身,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愕然回頭一看,才看見枕上元昭詡居然又挪近了幾分,正笑吟吟撩起她落於枕上一縷長髮把玩,見她看過來,笑容越發炫目,將發湊近鼻端,閉目深深一嗅。
  隨即淺笑,「好香。」
  孟扶搖立即把頭髮扯回,用目光大力殺他。
  元昭詡就當沒看見她的目光,以手撐頰,又撈過一縷長髮繼續把玩,順便還把一縷散開的發壓在身下,孟扶搖掙脫不得,對他咧嘴一笑,笑得白牙森森,「我今夜滾了草地,落了懸崖,還泡了一夜的雨。」
  「還好,不算太臭。」
  「我有虱子。」
  「更好,我幫你捉。」
  ……
  孟扶搖默然半晌,突然笑了,元昭詡抬頭看她,這個角度看去的容顏實在讓人昏眩,孟扶搖一把扯過被子蓋住他臉,隨即吱吱嘎嘎大力搖床。
  床危險的晃起來,帶著珠簾垂帳光澤流蕩,看上去著實旖旎得可疑。
  元昭詡拈起被角,眉頭一挑,隨即明白她要幹什麼,忍不住一笑。
  蹭蹭蹭蹭蹭。
  幾乎是搖床聲發出的立刻,一團肥白的影子便從牆角竄了出來,蹭蹭爬上床,半空裡又一個「前空翻轉體三百六十度」,四腿大劈,準備劈開那貌似在做床上運動的兩隻。
  呼一聲,那兩人有志一同齊齊翻身,「戀主癖」的元寶大人咕咚一聲落在床上,砸在兩人中間,被褥很軟,元寶大人深陷漩渦頭下腳上,試了幾次後空翻,才勉強掙扎脫身。
  好不容易搖搖晃晃站穩,無良主子手指一彈,元寶大人又栽了下去。
  元寶大人抱住被子吱吱的哭。
  孟扶搖咬著被子笑得快抽風。
  窗外卻突然響起奪奪輕響,接連三聲,隨即一條黑影如淡煙般的飄了進來。
  元昭詡迎了上去,他的背影擋住了黑衣人面目,兩人低低對話幾句,黑衣人隨即退去。
  元昭詡轉身時,孟扶搖已經從床上坐起,從帳幕裡探出一雙烏黑的眼睛,灼灼有光的盯著他。
  「你師父留太傅多盤桓幾日,說多年不見老友,要好好敘舊。」元昭詡的笑容裡若有深意,「太傅本來今日要告辭的,現在,自然不能走。」
  「林玄元向來是個老狐狸。」孟扶搖聳聳肩。
  「我本來打算帶你跟著太傅一起下山,現在我們要改變計劃了。」元昭詡手指輕輕搭起,支在下巴,一個優美的姿勢,「林玄元已經通知了裴瑗的親族,近日他們就要趕來,他留住太傅,其實就是已經懷疑太傅涉及到今夜之事,把太傅拖到裴家來人,到時候有什麼衝突,也是裴家得罪太傅,他打得好算盤。」
  「你說太傅到底有沒有涉及今夜之事呢?」孟扶搖笑嘻嘻的看著他,「比如,你對我的幫助,他老人家知不知情?」
  「你還是操心下自己怎麼離開這裡比較好。」元昭詡不上當。
  孟扶搖不說話,爬起來自己整束衣裳,把頭髮高高紮起。
  元昭詡坐著不動看她的動作,眼神裡掠過一絲笑意,「嗯?」
  「我還是不要繼續留在這裡的好。」孟扶搖快速束好袖口,檢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武器,「你已經幫了我兩次,夠義氣了,我再依賴你,會給你和太傅都帶來麻煩,做人不能這麼不自覺。」
  她擺擺手,很瀟灑的做了個告別的姿勢,「再會。」
  說完便頭也不回往外走,還沒走到門邊,卡噠一聲,門閂自動合緊,孟扶搖停步,回身,偏頭看著元昭詡。
  天色將明,晨曦從門窗縫隙中淡淡灑落,將她倚著門框的身影勾勒得筆直鮮明,似一株柔曼而又不失剛勁的柳。
  淡淡晨曦裡元昭詡眸光明滅,眼底意味,說不清,道不明。
  半晌他將手中茶盞輕輕放下,瓷底接觸黃楊桌面,那聲音清越裡有著幾分含蓄,像是某些難以言說的心情。
  「女人不要這麼自立倔強。」元昭詡的笑意沉在粉紫嫣然的朝霞艷光裡,連那霞光都被逼退了幾分,「那會讓男人覺得英雄無用武之地。」
  「哦?那麼英雄,」孟扶搖倚上門框,雙手抱臂笑笑的看他,「你打算怎麼用武?」
  「林玄元布下天羅地網等你上門,你就這樣撞上去,那我救你也就白救了,」元昭詡曼步上前,手指輕輕撫上孟扶搖光華細緻的臉頰肌膚,「我救了你,你的命有一半也該算是我的,既然有我的份,那麼你是不是應該,對我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