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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相看仍是舊時客(二)

  朱能的武器是一柄渾鐵金背長刀,寬背闊口,鋒刃雪亮,那種光芒寒意深深,一眼便可看出那是百戰沙場浸淫人血方能臻此無限凜冽的殺意與寒光。
  那刀執於朱能掌中,越發的氣勢逼人,無窮的戰意越空而來,威威然浩浩然直逼眾人,除了我,將官們都露出了興奮敬服之色。
  相比之下,沐昕的武器,便和他的人一樣,過於精緻了,他用的是一管長笛,通體潔白,隱約可見笛管上若有若無的淺紫色鳳形暗紋,渾然天成,笛尾綴一深藍纏金絲如意結,色彩鮮明,襯著他清俊明秀的容顏,如畫般清逸動人。
  饒是那群丘八粗魯不文不辨美醜,也不由為這絕世的風神震懾,俱都安靜無聲,我微有些恍惚的看著那白衣的少年,風骨清絕,飄然行如謫仙,一落步便是一溪冰泉,然而於他衣袖微拂間,我亦仿如看見銀衣的身影淡淡浮現,含笑流波凝睇,美麗溫柔容顏,一回眸便是一朵彩雲。
  心底微微呻吟,賀蘭悠,你現在在何方?
  可如我思念你般思念著我?
  ……
  呼!
  當我從凌厲風聲中回過神來,才發現就這麼一恍神間,急性子的朱能已經動了手,果然是大開大闔的威猛招數,毫無花俏直劈而下,他臂力沉雄,揮刀時帶起的猛烈罡風,竟致沐昕發尾向後直直揚起。
  這一刀,他竟是出了全力。
  我心中暗笑,這粗人看似漫不經心,其實也並未如表現得那般輕敵,只是這種極剛的路子,碰上沐昕,一定是沒用的。
  刀光如雪,轉眼便到了沐昕身前。
  沐昕面無表情,穩如泰山。
  刀光到了他鼻尖。
  沐昕連睫毛也沒顫動一絲。
  眾人的驚呼聲已變了調,朱能的目中也變了色,他根本未曾想到沐昕不避不讓,這一刀出了全力,此時便使出吃奶的力氣,也不可能回撤了,想到堂堂侯府公子就要命喪自己刀下,不由露出驚慌之色。
  便在此時,沐昕動了。
  他一步跨出,便到了朱能身前,後發先至,竟比他的刀風還快得多,下一瞬,手中的長笛已經輕輕點在了刀柄上。
  猶如蛇打七寸人傷關節,那一點正是刀眼之處,勁力到處,刀力頓時抵消大半,鋒刃不由自主指向地下,朱能卻也不弱,看見招數被破頹勢已成,立即沉膝轉腕,就著將沉的刀勢,雪色一抹,斜斜從下掠上,一線銀光,向沐昕腰間砍去。
  這變招極快,看得我眼瞳一縮,朱能的自大倒也不是完全無因由,僅憑這下元轉如意毫不窒滯的變招,以其應變靈敏精準,便當可躋身高手之列了。
  沐昕卻依舊不急不忙,橫笛一架,便將朱能的刀勢封在了距離腰間三寸之處,再也前進一分不得,這一架看似平平無奇,其實內含細微變招數式,精妙處可謂妙到毫巔,沐昕輕輕一笑,手腕一振,笛身輕輕一顫,奇異的震動立即通過長笛傳到刀身,再由刀身傳到朱能執刀的手腕上,周圍空氣似乎也如水波生暈般微微變形,精細而密集的震動裡,朱能竟似手臂酸軟般拿捏不住,嗆的一聲,沉重的刀已落地。
  驚呼聲裡,朱能怒喝一聲,也不去揀刀,乾脆祭出缽大的拳頭,夾雜著沖天的怒氣,直直向沐昕打來。
  沐昕突地將笛子往腰間一插,竟也揮拳而出,毫無花俏的一拳,簡單,直接,直直向朱能的拳頭迎上。
  這已經不是招式的比拚,而是純粹力度的較量。
  我拈出一顆梅子,扔進嘴裡,酸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沐昕還真是一個高傲的人啊,卸了對手武器,便堅決自己也不使用兵刃,被人誤認力弱,便一定要在力道上壓人家一個實打實的下風。
  竟是丁點便宜也不肯沾。
  砰!
