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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0章

  第四十六章穿喉
  一個黑胖乞丐,因為身高體壯最具有威脅,被幾個乞丐目標一致的合力圍攻,一個年輕乞丐趁他不注意,咬咬牙,突然搬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向他的後腦。
  胖子聽到風聲,本想讓開,不知怎的腳步一浮,那石塊便狠狠砸了下來。
  狂吼一聲,那黑胖子一個踉蹌,所幸他個子高大,那乞丐卻不及他身高,兼之下狠手終究心虛,微微偏了準頭,砸在他後腦下方,立時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那黑胖子立即暈頭暈腦的栽了出去,栽在地下伸手一摸,摸到滿手的鮮血,頓時急了眼,大叫一聲便要爬起來,然而那幾個乞丐見終於打倒了一個,一不做二不休狠下心來,抓了趁手的東西紛紛砸下,血光飛濺裡,那胖子痛叫連連,雖然皮粗肉厚,終究也經不起這般連連毆擊,但身體疼痛,一時也無法爬起,捂著腦袋,於石塊棍影中突然覷見前方一雙腿。
  那個殘廢的青年,正坐在他前方,抵擋著另幾個人的進攻。
  人被逼急了,是什麼都能做出來的。
  求生,在最危急的時刻,幾乎是本能。
  「殺一個人就能活是不是!」一聲狂吼,那胖子也不起身,就地滾了出去,抓起一塊尖銳的石頭,就去砸那殘廢青年的眉心。
  秦長歌的目光跳了跳。
  一伸手拉住了欲待奔前的兒子。
  石塊尖銳,隱約粘著鮮血和塵埃,於紛擾囂亂,慘呼與怒罵同響亂石與棍棒齊飛的混戰群中,無聲無息而又殺氣凜然的襲向要害。
  霍然抬頭!
  那青年髒污的亂髮中,掩映的目光忽若冷電一閃。
  那目光寒銳似劍,雪亮勝刀。
  又似大片冰雪,呼剌剌的一捧,於寒冬最蕭瑟的風裡,毫不容情的潑了出去。
  冷至骨髓。
  如此近的距離,殘疾的軀體,圍攻的人群,無法避讓的空間。
  看來,必死無疑。
  那目光匹練般一掠,卻瞬間平靜。
  他忽然一翻身,從石旁翻開。
  極其敏捷,宛如一隻水鳥,在獵人弓矢飛臨前躍入水中,在空中劃出流暢的弧線,一種決絕而凌厲的姿態。
  這一翻,立即避開要害,卻將自己的雙腿,生生迎上對方猛力砸下的尖石。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起。
  胖子怔了一怔,那喧囂中依舊無比清晰的骨頭碎裂之聲,似一道閃電劈進他混沌的意識,令本已無所畏懼,只想著孤注一擲的他的心也砰砰的跳了起來。
  而血花爆開,四處飛濺,有幾滴濺入他的眼睛裡。
  他視線血紅,驚心動魄的去擦。
  手卻被擋住了。
  骨裂聲起,血花艷綻的同時,那殘疾青年一偏首,右手一伸,兩指一扣!
