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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72章

  卷二:六國卷第七十章成長
  下弦月如彎鉤,勾在雕龍飛簷的皇城之巔,月下的皇宮,靜謐肅穆的矗立,將龐大的黑影,沉猛的籠罩了整個安靜的郢都。
  這寂靜卻突然被馬蹄聲踏碎,向來夜半深閉的深紅宮門次第而開,數騎如踏雲躡月飛馳而來,轉眼捲過層層高闊的宮門。
  飛馬而來的,自然是秦長歌。
  她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穿著家常便鞋就上了馬,極速的奔馳中,沒來得及繫腰帶的長袍被九月初的寒冷夜風吹得啪啪直響,鼓蕩如一面飛揚的旗。
  兩刻鐘的路,她只用了一刻鐘便奔入龍章宮。
  龍章宮燈火稀疏,老於海紮著手在殿門口轉圈子,秦長歌不及和他打招呼,步伐如風一路直進,珠簾在她身後翻捲蕩漾出叮呤噹啷的交擊聲響和閃爍的珠光。
  珠簾細碎之聲未歇,她人已經捲進後殿。
  「阿玦你沒事吧——」
  聲音戛然而止,秦長歌站定在後殿門口,瞪著那個斜倚龍榻正在好端端看奏章的俊朗男子,正滿面笑意目光閃亮的抬起頭來。
  「切!」
  秦長歌惡狠狠對裝死皇帝大拇指朝下,然後轉身,拔腿就走。
  身子突然被人拉住。
  秦長歌頭也不回,「蕭玦你無聊不無聊?」
  身後一聲歎息,隨即,溫暖的懷抱猛然沉沉罩上。
  背後的男子,用一個環抱的姿勢,抱緊了秦長歌,甚至無賴的用雙手緊緊扣住她的腰,兩人都衣衫單薄,隔著本就軟滑的布料,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衣下溫熱的肌膚,蕭玦灼熱的呼吸拂在秦長歌的耳側,吹得她心底突然起了陣迴旋的風。
  恍惚間響起那年鳳儀宮斷橋雪地上,身後這人大醉後也曾這般緊緊抱住她,一聲聲的問:「你為什麼還不回來?」
  他等待了多久?五年,一千六百多個寫滿期盼的日日夜夜,二十個春夏秋冬季節輪迴,那些日子,用記憶的小刀割下去,碎成千片,沒一片都仍是一個完整,都能托出一顆永遠飽滿鮮潤的深愛之心。
  秦長歌閉上眼,心底纏纏綿綿,儘是糾結至難以理清的心事。
  蕭玦抱著她,似是貪戀這般親暱的距離和踏實的感受,他的頸項往前湊了湊,移動之間,秦長歌突然隱隱嗅見一點淡淡的藥味。
  心中一驚,立即回首,秦長歌道:「你——」
  一回首,正迎上蕭玦的臉。
  如電光掠過黑色絲綢的蒼穹,驚起顫慄。
  男子的好聞的松木香立時氤氳而來,明明是清爽明朗的氣息,不知怎的,卻如佳釀般生出了熏然的魅惑,如那內殿沉沉簾幕裡博山香爐裡的五華香,一絲一縷的繞了上來。
  蕭玦的肌膚比平日微熱,動作卻比平日溫柔,溫柔裡卻有份不容拒絕的決然,他微一用力,已經將秦長歌拉倒在身後的榻上。
  錦褥鬆軟,一倒入便如陷入一個五色迷離的夢,夢境裡男子俯身而向,一聲聲喚著思念已久的名字。
  「長歌……」
  前生戎馬兩心結,今生難見花前月,刻骨相思是一把逆風燃燒的火炬,一日日反噬著迎風而奔的他,疼痛而燥熱,只期盼肌膚如雪的冰涼。
  他翻身,貼近那個夢境。
  愛如夢境,夢境裡女子的眼神,卻漸漸由先前的迷濛轉為清醒,那雙深明清涼的眼眸裡的黑色霧氣漸漸散去,情愛剎那如萬千空花,換得靈台寂滅。
  秦長歌的手,緩緩伸出,抵在了他的胸前,阻止更進一步的探索。
  蕭玦僵了僵,苦笑了下。
  半響道:「長歌……給我抱著睡一下,有點累……」
  秦長歌的手頓了頓,指尖緩緩一移,觸著了蕭玦前胸某處,那裡包紮得微厚,秦長歌皺眉道:「你真的受傷了?是誰?」蕭玦卻沒回答,只是一側身睡在她身側,攬緊了她。
  秦長歌也沒繼續問下去,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她的回應散在偌大的內殿空間裡,聽起來輕而遠。
  五華香沉鬱厚重的煙氣在明黃飛龍幔帳間繚繞著騰舞的弧度,錯金長窗上窗紙光影變幻,由深黑慢慢轉為淺白。
  這一夜秦長歌始終沒有閉眼,睜大眼目光炯炯,將重生兩年來的諸般種種都在心底仔細梳理了一遍。
  這一夜身邊的蕭玦居然一直睡得很安靜,呼吸聽來很平穩,秦長歌輕輕偏過頭,細細看他睡夢中依然微微皺著的眉,隱約想起當年那很多個相擁而眠的日子,蕭玦也是這般睡在她身側,他沉睡時一向安靜如同孩童,全無平日裡凌厲颯爽之氣,只是那時眉目舒展,夢中也神情愉悅,全不似現今這般,糾結深鎖的眉峰。
  他遇上了什麼事?這般鬱鬱不歡?