  肉體的接觸引發沉悶的迴響,兩隻拳頭,一黑一白,俱都挾帶著猛烈的力與速,狠狠撞擊在了一起。
  將官們瞪大眼睛,等著那敢和他們將軍拚力氣的文秀少年抱拳呼痛,我卻微微瞇了瞇眼。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那聲沉悶的聲響裡,有極細微的骨裂之聲。
  我想那不會是沐昕的骨頭遭殃的佐證。
  果然,朱能退後了一步,又一步,臉色微白,死死盯著沐昕。
  沐昕面色平靜,目光清澈的看著朱能。
  我扣了一枚梅核於掌心,假如那傻大個子惱羞成怒,便招呼他立即夢周公去。
  朱能盯著沐昕的時間卻也太久,久到眾將官都在竊竊私語,雖然沒看明白勝負,但沐昕沒有傷損,先前亦曾將朱能佩刀擊落,最起碼,沒輸。
  望望沐昕,望望朱能,再看看我,眾人的眼光都已變了。
  沉寂難堪的氣氛裡,朱能突然笑了。
  他笑得如此開懷,彷彿輸的人不是他,彷彿先前的憤怒與輕視都不曾存在。他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了沐昕:「好小子,我服了!」
  他大力的拍沐昕肩膀:「比招式,輸給你我還可以說你玩花招,比力氣再輸了,我還賴什麼?」
  我將梅核一彈,釘入地下,緩緩露出個舒心的笑容,朱能比我想像得更像個漢子!
  看見朱能未曾惱羞成怒,將官們驚異的臉色裡有些微的鬆弛,看向沐昕的眼光裡也多了幾分佩服,這些血戰沙場,以武功說話的漢子,本就崇尚實力,行不行,拳頭說話!
  這一戰,沐昕說得很精彩。
  朱能行事,向來爽快利落,出了校場,立即叫來了一個軍官,年紀甚輕,眉目英挺,上挑的斜眉隱隱挾了幾分戾氣,神情很平和,看人的目光宛如實質,如冰錐劃過,剛刻而陰冷
  這人雖然算得上英俊,但不知怎的,我一見他目光,便覺得寒意突生,渾身似有細微物體蜿蜒爬過般不適,忍不住皺皺眉。
  那人不卑不亢給朱能見了禮,便靜靜站在一旁。雖然低眉斂目看似平靜,我卻總覺得,他無論站在哪裡,自有詭異氣流湧動,緩緩氤氳,不容人忽視。
  朱能卻像是對他甚為倚重,朗聲大笑道:「沐公子,這是我手下最出色的百戶索懷恩,練兵很有一套,你看看,我可沒藏私,最好的都給你啦,你可得好好操練,咱們一個月之後,把兵們拉出來,再比上一場!」
  索懷恩上前給我們見禮,我凝視著他,半晌笑道:「好,索百戶看來便是少年英傑,咱們取勝有望了。」
  索懷恩扯扯嘴角,笑容淡淡:「郡主謬讚。」
  他的眼睛裡有我不能明白的深幽意味,我直覺的退後一步,笑視沐昕。
  沐昕一向與我心有靈犀,淡淡道:「郡主眼光自然是好的,既如此,選日不如撞日,便請索百戶整兵吧。」
  說來也巧,先前在營門前攔住我們的那個鄭小旗,正是索懷恩手下。
  我淡淡看著索懷恩整軍操練,朱能實誠漢子,確實沒有騙我們,這人練兵很有一套,手下士兵,個個精悍之氣外露,標槍似站得筆直,行動間虎虎生風,一看就知道是號令嚴明的將領帶出來的。
  沐昕倒是很滿意,淡漠的神色裡隱隱透出幾分溫和,邀索懷恩坐了,道:「索百戶,帶兵與作戰,非可同日而語,沐昕有幾個問題,疑難不解,想請教索百戶。」
  他話說得客氣,但我和索懷恩自然都明白這是考校了,索懷恩微微一笑:「沐公子過謙了,但問不妨。」
  沐昕緩緩道:「假如,你率八百士兵,接到命令,要求攻入一座小型城池,這座城城外地勢平緩,三面長草緩坡,唯北面是塊沼澤,是不利埋伏的地形,不過,沼澤對面有樹林,此城內東,西兩門,共駐守軍隊千人,接到密報,得知你們駐紮在離城五里的小村莊裡,隨時可能偷襲,於是出東城門來攻打你們。」
  他看著索懷恩的眼睛:「請問,你要如何才能夠全殲這千人,並攻入此城,並以最小損失取得最大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