  喉核被捏碎的聲音。
  比骨裂聲輕,比骨裂聲軟,卻比骨裂聲更為殘忍凌厲驚動人心。
  一聲壓抑在咽喉中的慘嗥,未待出口已經吞沒在狂湧的血沫裡。
  而瘦弱的青年,已經面無表情,硬生生扣著胖子的咽喉上兩個深深的血洞,慢慢的將他軟癱下來的身子拖過來。
  乞丐們全數停下了手。
  呆呆的看著胖子在他指下抽搐,痙攣,爛麻袋般被他扣著咽喉拖拽過去,身下泥土拖出長長一條血線,蜿蜒如蛇。
  看著那血沫如泉,自那兩個貫穿的小洞中不斷的往外湧,一個人的身體裡居然可以湧出這許多的血沫,多到似乎要將已成血人的胖子淹沒。
  看著那瘦弱而一身泥濘的青年,亂髮後的眼神平靜,彷彿指下扣著的不是人的咽喉,不是方纔還強壯有力的人命。
  不過是一隻雞或一條狗而已。
  秋風捲起樹上欲掉不掉的楓葉,鮮紅的飄入另一處鮮紅中,在濃郁堆積的血泊中輕輕蕩漾,色彩越發明麗得詭異。
  而天際雲霞深紅,映上那青年染血的唇角,偏偏那唇角,無一絲顫抖畏懼,冷靜得仿如石雕。
  石坑裡燃著黑煙,灼燒人體的焦臭氣味,樹葉在火光裡發出嗶嗶剝剝的炸裂聲響,這一刻安靜得近乎瘆人。
  「逃啊!」
  似是從噩夢中驚醒,忽有人發一聲喊,被這冷漠殘忍殺著驚呆的乞丐們如夢初醒,立即拋下手中亂七八糟的武器,四散奔逃。
  玉自熙一直微笑負手看著,此時微微一哂,輕聲道:「殺。」
  金梧面無表情,手一揮。
  飛箭如雨,連瀑而出。
  向著那些手無寸鐵的乞丐的後心。
  慘呼聲裡,無數身體被利箭射中,洞穿,再挾帶著狂湧而出的內臟肉屑透身而出,噴灑出一地的血肉,有的被生生釘死在地下,猶自如斷尾之蛇在地上蠕動掙扎,卻將那些血淋淋的豁口撕裂得更大,有的被貫穿後腦,乳白的腦漿和殷紅的鮮血匯流在一起,在地上汩汩淌出腥熱的溝渠。
  秦長歌在聽到那個殺字的時候,微微一猶豫,伸手去擋蕭溶的眼睛,蕭溶卻自己將她的手拉了下來。
  抿著嘴,四歲的孩子靜靜看著血腥的一面倒的殺戮,面容沒有一絲驚駭。
  慘呼聲裡,他輕聲問:「為什麼可以這樣殺人?」
  「因為強權掌握在上位者手中,弱勢者沒有掙扎求生的餘地。」秦長歌並不打算多解釋生死書的殘酷約定,弱肉強食,對於尋常百姓也許不需要知道其所包涵的血腥和殘忍的含義,然而對於蕭溶,對於自己,這都是必須要直面,並為之踐行的要義。
  蕭溶的奇異出身,開國帝后的恩怨宿結,注定了他將來走的路途,既非普通百姓的安逸平常,也非養在深宮的太子順理成章,他所要經歷的,是比所有人都更為鐵血的道路,心軟,怯弱,浮躁,優柔之類普通人可以有的毛病,他不能有,因為那都會成為他前進道路上的森森利牙,成為在某一日尋機噬咬他生存機會的殺著,因此,秦長歌並不憚於以鮮血來喚醒幼子關於慘厲世事的清醒認識,她唯一的顧忌,只是怕蕭溶腸胃不適而已。
  兒子的表現,她很滿意。
  「那我們為什麼不救?」
  「因為我們救不了,」秦長歌諄諄善誘,「我們還不夠強。」
  「我們不夠強,就必須看著?」
  「是的。」秦長歌近乎冷酷的微笑,「別說是這些和你不相干的乞丐,就是你祁叔叔,容叔叔,如果遇到這樣的事,但你沒辦法解救,那你也只能看著。」
  「那如果是你呢?」蕭溶轉頭看秦長歌,烏黑的眸子灼亮逼人,「如果是你,遇到這樣的情形,我也看著?」
  「是,」秦長歌毫不猶豫,「你記著,如果有一日,我遇險,而你不能救我,那麼,你不要救。」
  蕭溶默然,秦長歌歎了口氣,覺得這樣的話題對四歲的孩子來說太沉重,不由微微俯身,微笑道:「溶溶,我很高興在你心目中,我地位不輸於撫養你長大的祁叔叔容叔叔。」
  「你是我娘,」蕭溶並不看她,語氣卻斬釘截鐵,「我知道。」
  頓了頓,他又道:「你難不難過?」
  「嗯?」
  「我不救你,你會難過。」蕭溶抿著嘴,肯定的語氣,小小孩童,臉上有淡淡的悲憫。
  「你傻兮兮衝出來救我,平白多送一條性命,我才會難過,」秦長歌笑,「我會氣得從地下爬出來揍你。」
  點了點頭,蕭溶若有所思,「所以我要強。」
  他一指那血色瀰漫的修羅場,道:「我強,我便可以救下我想救的人,我便可以要他們不要欺負一個殘廢,我便可以找個高手來,逼著這個娘娘腔簽下那個什麼書,把他打得滿地找牙,也嘗嘗被人隨意殺掉的滋味。」
  ……
  秦長歌抬起頭來,正和玉自熙似笑非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對著她勾起唇角,玉自熙的目光卻緩緩下移,落在蕭溶臉上,微笑道:「我要不要把這個將來的會找個高手把我打得滿地找牙隨意殺掉的大英雄,現在就滅絕後患呢?」
  第四十七章相逼
  剛才還豪氣滿胸的蕭溶立即眼珠一轉,躲到秦長歌身後,大聲道:「我可沒和你簽那個什麼書,你殺我就是犯法。」
  「犯法?」玉自熙柔婉的道:「這裡,上林山腳,四面全是我的人,我殺了你和你娘,誰會知道?」
  蕭溶抬頭看看秦長歌,又看看玉自熙,笑嘻嘻道:「殺我娘?那太可惜了吧?我娘很美的,你捨得殺?」
  小子你什麼意思!