  秦長歌極慢極慢的伸手,輕輕點了蕭玦睡穴,然後小心的退開他死死扒住自己臂膀的手,從他懷裡溜了出去,穿了軟鞋無聲出殿。
  老於海忠心耿耿在殿外打瞌睡,自從上次趙王蕭琛圖謀暗害國母事件案發,龍章宮有太監暗中和王族勾連的事也被扯出,老於海很費了一番勁將龍章宮太監都梳理了一遍,自己更是不顧年紀老大,親自守在蕭玦身側。
  秦長歌問了問情形,老於海顫巍巍道:「陛下昨日去了安平宮,回來後就鬱鬱不樂,午後瑤妃娘娘求見,陛下原本說不見,後來又召見了,說不了幾句話,就聽見瑤妃娘娘的哭聲,然後陛下命老奴請娘娘出去,娘娘不肯走,拚命抓著陛下衣襟哭泣,老奴去請時,娘娘突然將老奴推開,從懷裡拿出把剪子就插了陛下一刀……是老奴不好,老奴一急就去擋了,陛下不想傷著老奴,先把老奴揮開才會被刺傷的。」說完連連磕頭請罪。
  「起來吧,你忠心為主何罪之有?陛下功力深厚,這點傷無妨,你就不必自責了,」秦長歌皺眉聽了,問:「瑤妃娘娘哭泣時,說了什麼話?」
  「娘娘就反反覆覆說陛下狠心。」
  「狠心?」秦長歌若有所悟的重複了一句,揮手令於海下去,轉身回殿解開瀟玦穴道,坐在床邊抱膝看著他,蕭玦緩緩睜開眼,第一眼看見她,無奈的一笑,「你真狠心。」
  「你真無聊,」秦長歌微笑看他,「一點皮肉傷,偏要叫太監做出這個樣子,嚇得我。」
  「嚇到你了嗎?」蕭玦目光一亮喜不自勝,「看來你還是有點點擔心我的。」
  秦長歌一笑,蕭玦坐起身來,輕輕攬住她道:「我哪捨得你擔心?只是當時情形亂,老於海自責得要自殺我還得攔著,偏偏以你的太師身份,按照朝規我這『被刺』的事是第一個要通知你的,傳報太監不知道事情輕重,光顧著被『皇帝被刺』這事兒驚嚇了,倒帶累你慌張一場。」
  「不過,」他突然哈哈一笑,深黑眸瞳越發光芒璀璨,「後來我想起來了,卻也不想打發人去通知你沒事,我就想著,如果還能看見長歌為我著急一次,這輩子也不枉了。」
  「什麼傻話,」秦長歌掩住他嘴,「這輩子長遠著呢,何況我哪有你說得這麼漠不關心?」
  蕭玦一低頭,就勢在她掌心吻了吻,笑道:「好香好香。」
  秦長歌輕輕一拍他的頰,佯怒,「流氓流氓!」
  她淺笑薄嗔眼波流動,神情如一朵開得正好的薔薇花香醉人,蕭玦看得有些發怔,喃喃道:「不知長歌之美者,無目也。」
  「我倒覺得你眼光不好,」秦長歌笑嗔,「為了我這根小草,卻想放棄整個花園,還差點給蜂兒蜇了,你好虧。」
  蕭玦怔一怔,苦笑道:「你知道了?老於海告訴你的?」
  「他哪有這個膽子,」秦長歌似笑非笑偏頭看他,「瑤妃說你狠心,哭成那樣,還徹底絕望的動手,說明被刺激了,按說這麼久,你冷落後宮已成習慣,不會沒事鬧成那樣,那只有你趕人家滾蛋了。」
  蕭玦一揮袖,撣塵灰的姿勢般痛快乾脆,「我很早就想遣散後宮了,自從你回來後。」
  秦長歌搖搖頭,歎息道:「何必呢……」
  「有必要。」突然探進來的漂亮大頭自然是蕭包子的,大眼睛轉啊轉,包子笑嘻嘻道:「他要追你,當然得先把小老婆打法掉,不然我第一個不答應。」
  蕭玦長眉一揚,怒視自己那個從來都胳膊肘向外彎的臭小子,「你不答應?你不答應有用?」
  「有用,」包子一向不怕老子只怕娘,一句不讓針鋒相對,「我娘上輩子呆的那個地方,一個男人只能有一個老婆,像你這種有了很多小老婆的怪蜀桼,是根本沒有競爭力的,哪有我乾爹好?出身高貴,用情專一,還是個童男子……」
  「蕭溶!」皇帝大人再也忍無可忍,怒喝,「你從哪裡學來這些下流話兒!」
  包子扮了個鬼臉,腿一滑,以肉球能夠達到的最快速度拔腿就溜,留下秦長歌和蕭玦面面相覷,半響,秦長歌歎氣懺悔,「好吧,是我的錯,我說給他聽的那些睡前故事,好像涵蓋範圍太廣了些。」她看看天色道:「今日早朝時辰已過,我先前讓老於海去傳旨說你欠安不朝,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府。」
  剛剛移步突然被蕭玦拉住,秦長歌回身,愕然看見蕭玦的臉色竟然微微有些發紅,躲避著她的探詢的目光,半響才期期艾艾道:「那個……長歌……那個……」
  「嗄?」
  「……你是不是嫌棄我那個……」
  秦長歌怔了怔,看著他尷尬臉色又想了想,才恍惚這可憐老爹說是不睬兒子,還是對他的胡言亂語上心了,他大約是想起來自己此生還是黃花女子,他自己卻早已不是處男,怕她是因為覺得吃虧所以才拒絕?
  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卻也實在難以開口解釋,難道說:「不,你是不是處男沒關係,反正你的童貞還是獻給我的嘛。」?
  那也太寒磣我們的皇帝大人了。
  秦長歌治好摸摸鼻子向外走,當沒聽見。
  一出宮門就看見前方兩個人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秦長歌住馬,笑道:「我數三聲,你不出來我就沒收風滿樓——三!」
  咻的一聲包子神兵天降出現在她馬前。
  秦長歌微微俯身,巧笑倩兮的看著包子,「太子爺,早上好啊,您今天的書念完了嗎?賈師傅說你學業精進,知識面越發豐富,他快教不了你了,建議給您增加老師,臣今日瞧著也覺得太子爺真的進步神速可喜可賀,現在臣就給您找師傅去。」
  說罷一揮馬鞭,輕巧饒過包子便待揚長而去,包子立即一個飛撲,諂媚媚的撲上她的馬頭,「太師……」
  秦長歌打了個寒戰,包子立即轉頭命令油條兒,「太師冷!去!把我的紫貂大氅給拿來!」
  油條立即顛顛領命而去,秦長歌斜睨著包子的媚相,笑道:「你的大氅?我拿來做圍巾?」
  伸手一把提起肉球,往自己馬鞍上一扔,低低道:「你想做什麼,老實說吧!」
  包子立即蹭進她懷裡,呢呢喃喃道:「念了幾天書了,帶我出去散散心,聽說老爹把幽州軍和京防軍換防,將天下兵馬交給你節制,你抽調了一批精銳練軍,乾爹親自幫你練兵,你得帶我去看看。」
  「想去京郊大營?」秦長歌笑吟吟看他,「那是軍事重地,不是軍人不可以進入,你去可以,但得去做個小兵,從最底層做起,不許帶油條兒,我就同意你去。」
  「咱國都監過了,還怕當個兵?」包子嗤之以鼻,「成!」
  「那好,」秦長歌拍拍兒子大頭,「先跟我去個地方。」
  「哪裡?」
  「去看看你的好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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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平宮位於城西南,原先是元獻帝的行宮,後來成為元朝囚禁犯事皇室宗親的地方,西梁建國後,蕭玦素來是個簡樸不愛鋪張的,原先元朝一切建築都只是簡單修葺便原樣使用,安平宮也是如此。
  最愛奢靡的元末帝,連個廢宮也修得頗為華麗,佔地廣闊,高牆連綿,只是因為久未修葺,宮牆根的青磚有的剝脫掉了紅漆,斑駁的磚縫裡生出長草,在九月初秋的風中飄搖,顯出了幾分繁華落盡的淒涼。
  在守宮主管太監小心的引導下,秦長歌攜著包子,踏著同樣長滿萋萋野草的磚道進入安平宮,一路景致衰敗,雖然當初的榮華還殘留幾分氣象,但是假山是傾頹的,花朵是蔫敗的,滿地的草胡亂倒伏,池塘干了大半,塘上觀風亭欄杆也壞了,遠遠望去如同失去牙齒的空洞的嘴。
  世事如棋,棋局中每個子都不能操控自己的落局,都只能被動接受自己的結局,如同昔日繁盛的安平宮不能阻止自己的沒落,如同盛極一時的趙王蕭琛不能挽救自己的敗局。
  英傑下場淒涼,便如紅顏無奈老去,一般令人蒼然感慨,何況,如果這一幕看在那曾經情意深摯的兄弟眼中,又會是怎樣的疼痛感受?
  秦長歌突然明白了蕭玦昨日的心情,心底升起淡淡疼痛。
  在捲起滿地亂草的風中停住腳步,秦長歌遠望著前方那一角飛簷,吩咐那太監,「你下去吧,我自己去找他。」
  太監不敢多話的退下,雖知道與規矩不合,但這兩人一個是當朝太子,一個權傾天下炙手可熱的太師,誰敢阻攔?
  自進入安平宮就一直很安靜,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包子突然牽牽秦長歌一腳,嚴肅的道:「娘,問你一個問題。」
  秦長歌蹲下身,看著兒子清澈的眼睛,心底有隱隱的預感,平靜的道:「你問。」
  「我想起我的祁叔叔和容叔叔了,」包子抿著嘴,不看老娘,只看著前方枯乾的荷塘,「你告訴我,他們去了哪裡?」
  深吸一口氣,秦長歌淡淡一笑,等兒子這一問已經等了很久,原以為他早就該問的,不想這小子看似莽撞彪悍,心思卻有城府,居然一直沒問,直到今天,安平宮衰敗的淒涼景色面前,那小子被牽動情緒,終於問出了口。
  秦長歌也曾經想過很多次萬一兒子問起怎麼回答,然而今日真正聽見這個問題,她突然決定實說。
  「你祁叔叔回中川當王了,將來你去中川,還可以見到他,你容叔叔,去了。」
  「死了?」包子問得很平靜。
  「嗯。」
  包子扭過頭去,半響,輕輕拔了根草,在指間繞了繞,編了個很醜的蚱蜢。
  「你看,」他將蚱蜢遞給秦長歌,「我小時候總愛在大街上找娘,找了回去祁叔叔容叔叔再給人家賠禮把人家給送回去,我以為他們要罵我,他們都不罵,祁叔叔做他那個恐怖的糖給我吃,容叔叔就給我編蚱蜢,他編得比我還醜。」
  他對著秦長歌綻開一個夢幻般的大大笑容,道:「那糖難吃,那蚱蜢一玩就散,真可惡。」
  秦長歌定定的看著他,半響將手一伸,輕輕道:「兒子,想哭就哭吧。」
  「哇!」
  包子猛的撲進老娘懷裡,將腦袋拚命的向她懷裡扎,聲音嗚嗚嚕嚕的傳出來,斷斷續續含糊不清。
  「……可是我再也……再也玩不到了……」
  秦長歌抱住兒子,輕輕拍著他小小的背脊,低低在他耳邊道:「容兒,我們的一生裡,永遠都在經歷離別,這是所有人都必須接受的現實,而你,你是將來的西梁甚至是天下的大帝,你所要面對的殘酷事實,會比普通人更多……我的孩子……哭吧,哭吧,但望哭完這一場,此生裡你便再不懼面對任何森涼的命運……」
  「我可不可以……不要這個皇帝……去換永遠的不要……離別?」
  「這不是選擇題,人生裡有無數選擇題,唯獨生死不是,」秦長歌給兒子拭淚,「那些陪著你長大的人,那些曾經將你抱在懷中的人,那些愛過你的人,他們終有一日要離開,不過早與遲而已,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學會接受,並讓自己過得更好,幫那些未能將生命之途來得及過完的人,活出雙倍的精彩來。」
  「對不起,」她靠在不住抽泣的包子耳邊,輕輕道,「我很抱歉,我是個不合格的娘,我讓你一歲就失去母親,四歲之前靠在大街上找娘來彌補心裡的空缺;我沒能給你完滿的幸福的雙親俱在的童年,你會說話時,最先會叫的不是爹娘卻是叔叔;我沒能保護好你的等同親人的叔叔,甚至故意讓你過早的知道人生的殘酷和離別的無奈,我始終在打碎你的琉璃世界,卻不能給你提供幸福無憂的童年……溶兒,對不起。「
  包子深深埋在她懷裡,伸出小小手臂,將她努力的抱了個滿懷,抽噎道:「不……你來得很及時,你讓我找到了親娘,你給我最大的自由,你沒逼著我留在冠棠宮傻兮兮的做木頭太子,你讓太子去做掌櫃,你讓掌櫃滿地瘋跑去開分店做廣告,你讓我知道我該知道的,你讓我得到我想得到的……沒有人比你更好。「
  秦長歌吸了吸氣,抬頭望天,突然覺得自己也要嚎啕大哭了。
  此生重來,顛沛流離,艱險不斷,時時覺得疲累,時時難忍傷心,然而今日此刻,忽覺走這一遭終究一切不枉。
  她輕聲歎息著,抱緊了懷裡小小的身體,只覺得這一刻時光靜好,卻已什麼都不必再言。
  她不願意說話,卻有人不願成全這對母子寧靜交心的一刻。
  那一大一小的溫情相擁,在落魄心寒的人眼中,如此刺目。
  「真感人啊……西梁尊貴的太師大人,哦,不,尊貴的皇后,你想哭的時候,有沒有想起,你曾親手造成了多少人的生死離別,那時你怎麼沒哭?「
  那聲音極其譏誚,帶著淡淡的漠然和輕蔑。
  「你這樣的人,也會因為離別而想流淚?你,配?」
  卷二:六國卷第七十一章軟禁
  聲音就在身後,秦長歌卻仿若未聞,只細緻的給兒子擦乾淨眼淚,才緩緩起身,回首看著身後的人。
  她的眼睛突然睜大。
  眼前的人,瘦的宛如弦月一彎,天水之碧的長袍著於他身,宛如掛著飄搖旗幟的細樹,空空蕩蕩在風裡飛舞,露出袖口和領口的肌膚都蒼白得如同一層薄膜,隱約看見肌膚下淡青色的脈絡,唯有一雙眼睛,卻如有烈火在其中不懈燃燒,灼熱執著,似想將天地間一切物事,都燒了個乾淨。
  秦長歌怔怔看著他……蕭琛,這是蕭琛?這是那個水碧櫻紅,挑燈踏歌的詩酒風流的尊貴王爺?是那個意態閑雅,清貴靈韻的皇弟蕭琛?是那個任何時候都如清泉如流水如月光如佳詞般的空靈男子?
  清泉將凅,佳詞已殘,所有的美好傳說都已逝去,只剩下迥然不同往日的怨毒的幽火,在日復一日的燃燒。
  秦長歌目光緩緩下移,仔細打量了蕭琛全身,他衣著依舊精緻乾淨,氣質清潔,但是誰知道是不是因為蕭玦昨日來過,看守他的太監剛給他換的?