  秦長歌悲歎一聲,看來自己白憂心了,還擔心真要遇到先前和溶溶討論的那種情況,溶溶會不會不顧生死衝出來救她呢,他根本就不會救的,瞧瞧,人家才一威脅要殺他,他的豪言壯語立即沒了還不算,還毫不羞恥的準備獻上他娘的美色……
  不理那無恥小子,秦長歌根本沒把玉自熙的威脅當回事,真要殺她,以玉自熙的性子,何必說那許多話?他不殺女人和小孩的習慣,看來還是沒改啊。
  「這位勝者,您打算怎麼履行承諾?」秦長歌指了指那低頭盤坐於地的殘疾青年,他已經緩緩放開了早已死去的胖子,正在將自己被血染紅的手指在對方身上擦拭,他擦得很緩慢很仔細,仿若那不是手指,而是絕世寶劍的青鋒。
  不過他的手指,確實也可比寶劍鋒銳了。
  「承諾?」玉自熙臉上突然掠過一絲詭譎的笑容,「什麼承諾?」
  秦長歌指指生死書,微笑道:「您不會想耍賴吧?」
  「本王一向言出法隨,豈有耍賴之說,」笑容越發詭秘,玉自熙道:「不過你數數生死書上的名字,有幾個?」
  秦長歌看了看,道:「十七。」
  目光一轉,皺了皺眉。
  場中連人帶屍體,卻有十八人。
  玉自熙微笑,「他沒有簽生死書。」
  怔了一怔,秦長歌目光轉向那瘦弱青年,失聲道:「沒簽生死書,那你……」
  那人頭也不抬,只繼續擦他的手指。
  「沒見他一直不肯下手殺人麼?」玉自熙笑道:「我遇見這批乞丐時,他們正在合力欺負他,將他按在地上痛揍,我看出他其實有武功底子,卻好像不能也不願使用,我想知道為什麼,所以才提出簽生死書,那些乞丐我根本沒打算要,我只想看看他的身手而已,不想他大約是被人打習慣了,竟不肯簽生死書,也堅決不讓乞丐們簽,所以這群認為他挾恨報復,認為他是居然妄想阻止他們脫離苦海的不知好歹的乞丐大多都圍攻他,一方面是恨他阻路,另一方面是欺他殘廢,想揀個現成便宜。」
  「他不簽生死書,自然不能殺人,他越不肯使用武功,我越感興趣,終於逼出了他的老底……」玉自熙笑,彷彿殺掉這許多人只為看一個人有沒有武功是件很輕鬆很有趣的事情,「如今,你沒簽生死書,卻終於殺了人……哈,殺人賠命,你知道否?」
  他緩緩踱步到那青年身邊,笑得艷若深夏薔薇,容光奪人,「嗯……你早已看出我的用意了是不是?你不想成為我的手下是不是?你阻止他們簽生死書是想救他們一命是不是?你一直不下殺手,一方面是不想令我得逞所願,另一方面也是你想保全他們性命是不是?可是你想保護的人,卻想拿你做晉陞的階梯,踩著你的鮮血去邀功,為這些不識好歹的,拚命欺負你的,不明白你苦心還想恩將仇報的乞丐,你的忍耐和犧牲,值得?」
  秦長歌淡淡看著玉自熙,這人就是這麼惡毒變態,最喜歡逼出人性中最為黑暗無恥的東西,來映照出每個人心底的自私和醜惡,讓人人在現實的冷酷無情中呻()吟哭泣心生怨恨,最討厭看到善良溫情柔軟之類光明美好的東西,如果他面前有這類美好事物出現,他是一定要用盡手段也要將光明染黑,溫情砸碎,善良摧毀,柔軟風乾。