  不過從蕭玦昨日只是傷心卻沒有憤怒來看,安平宮人應該不至於虐待蕭琛,畢竟這位王爺名聲和雅寬厚,是著名的賢王,很得民心愛戴。
  秦長歌譏嘲的笑了一下,這世事當真有夠不公啊,一代賢王淪落囹圄,自己這個陰毒狠辣的壞人卻春風得意,真真叫人想起來就切齒痛恨呢。
  生生把一個絕世美男,痛恨折騰成了這般形銷骨立,宛如幽魂。
  情愛和仇恨,多麼可怕的東西。
  微笑著,她抬了抬手,道:「王爺,別來無恙否?」
  「別叫我王爺,」蕭琛漠然道:「蒙你所賜,趙王這個封號已經不存在了。」
  「哦,抱歉,我忘記了,不過無論如何,你還是陛下的親弟,血緣之情,是誰也抹殺不掉的。」秦長歌牽著兒子,閒閒擦著僵立的蕭琛的肩,邁入蕭琛所倚的那個殘破的亭子,順手折了荷塘裡半殘的荷葉墊在滿是塵灰的欄杆上。
  身後,蕭琛被她那句話刺激得一顫,手指痙攣地抓住欄杆,定定看了她半響,冷笑道:「皇后,今日你是來示威的嗎?你們夫妻前後來看我,是想告訴我,你們要再次大婚了嗎?」
  他把再次那兩個字咬得很重,語氣裡滿是諷刺。
  秦長個托著腮,抬眼瞅著蕭琛,根本不理他剛才那句話,只是緩緩道:「蕭琛,我發覺,你是最快接受我還沒死這個事實的人。」
  「那又怎樣?」
  「不怎麼樣,我只是由此確定了,」秦長歌盯著蕭琛眼睛,「事發之時,你根本沒有進入長樂宮。」
  蕭琛一震,默然不語。
  「你如果進了長樂宮,你親眼看著了某些事實,你便不可能這麼快便接受『皇后未死』這個信息,」秦長歌步步緊逼,「蕭琛,你沒有動手,你是在為誰做替罪羊?」
  沉默。
  極度的寂靜,聽得見身後花圃裡一朵花被風垂落一片花瓣的聲音。
  良久,蕭琛極慢極慢的道:「沒有誰可以逼我做替罪羊。」
  「當然,」秦長歌接得飛快,「你自願的。」
  抬起眼,蕭琛古怪的瞅了一眼秦長歌,再次拒絕答話。
  秦長歌的神色,卻一點點的黯然下去,她抬手,拈起被風吹過來的一片落葉,慢慢在掌心碾碎了。
  聽得對面蕭琛低低道:「你這個陰毒的女人,你在擊敗我之後,猶自不忘再施暗算,太陛天牢裡,哥哥和我對飲時,那酒你玩了什麼花招?」
  秦長歌瞟著他,冷冷道:「你拒絕回答我,我為什麼要回答你?」
  「不用你回答,我知道,」蕭琛冷然道:「毒在銀針上,試酒的銀針,是你給於海的對不對?你……」他一字字道:「你、好、狠。」
  語氣怨毒。
  「謝謝誇獎,不勝榮幸。」秦長歌不為所動,連坐的姿勢都沒換過,「蕭琛,你去喝潑在地下的那酒了?是不是?你喝過,所以知道那酒根本沒毒?」
  這個問題是不用等待回答的,蕭琛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秦長歌面色平靜,心裡卻隱隱有些微涼,想起那夜燭火飄搖的太陛天牢內,蕭玦帶著被弟弟背叛了的傷痛匆匆而去,而一片黑暗裡萬念俱灰的蕭琛爬到地下,試圖喝那「毒酒」以自盡,這一幕兄弟決絕,這一場逼到死角的斬情之計,雖說是蕭琛咎由自取,然而終究是悲涼而疼痛的。
  苦笑了一下,秦長歌站起身,覺得自己這一趟何必過來?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有些事,何必非要搞得這般清楚?揣著個明白裝糊塗,說不定人生還過得幸福些。
  雖然蕭琛什麼也沒說,但對於秦長歌來說,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已明白。
  他那般譏誚的笑容,是想等著看知道同樣被打落塵埃的那一日吧?
  微微仰首,望著南歸的雁,秦長歌清晰而緩慢的道:「蕭琛,你我都是聰明人,你能做的,我未必做不到,別笑得太早。」
  「我有什麼好笑的?」蕭琛目光裡的幽火似可燎原,「人生修短,苦樂貧富,到頭來都是一抔黃土,縱贏得了一時,終贏不了一世,大家都好自為之吧,」
  他譏諷的笑著,伸手一引,姿態依舊有幾分當初的優雅氣度,「請,不送。」
  秦長歌深深看他一眼,本想讓他遷出安平宮的打算也懶得再提,牽著兒子走路。
  包子乖巧的跟著她,卻在擦身而過的時候突然回首道:「聽說你害過我娘?」
  蕭琛看著他,淡淡道:「太子殿下,歡迎你在將來登位時賜我一杯鴆酒來替你娘報仇。」
  包子嗤之以鼻,「我娘的仇她自己負責,我管這事做什麼?我還沒說完,聽說你對父皇很好。」
  蕭琛神色突然晦暗下來,默然不語,半響又冷笑了一下。
  包子道:「上一輩的恩怨,我娘說過和小輩無關,無論如何你是我叔叔,我好像從未拜見過你。」
  他微微彎腰,道:「皇叔。」
  蕭琛微微一震,看向眼前孩子的目光裡,蒼涼的意味更重了幾分,半響喃喃道:「但望你更似你父皇,不要像你母后……」
  包子卻毅轉過身去,隨著彷彿什麼都沒聽見的秦長歌離開。
  只留下一地盤旋枯黃落葉裡,殘破長亭中那個長久佇立的孤獨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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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安平宮,秦長歌直接把兒子送到了京郊大營,楚非歡對包子要來做個小兵的提議毫無異議,並立即給了包子一個下馬威,將準備粘上他膝蓋的包子給捋了下來。
  包子對此表示十分的抗議,扒著乾爹的膝蓋死活不肯放手,楚非歡平靜的告訴他,作為一個大營中的最低等小兵,時時爬上總軍師的膝蓋是非常荒謬的,當然,如果是太子殿下爬那還是合理的,那麼,太子殿下請你回冠棠宮,換了太子衣冠再來爬在下的膝蓋吧。
  包子只好悻悻爬下乾爹膝蓋,悲催的發現,自己上了老娘的當,當個兵的犧牲,著實也太大了點。
  可是男人說話駟馬難追,答應了的事要想賴賬,恐怕老娘會有一萬種辦法來整治他,包子無奈,只得換上大了好幾碼的最小號士兵裝束,抓了個最小號的細如筷子的長矛去站崗了。
  秦長歌和楚非歡一副理都不理的樣子把他踢出大帳,轉手就對虛空處點了點頭,黑影閃了幾閃,太子爺永不離身的凰盟護衛和內廷護衛都跟了出去。
  苦頭要給他吃,安全更要保護好,這個多事之秋,秦長歌絕不敢拿兒子的安危冒險,包子現在無論在哪裡,明理暗裡的護衛足足有一個連。
  大帳裡只留下兩人,楚非歡給秦長歌斟了杯茶,淡淡問:「陛下沒事吧。」
  「嗯。」秦長歌掉開眼,不接觸楚非歡目光,低頭專心喝茶。
  楚非歡抬眉,目光如水在她微紅的臉頰上拂過,眼神微微一痛,隨即平靜的道:「我見你昨夜未歸,也沒有信來,便知道不會有事。」
  秦長歌臉上騰騰的發起燒來,再次含糊的唔了一聲,將臉幾乎埋進了茶盞裡。
  心裡亂糟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非歡和自己同時接到蕭玦被刺的消息,非歡卻沒有跟去,他是不是已經預料到蕭玦不會有事,所以給自己留了和蕭玦單獨相處的機會?
  自己一夜未歸,非歡心裡會怎麼想?
  秦長歌的手指在茶盞外沿毫無意識的畫圈圈,想著和非歡這兩年來的種種心路歷程,非歡對她,先是拒絕,不願拖累她,然後又因為某個原因,試圖對她追求,並希翼和她歸隱山林,身體和武功復原後,按說他當可完全拋開最初的顧慮,全心追逐,然而他的神情舉動,雖然真誠依舊此心不移,卻又多了分若即若離,有時候甚至覺得他,隱隱的苦痛和矛盾……
  秦長歌這裡沉吟半響百轉千回,楚非歡卻沉靜如舊,只道:「既然那邊沒事,這裡正好有事等你處理。」
  秦長歌愕然抬頭,問:「有新軍情?」
  「不是,」楚非歡道:「昨夜你走了後,來了個女子在大營外探頭探腦,被當做尖細抓了進來,屬下報來我去處理,那女子說是文昌公主近侍,叫綺陌。」
  秦長歌怔了怔道:「我認識,她怎麼會到這裡來找我?」
  楚非歡道:「我也很奇怪,她卻不肯和我說來此原由,只說請你去上林一趟,便走了,我本想派人進宮通知你,但是夜間宮門非軍情不能開啟,只好等你回來,你既然回了,就去一趟吧,我瞧她神情有些怪異不安的樣子,怕是確實有事。」
  秦長歌皺眉道:「前幾天蕭玦還和我說,文正廷回京做戶部尚書,有次無意中遇見文昌,很是仰慕,他問過皇姐意思,也是願意的,正商量著要給她操辦,難道文昌要大婚了,找我去做參謀?」
  哈哈一笑她道:「新娘綜合症?」
  楚非歡深深看她一眼,突然道:「陛下有無和你商量,你正式回宮的事體?」
  秦長歌被問得一怔,楚非歡看著她神情,苦澀一笑道:「那日斗春節,放出睿懿皇后回歸的消息,是我和他商定的計劃,這一風聲傳出,皇后不回歸也得回歸,差的只是時間罷了,是不是?」
  秦長歌怔怔看著他道:「非歡,你明知……你還……」
  「沒有什麼比你的安全更重要,只要對你有利,我都會去做,至於那後果是否對我有利,我當時不會去想,事後也不會去後悔。」楚非歡淡淡道:「長歌,我一生無有他願,只願你幸福。」
  他不去看秦長歌神情,嘴角一抹笑意淡如春水漣漪,「我曾經拙於言語,什麼都不願和你說,只喜歡將心思都放在心底自己想,經歷生死那一場,那些等待的日子裡我無數次後悔,那許多話沒來得及和你說,你就去了,卻叫我到哪裡再去剖心表明?那些日子裡我一次次對自己發誓,如果還有機會,我絕不再漠然對你,我會和你分享一切,我要讓你知道,在寒冷的日子有人始終會給你溫暖關切,但是你只需要聽著就好,聽沒聽進去,應不應答,要不要,都在你自己。」
  「就如同今日這句話,我依然不要你回答,不要你擔上心事,我只想你知道。」
  楚非歡輕輕湊近秦長歌耳邊,語聲低如極遠海岸吹掠來的清風。
  「長歌,我曾多麼希望,此生能娶你為新娘。」
  ————————————————————
  「我曾多麼希望,此生能娶你為新娘。」
  「如果這輩子還能看見你為我著急一次,此生也不枉了。」
  ……
  秦長歌騎在馬上,晃晃悠悠往上林山去,突然將馬鞭狠狠在半空中一抽,似乎想要將這兩句魔咒般在腦海中盤旋不休的話給徹底抽飛。
  她四周大批護衛給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渾身一顫,愕然望著莫名其妙發威的太師大人。
  秦長歌嘿的一聲,悻悻的將馬鞭收回,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些煩惱事兒,她的智商,從來就不是為了這些情事給準備的。
  前方上林庵在望,不遠處是江太后「榮養鳳體」的晟寧行宮,文昌喜歡上林清淨,住在這裡,也有監視江太后的意思。
  秦長歌現在的身份,不比當初的小宮女明霜,到哪裡都有幾分警嗶森嚴的意味,她私人衛隊足有三千人,個個都是千挑萬選的驍勇精壯之士,蕭玦自從她上次落入陷阱一事,現在恨不得一片樹葉落到秦長歌腦袋上,都要在三十丈外絞得粉碎,現在普天之下,要想單人獨劍接近秦長歌身側,門都沒有。
  剛到上林山腳,前方探馬部隊已經散開警戒,不多時隱隱有喧鬧之聲傳來,隱約可見人影晃動,隨即聽見兵刃交擊聲響,秦長歌挑眉——這是皇家御苑,怎麼會有雜人?居然還敢動手?
  想起楚非歡轉述的綺陌的奇怪舉動,心底隱隱有些不安,策馬上前幾步,立即有人攔住,道:「太師大人,前方有敵,請莫涉險地!」
  秦長歌只好哭笑不得的駐馬,知道這些人都是得了蕭玦命令,丟了她或者傷了她會掉腦袋,小心翼翼得恨不得用盾牌將她裹住,前方有敵沒肅清,那是絕對不敢讓她靠近的,秦長歌不想為難這些下屬,只得在原地等候,抬頭看著上林庵緊閉的山門,發現那裡似乎也有人影晃動。
  好在不多時前方喧鬧漸止,前探護衛幾騎潑風般馳來,將幾個灰衣人重重向地下一扔,那幾人都極其彪悍,從馬上仍下的力道不輕,卻一聲呻吟也沒有,秦長歌俯身瞄了一眼,立即道:「卸下巴!」
  那幾人猛的張嘴,可惜已經遲了一步,訓練有素的侍衛卡卡連聲,按秦長歌的吩咐卸了下巴,從齒縫裡掏出了毒藥。
  隨即一通搜身,搜出一萬兩銀票數張,離海明珠一袋,還有進京的通關路引等物。
  那幾個人悍然怒視秦長歌,咬緊牙關一副「你想從我兄弟嘴裡掏出秘密門都沒有」的悍不畏死的模樣。
  秦長歌笑嘻嘻看看那幾人眉目,撇撇嘴,揚了揚頭示意。
  立時有護衛上前,合上幾人下巴,二話不說惡狠狠一通鞭子,那幾人被打得滿地亂滾,忍不住髒話粗話亂罵一通,秦長歌聽了會,道:「儀州人氏。」
  那幾人立即如被雷擊的閉嘴,可惜已經遲了。
  秦長歌拂拂衣袖,悠然笑道:「問案是很麻煩的,你們憋著氣等我問,我偏不問,看,你們現在不是自己說了?儀州嘛,儀州能出得起十萬白銀和離海明珠的大戶,可不多哦。」
  她冷笑著,揚鞭一指上林庵門。
  「給我把那些在上林庵周圍鬼鬼祟祟的傢伙,一個不漏的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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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長歌在侍衛擁衛下進上林庵的時候,一路都是被擒下的灰衣人,侍衛上前敲門,敲了半天山門好久才小心的開了一線,探出個陌生婆子的臉,她沒看見後面的大部隊,只狐疑的瞅著敲門人,皺眉道:「什麼人?不知道這裡御苑重地麼?出去!」
  秦長歌在後面眉毛一挑,終於明白綺陌為何會去找自己,看樣子文昌被軟禁了,大約對方也阻擋了去皇宮的路,所以綺陌找了機會去大營找自己,秦長歌的身份一直沒有瞞過文昌,綺陌作為文昌心腹,自然知道趙太師就是原先的明霜。
  原先留給文昌的外廷侍衛,現在大約也被困住了吧?