  那青年將手指擦盡,又默然看了看,突然開口道:「我只殺該殺的。」
  這是他在這裡第一次說話,聲音微微低啞,嗓子似乎受過傷害,但聽來不覺得難聽,反而微微有些水波蕩漾般的低徊之意,那水波衝擊著人心堤岸,如浪迭起,每個字都沙沙的,磨人心魂。
  玉自熙媚笑:「欺負你的人很多,為什麼就他該殺?原來你那些善良也是偽裝啊,逢到自己身臨險境,你還不是一樣下辣手?」
  目光掠過胖子屍體,那青年冷冷道:「你——動了手腳。」
  第四十八章反脅
  秦長歌目光一閃,她早已發現,胖子先前原本可以避開石頭,卻因為腳踝上的暗器,生生落入死亡陷阱。
  不想給玉自熙察覺她懂武功,秦長歌緘口不言,那青年目光鋒利如刀,自然也發現了。
  「生死書雖殘忍,但講求絕對公平,」那青年不看玉自熙,「你耐不住性子,動了手,是你先毀約。」
  「那又如何?」玉自熙笑,「我要確定的就是你的武功,我管什麼毀約不毀約。」
  「現在你得到你要的答案了,」青年漠然道:「那就別拿生死書說話,別說那許多廢話。」
  「放肆!」金梧怒喝。
  玉自熙偏了偏頭,微笑,「聽見沒,他說你放肆。」
  「這世上沒人比你更放肆。」那青年答得淡而重。
  微微皺眉,玉自熙目光變幻,「你認識我?」
  那青年不答。
  想了想,玉自熙笑道:「你認識我也是應該,我經常路過你們那個破廟,十次倒有八次看見你被打,要不是看見次數多了,引起我奇怪,也沒有今天這事。」
  那青年依舊不答,只是將身子向後一仰,竟舒舒服服靠在山石上,閉目假寐了。
  「放肆!」金梧再次怒喝,上步,抽刀,刀光亮起飛虹般的弧線,刷的指向那青年咽喉。
  刀風拂得他額發微微顫動,那青年連眼都沒睜開。
  金梧哪裡忍受得了這種侮辱,眼神一惡,毫不猶豫的向前一戳!
  卻有根手指,如玉般的光潔的手指,彷彿突然從空氣中冒出來似的,輕輕按住他的刀。
  玉自熙的手指。
  他只溫柔一按,宛如飛蝶落於平靜水面般的輕盈翩躚姿勢,點塵不驚的安靜與祥和,那滿溢殺氣的雪亮刀鋒,卻再也無法前進一分。
  手指改按為抬,輕輕托著刀鋒緩緩升起,雪白的手指襯著一泓秋水的刀鋒,分不清哪個更白。
  日上中天,秋日陽光明光燦爛,正正映在那薄而亮的刀面之上,光華耀射,刺得人不由閉上雙目。
  只是那閉目的剎那間。
  突有人影翻騰而起,半空中一個風車般的急轉,已身姿詭異的轉到玉自熙身前,低喝:「棄!」長刀刀尖已到了他手中。
  手指一抖,奇異的顫動令金梧手腕一麻,長刀脫手。
  那青年手指奇妙一撥,長刀方向立轉,橫劃過一道滾圓燦亮的圓弧,轉瞬貼到他的肘下。
  而他立即以肘代刀,藉著長刀支撐之力,整個人連人帶刀,都狠狠的向玉自熙劈過去!