  文昌好端端的為什麼被軟禁,連消息都送不出去,秦長歌現在還不得而知,但覺得多少怕和那晟寧行宮的老女人有點關係,秦長歌微微露出冷笑——江太后,你又要出什麼蛾子?
  那婆子還在絮絮叨叨的趕人,秦長歌上前,撥開侍衛,對著那婆子慢條斯理打量一番,道:「你是誰?面生啊。」
  「我是文昌公主的侍應嬤嬤,」那婆子見她氣度威勢,倒也不敢放肆,只是仍然死死把住門,粗聲粗氣道:「公主不見外客,諸位請回吧!」
  「還是我請你,請你回姥姥家吧!」秦長歌對她露齒一笑,啪的一腳踢出去,將那婆子砰一聲踢出丈外,直直滑了老遠,跌在二門階前哎喲呻喚著直不起腰。
  黑色庵門撞擊在牆壁上發出巨大聲響,庵裡立即湧出一堆男男女女,大多面孔陌生,秦長歌看也不看長驅直入,頭也不回地吩咐:「我點出來的人,你們不要動,其餘人,都綁了!」
  順手將自己眼熟的,那些神情委屈驚惶的原先文昌的忠心侍女嬤嬤都點出來,其餘人立即被如狼似虎的侍衛一齊綁翻,秦長歌看看四周,問:「公主和綺陌呢?」
  有個嬤嬤立即一撇嘴,答:「那騷蹄子怕在和誰明鋪暗蓋被翻紅浪呢,可憐公主被關在地下黑屋子裡……」
  「什麼地下黑屋子?」秦長歌霍然轉身,「誰關的?」
  嬤嬤立即閉了嘴,膽怯的看了看那些捆在一邊的人,囁嚅著不敢言語,秦長歌注視著她,森然道:「我是西梁太師趙莫言,奉聖命前來解救公主,你若耽誤了事體,我先拿你是問!」
  嬤嬤嚇得噗通一跪,連連磕頭,秦長歌揮手命人都出去,俯身問:「黑屋子在哪裡?公主可好?」
  「……公主被關了有幾天了,不過聽說還活著,黑屋子在哪裡老奴還不知道……原先幾個侍女跟隨公主的都死了,老奴不敢探問……不過外間綁著的那個嬤嬤是他們的人,他們應該知道。」
  「他們是誰?」
  嬤嬤伏首於地,顫聲道:「奴才不清楚,只是……」
  「嗯?」
  「奴才隱約聽說,公主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有人想殺她滅口。」
  卷二:六國卷第七十二章舊情
  「滅口?」秦唱個瞇起眼睛,看了看那嬤嬤,知道也問不出什麼別的,揮揮手命她下去,想著先前她說綺陌的那句話,微微挑眉,綺陌做什麼了?這婆子說得這般難聽?
  正想著,問外有護衛通稟的聲音,說抓到一對白日宣淫的男女。
  秦長歌嗯了一聲,回身便看見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被擒在階下,男子是個胖大漢子,一身黑肉十分精壯,女子掩面哭泣,桃紅鴛鴦肚兜遮掩不住香肩玉肌,看輪廓正是綺陌。
  秦長歌皺皺眉,招手喚自己的侍衛頭領過來,道:「拿我的手令,去人道善督營,通知章將軍帶五千軍道晟寧行宮,就說聽聞有賊子將對太后圖謀不軌,前去護駕;另一撥人道龍章宮,將此事報知陛下,其餘人轉過身去。」
  眾人依命行事,秦長歌又對暗中做了個手勢,隱身護衛的凰盟屬下接令而去,秦長歌下階,將自己的披風披在綺陌身上,看著女子身上斑斑點點淤青血痕,目光一軟,輕輕道:「委屈你了,綺陌。」
  綺陌震驚抬頭,原以為自己這般模樣被捉了來,一番羞辱必不可免,不想太師什麼話也不用自己解釋,直接溫言撫慰,一時期這段日子為了保全營救公主,不得已委身侍敵,受盡不明真相的嬤嬤侮辱,那些朝夕相伴的人還不如一個不甚熟悉的貴人來得體貼心意,不由悲從中來,淚下如雨。
  秦長歌拍拍她肩,道:「你是忠撲,這段日子已經熬過去了,將來總有你的好日子……公主在哪裡?」
  綺陌擦乾眼淚,道:「奴婢知道,奴婢領太師去。」
  經過那被捆綁的大胖漢子身邊,綺陌忍不住停步,含淚狠狠咬唇,秦長歌袖手在她身後,淡淡道:「此人由你處置,只需留活口給我問話就成。」
  「啊!!!」
  血光暴濺,綺陌惡狠狠一腳將漢子的襠下踢爆了。
  漢子滿地亂滾的哀嚎,秦長歌看也不看,隨綺陌匆匆而去。
  經過廚房後面有一間不甚顯眼的雜物房,綺陌小心的搬開雜物房的柴禾堆,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秦長歌皺眉道:「我很少來後院,以前居然沒有注意這裡還有個暗室。」
  綺陌道:「上林庵雖是皇庵,多少年來並沒有皇室人員在此清修,但是年年都選宮女剃度了進庵,這些假尼姑天高皇帝遠,又耐不得清規戒律,便和外邊的人有了些風流事兒,這個地窖大抵就是當時挖出來的。」
  說話間兩人已經下去,有侍衛跟下,因為地窖太小,只能下來幾個人,地窖一路挖得粗糙不平,轉轉折折,上面的光根本射不到地窖底處,地窖裡隱約還殘留著一些難聞的醃菜味道,再加上空氣不流通,黑暗中滿是渾濁醃菜的氣息,令人聞之欲嘔。
  綺陌輕輕喚,「公主……公主……」
  沒有人回答。
  綺陌要點燃手中油燈,秦長歌一攔,問:「公主在這裡幾天了?」
  綺陌答:「三四天了。」
  「先別點燈,免得刺傷她的眼睛。」秦長歌目力自然比綺陌耗,直接向牆角一堆爛棉絮走去,一邊問,「你沒能下來過?」
  「誰都沒能下來過,」綺陌小心的摸索,「連我一開始都不知道公主在這裡,只知道她突然不見了,然後我們就被看守起來,多了許多陌生人,後來我沒辦法才……」
  她再次泫然欲泣,秦長歌拍拍她以示安慰,有侍衛想上前,秦長歌一攔,她怕就困黑暗中的人因為甚至迷亂,會有衣衫不整的情形,文昌貴為長公主,無論如何要避諱,道親自上前,手中灌注了真力,掀開了那團一動不動的爛棉絮。
  一雙驚惶的眸子霍然抬起,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那眸子光亮得有些不正常,隨著棉絮的拉開,蜷縮成一團的人體更快的向棉絮深處鑽去,將自己裹成了厚厚的一大團。
  秦長歌目中閃過一絲怒色。
  養尊處優的文昌,多年來金尊玉貴,何曾受過什麼苦楚?這些人竟想將她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窖深處,活活嚇死餓死!