  剎那之間。
  掠起,奪刀,轉肘,攻殺。
  四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快得人連眨眼的時間都沒有,他的潑雪刀光已經灑滿天地。
  金梧面色驚恐,不知為何看見長刀失手他竟如殺著臨頭般面色慘灰,脫手剎那,竟不顧刀光橫截定會傷到手腕,赤手便奪。
  血光一濺。
  半隻手掌飛上半空,五指在空中無力的痙攣抓握,灑落淒艷血雨。
  那雪色刀光竟毫不停歇,捲著血雨腥風肉末碎骨,依舊宛如流電追光,劈向玉自熙頸項。
  一切都發生在玉自熙閉目的那一剎。
  等他睜開眼,刀光已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味,到了近前。
  目光突然大亮,猶如於黑暗荒原燃起兩堆熾烈的妖火,幾千里外亦可追躡得那妖艷顏色,令人嚮往卻又心生詭怖不敢近前。
  一片金紅。
  如華屏盛開,玉珀迤邐,滿幅的耀目麗色,柔軟如緞而又堅硬似鐵。
  玉自熙雙目乍睜,寬袖已如鐵牆般,華艷而又煞氣四溢的橫掃出去。
  極其凌厲的「長空雲袖」!
  如天外颶風橫捲而來,帶來風雲雷動,鐵袖橫掃,罡風凜冽,遍地沙土旋轉捲起,猶如煙柱,直上雲霄,而遠在丈外的秦長歌母子,衣袂獵獵飛舞,幾至不能呼吸,蕭溶身輕個小,竟被那袖風掃得,蹬蹬蹬連退三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霸氣而華麗,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是腸催肚爛的狠絕殺著。
  玉自熙一向是這樣的,如罌粟,妖紅蠱惑裡裡孳生著致人死命的無限殺機。
  秦長歌護著蕭溶頭臉,靜聽沙子辟啪打落身上的聲音,看著那飄搖明滅在袖風中妄自掙扎的一線刀光,心中哀歎,那青年確實厲害,確實快,快得天下少有人及,佔盡先機,然而惟因下盤重傷虛浮,功力全無,遇上外表嬌柔而武功霸道的玉自熙,那還是一個死。
  再快捷的刀劍,遇上沛然莫御的強大內力,都會毫無作用,如同被颶風捲起的飄搖的樹枝,無力掙扎。
  強橫的力量面前,鋒銳也失其光芒。
  風捲,風起,風中有隱隱的焦臭和血腥氣息,碎骨肉末被迅速擠壓碾碎成無數細小飛沫,因著那強大的威勢,亦撲頭蓋臉的落下來。
  玉自熙揮到一半的鐵袖,突然生生頓住。
  只此一頓,形勢立轉。
  雪亮刀鋒,極善把握時機,在風歇的那一剎,如蛇般一鑽,乘勢而進,寒氣森森,冷光耀眼的,輕輕擱在了玉自熙頸項。
  第四十九章碎刀
  挑了挑眉,玉自熙緩緩俯視自己頸上的長刀,有點無奈的笑了笑。
  秦長歌閒閒立在一側,低聲對蕭溶道:「兒子,你以後要記住,行走江湖,千萬不能有什麼怪毛病,要知道,怪毛病,害死人。」
  蕭溶瞄了瞄玉自熙,很好學的問:「他有什麼怪毛病?」
  「潔癖啊,」秦長歌諄諄善誘,「潔癖就是特別怕髒的毛病……你看,剛才如果不是這位王爺怕髒,不想袖風帶著血肉捲到自己身上,半路停下了手,現在倒霉的,多半是那個殘疾叔叔了。」
  蕭溶目光大亮,道:「我看這娘娘腔不是好人,保不準以後會害我們,娘,以後我們每次遇見他,都記得裝上一袋土,他要殺我們,我們就撒土。」
  秦長歌盯著兒子,看他當真是一臉誠懇和興奮,不由哀歎,喃喃道:「兒子,你是怎樣的性子呢?說豪氣也豪氣,說善良也善良,可是豪氣裡有無賴,善良裡有奸詐,你這德行,像誰呢?」
  蕭溶沒聽見她哀歎,已經蹲下身,興致勃勃的去找土了,還專找那種染血的骯髒的,也不嫌棄,撕了自己衣襟便往裡裝。
  那廂,那一臉泥污青年,雙腿無力支撐,整個人都斜靠在玉自熙身上,握刀的手卻極其穩定,穩如磐石的擱在玉自熙頸上,王府軍士們發一聲喊,各自操著武器圍了上來。
  那青年一聲冷笑,手肘下壓,他力度把握得極好,刀鋒微微入肉,玉色肌膚上一縷紅痕慢慢洇開,看來鮮明得令人心顫。
  玉自熙伸指,撫了撫那印痕,立時染了一指的鮮紅,他微笑著,輕輕的舔了舔手指,姿態像一只正在洗臉的慵懶的貓,目光卻暗潮翻湧,輕聲道:「好……好……我很喜歡。」
  揮揮手,他道:「沒用的東西,都滾下去罷。」
  軍士們悻悻退下。
  側眼斜睨那青年,他道:「你想要什麼,明說罷。」
  「你走就可以了,」青年被泥污得完全看不清眉眼的面上,目光冷厲:「從此不要再吵擾我,否則,我殺了你。」
  「你沒這麼討厭我吧?」玉自熙笑容平靜,對那刀視而不見,「你也沒這麼想做乞丐……你只是不願意做我的屬下是不是?」
  青年默然。
  「你……不想殺人,你沒有殺氣,」玉自熙溫柔的道:「這麼厲害的一個人,卻不想殺人……你好蠢。」
  最後一個蠢字初初出口。
  他突然猛一側頭。
  張口。
  卡嚓一聲,碎片紛飛。
  刀身竟被他一口咬碎!