  秦長歌歎息著,低低喚:「文昌……文昌……」伸手去扳那團人影的肩頭。
  手勢將扳未扳。
  驚變乍起!
  寒光暴射,明影燦爛,宛如滿天雲霞一瞬間照亮混沌天地,棉絮裡剎那間突然迸射出千萬道天驕霓虹,呼嘯著籠罩了秦長歌全身!
  秦長歌的手,還在棉絮一角。
  驚呼聲裡身後侍衛大力撲上。
  刷一聲棉絮被她大力一扯一抖,如鐵板堅起,那華光啪啪的打在棉絮之上,發出沉悶撲撲聲響,穿裂薄絮,直射其後之人。
  秦長歌卻已抓著綺陌離開了原地。
  幾聲悶哼,兩個躲避不及的護衛砰通倒地,渾身射出無數個透明窟窿,汩汩的冒出鮮血。
  好強勁的暗器!
  秦長歌冷笑一聲,黑絲無聲無息飛出之間,刷的纏上那個欲待逃竄的黑影的脖子。
  手臂一振,直接將那人如巨錘一般掄了出去,砰的撞上了地窖的牆壁,轟然一聲土牆碎裂,原來只是薄薄的一層,滿地灰土和瀰漫黃煙,土牆夾層後一人緩緩抬起頭來。
  文昌。
  綺陌驚魂未定的奔過去,大叫,「公主!」
  秦長歌黑絲一收,將那人飛快牽回,順手點了那人穴道,反手拋給身後侍衛,道「到處去!別讓他死掉!好好審問!」
  語音未落聽得上方洞口有喧嘩之聲,似乎有人在阻攔什麼,隨即一聲悶響,一條黑影飛快的奔了過來,人還未到便一聲急喚:「皇姐!」
  秦長歌挑挑眉,蕭玦來的好快。
  身側掠過一陣風,蕭玦已經衝過來,一步上前攬進了塵灰滿身不住顫抖,幾日間已經瘦了一層的文昌,低聲道:「姐姐,姐姐,沒事,沒事了……」
  文昌緩緩抬起無神的眼睛,從輪廓和氣息中感覺到是蕭玦,渾身一陣大顫,驀地緊緊抱住蕭玦,嚎啕大哭。
  「阿玦……她要殺你……她要裝病詐你去請安然後殺你……我聽見了……」
  她的手指緊緊扣在蕭玦臂上,指上青筋畢露,傾瀉的眼淚很快濕透了蕭玦黑金飛龍袍襟,她似用盡全身力氣,想將這些日子裡的驚惶害怕恐懼委屈都拚命宣洩乾淨。
  蕭玦微紅了眼睛,輕輕拍著姐姐的背脊,眼底卻有怒火和殺機熊熊燃起。
  秦長歌不去打擾那相擁的姐弟,只將目光投向上林庵西北的晟寧行宮方向,露出一絲森然的笑意。
  乾元五年九月十一,陰雨之夜。
  秋夜的雨無聲清冷的一層層塗抹著大地,位居上林山西北的晟寧行宮的宮牆和御道在雨水浸潤下都泛出蒼青色的微光,圍繞在晟寧行宮一周栽種柏樹被帶雨的風吹打得啪啪作響,那單調的聲音,反為這寂靜的夜增添了幾分淒清。
  雨中,黑暗之處,靜靜佇立著五千善督營軍士,那麼多人風吹雨淋,卻連聲咳嗽聲都不聞,遠遠看去彷彿一排石翁仲。
  兩盞紅燈籠在雨幕仲飄搖而來,持燈者是兩個小宮女,後面跟著晟寧宮總管太監,時已近亥時,他是去檢查宮中各處的門戶的。
  老太監的目光在宮外那數千鐵甲梭巡一圈,目中微微露出憂色,他抬頭看看天色,一點微光都沒有的雨夜,令人越發心生壓抑。
  ……風雨欲來啊……
  這些兵,黃昏時過來,到現在不說話也不動,只將晟寧行宮包圍得死死,還不許他們去通報太后,老太監這種在宮裡打滾了多年裡的老人兒,哪裡不知道其中厲害?別說不敢通報,還得約束所有宮女太監,謹言慎行,生怕招惹了一點事兒便惹來殺身之禍。
  只是……通報不通報,太后都會知道……這裡上上下下都是人,有人出不來,有人進不起……今晚注定不會善罷甘休的,瑤妃娘娘和淑妃娘娘都在呢,現在出不去,急得熱鍋螞蟻似地……
  老太監歎息著,正準備轉身,
  前方突然起了騷動。
  急速的馬蹄聲和車輪聲快速傳來,隱隱出現大片隊伍,最前面三十六金甲騎士,如三十六道金色旋風飛馳而至。
  老太監睜大眼睛--殿下駕臨!
  自從太后在此榮養,殿下從未來過,如今冒雨憊夜而至,總不會是心血來潮?
  聽慣了皇族波譎雲詭腥風血雨秘史的老太監嚇得手一軟,燈籠落地破碎,迅速燃起小小的火頭,在淒冷的夜裡,生出一些詭異的熱烈。
  轟然一聲,宮門開啟,幾乎沒有容許任何有任何反應,三十六金甲護衛風似的捲進來,左右一站,隨後是御林軍,將宮院宮道站得滿滿,隨即,長身玉立的西梁皇帝,快步匆匆邁步而進。
  他身後跟著清瘦雍容的黃衣少年,姿態散漫神情瀟灑,眉目轉動間卻有睥睨之氣,他溫和的目色如明月一般一轉,老太監便覺得自己的全身上下連內心想法都被他看盡。
  老太監膝蓋一軟,跪伏在階邊喃喃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蕭玦和秦長歌也根本沒有多看一眼,他們匆匆行過晟寧行宮的長廊,在宮人在俯身請安聲中快速行進,蕭玦步伐如此快速,掠東長廊側草地細密的絨草,那草俯伏於他黑底鎦金邊飛金龍的錦袍下,如同這江山這天下萬民百官俯伏於他腳下。
  他用最快速度進入內殿,人還在廊外,一聲「兒臣給太后請安」剛剛說完不等人回答,便已冷然推開殿門。
  殿內,三個女人同時抬頭,兩個驚惶,一個平靜。
  蕭玦立於殿門前,目光緩緩從三人臉上掃過,先前勃發的怒氣突然沉潛下來,淡淡道:「母后這裡,今日倒是熱鬧。」
  他不待江太后回答,直接推門而進,理也不理上前怯聲請安的瑤妃淑妃,秦長歌跟隨其後,江太后突然道:「皇帝,你越發沒有規矩了,這個外臣,居然也帶進後宮內殿?」
  蕭玦漠然道:「回母后,這是趙太師,現在領侍衛內大臣,按西梁律法,但凡後宮涉及謀逆案由,內侍衛大臣有權領皇命出入宮禁參與審理,不知道這個解釋母后可滿意?」
  「謀逆?」江太后平靜的聲音也有了絲破碎,地下那兩個女人也駭然抬頭,驚異的看著江太后,瑤妃還不明所以,淑妃臉色已經一片死白。
  蕭玦冷笑著,大馬金刀的往江太后對面一坐,一言不發。
  江太后吸口氣,雙手平平擱於膝上,抬頭直視蕭玦,慢聲道:「皇帝,我江家一直都在你掌心任你撥弄,你年羹堯廢後就廢後,想要弒母便弒母,你將江家趕盡殺絕,你將后妃親族都削權,你當初專寵那狐媚子,如今遍朝野都是你荒淫斷袖之聲,這都由你,何須扯出這麼個驚世駭俗的謀逆由頭,來整治你的母后?」
  「母后,」蕭玦將這兩個字咬得很重,他身子微傾的看著江太后,目光華光厲裂,似想將眼前這個雍容的女人看透一般,用力的看著她。
  「既然您今夜想痛痛快快說話,朕也陪著您吧話說個明白乾淨,說不準這也是咱們最後一次這般對談了——朕倒覺得朕對江家,對您,一直仁至義盡,奈何您苦苦相逼,與其說朕要弒母,倒不如說您一直想弒子,那隻金弩是怎麼回事?文昌市怎麼回事?文昌聽到了您的秘密,您不敢殺文昌怕因此驚動了朕,就像活活困死嚇死她!您昨夜令人通報鳳體欠安道了龍章宮,若不是朕忙於國事,於海沒敢打擾沒有稟告朕,朕知道了前來看您,今日怕已經就是屍體一具了吧?母后,朕若駕崩,您打算立誰未帝呢?想來您一定不會垂顧你那六歲的皇孫的,那大抵您要垂簾?效仿元高太后?」
  蕭玦每句話都自齒縫蹦出,字字森冷,句句誅心,跪在地下的瑤妃臉色越聽越白,最後身子一晃暈了過去,淑妃勉強撐住自己,伏在地下瑟瑟發抖。
  江太后卻冷然一拂袖,寒聲道:「皇帝,你貴為天下之主,須知不可輕言輕縱,你說哀家謀逆刺駕,證據呢?」
  蕭玦倒被她問得一怔,他懷著一腔鬱憤之氣,懷著對姐姐討公道的心匆匆而來,一時哪裡想到搜集證據。
  秦長歌不急不忙上前一步,從袖囊裡掏出一袋離海明珠,微笑著捧在手心。
  淑妃的臉色立即變了。
  「這袋明珠,不知淑妃娘娘可認得?」秦長歌蹲下身,將那華光閃耀的珠子一顆顆倒在淑妃面前,笑得溫柔。
  「本宮……本宮怎麼會認得什麼明珠……」淑妃掉開眼睛,慌亂得不敢看那滴溜溜滾動的珠子,她對上江太后目中厲色,眼底慌亂得光芒漸漸收斂,沉了沉氣道:「不過是一袋普通明珠,你叫本宮認?你這是對本宮的態度?」
  「哦?那麼是微臣失禮。」秦長歌微笑如故,淑妃見她道歉,膽氣立壯,厲聲道:「既知失禮,還不——」目光一轉看見蕭玦惡狠狠的看過來,說了一半的話頓時被嚇得吞回了肚子裡。
  「娘娘不認得,微臣認得,」秦長歌笑意裡沒有一絲溫暖,「這明珠成色極好,只有靠近海岸的儀州才有,因為從離海運過來的明珠,除了貢品外,會最先在儀州售賣,而這般顆顆拇指渾圓的珠子,非豪族大戶,不能得,何況,這袋子,」她晃晃手中錦袋,「這袋子翻過來,裡面的內襯是一種滑錦,也只有儀州才有這種布料……淑妃娘娘,我記得您就是儀州人氏?」
  淑妃臉色死灰,半響吃吃道:「這種地下儀州多得是,你不能因為本宮是儀州人,便栽此滔天罪名於本宮!」
  「夠了!」蕭玦一聲怒喝,淑妃渾身一顫,再不敢開口。
  秦長歌嘴角扯起一抹冷笑,輕輕道:「淑妃娘娘,不用急,關於證據,只要我想問,都能問得出,您知道不?令尊一族在邦都的府邸,先前便已經被包圍,你們那麼大的家族,總會有一兩個人嘴不緊的,放心。」
  她直起身,冷然道:「不得不佩服諸位封鎖得好消息,若不是你們派去看守文昌的人不妥當,沉溺女色,是公主貼身宮女用自己身子換來除外的機會,通知了我,只怕陛下今日便要被晟寧行宮周圍潛藏著的太尉大人手下暗殺了吧?」
  她一步跨出內殿,對著殿外靜靜等待著的善督營總管,做了個單手一劈的姿勢!
  齊整的腳步聲立即響起,隨即殿頂廊下花園橋下,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都響起了廝殺之聲!
  到處都是喊殺聲,到處都燃起火光,殿頂上逃與追的人群踩破屋瓦的碎裂之聲不斷傳來,衣袂帶風聲和兵器交擊聲交織如網,罩下秋雨連綿的晟寧行宮。
  那些響在頭頂的銼然撞擊聲和人體跌落聲裡,燃著溫暖炭火的華貴內殿內五個人卻悄寂無聲。
  都在沉默著對抗,沉默著聆聽兩方勢力的碰撞,一方潛伏已久,一方蓄勢而來,你死我活,沒有容讓。
  良久,喊殺聲漸漸寂滅,風裡隱約飄搖而來呻-吟聲,遠遠聽來有些滲人,善督營統領踩著堆積成窪的雨水大步而來,濺起紛飛的水花和血花,大聲報道,「陛下,謀逆兇徒已平,計兩千人,死三百一十七,傷八百二十,餘者全部就擒!」
  沉寂的空氣越發沉寂如死。
  良久,座上,江太后卻突然一聲歎息,閉上雙目。
  淑妃卻突然一聲哀嚎,大力一撲,狂撲上端坐不動一直冷笑的蕭玦膝蓋。
  「陛下!饒我!一日夫妻百日恩!妾身是您這三年唯一臨?幸過的宮妃,您是愛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