  「制人者人恆制之!」一聲長笑,玉自熙橫臂一揮,大袖飄飄之間,那青年已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重重栽在地下,一聲不吭的昏迷過去。
  對自己毫不顧惜的猛力側首,令玉自熙頸側肌膚被刀刃拉開,險些傷到勁動脈,血如泉湧,他用自己比血色更艷的紅衣輕輕捂了,姿態曼然如彤雲冉冉的行了過去,一路鮮血滴落,遍地裡開出血蓮花。
  注目那昏迷不醒的青年半晌,他微笑道:「我最瞧得起的就是狠人,只是你狠得不到家……本來該將你延入府中,待為上賓的,不過你不想殺人讓我不太舒服……打個折扣,另送你去個好地方吧。」
  他一揮手,立即有軍士上前抬了那青年,放上馬背。
  秦長歌皺了皺眉,蕭溶已經忍不住了,大聲道:「喂,這位大王爺,你要帶他去哪?」
  「去好地方啊……」玉自熙笑容溫柔,「大英雄沒聽見麼?」
  蕭溶狐疑的瞅他:「你不會把他帶走,扔哪個坑去練屍油了吧?」
  「怎麼會呢,」玉自熙表情受傷,「難道我看起來很會撒謊?」
  「是啊,」蕭溶毫不客氣的點頭,也不理會玉自熙,自走上前,低聲喚:「叔叔,叔叔?」
  那青年微微動了動,卻仍昏迷未醒,玉自熙的掌力,不是他久經摧殘的孱弱身體可以經受的。
  蕭溶想了想,又轉頭看看秦長歌,秦長歌對他緩緩搖頭,意指此人來歷不明,不宜收留。
  蕭溶歎氣,伸手到懷裡摸索,摸了個小小玉鎖片出來,秦長歌目光一凝,有些擔心這孩子不知輕重摸出皇宮信物,仔細一看不過是尋常富家孩子戴的長命鎖,不過樣式玉質都精緻特別些,蕭溶將那鎖塞進青年手中,青年下意識的立即緊緊攥住。
  踮起腳,蕭溶在那青年耳邊低聲道:「叔叔,這個是我送給你的,我看你比那個娘娘腔順眼,你好了以後記得要來找我,要是沒錢來,拿這個去換錢也是可以的。」
  那青年又動了動,卻沒有睜開眼,只是玉鎖片依舊攥在手中。
  玉自熙似笑非笑看著蕭溶,對秦長歌道:「令郎很有趣。」
  「謝王爺誇獎,」秦長歌笑吟吟答:「只是我在想,如果您繼續在這裡誇獎下去,您的脖子恐怕就不太有趣了。」
  婉轉一笑,玉自熙偏頭看她一眼,目光媚色深深,卻不再說話,自領了軍士去了。
  秦長歌立於原地,看著他艷麗的背影,若有所思微微皺眉,隨即,溫柔一笑。
  第五十章爭骨
  上林庵後院西廂房,是秦長歌母子居處。
  本來公主的意思是要秦長歌住更為軒敞的東廂,被秦長歌拒絕了,她不過是個普通宮女身份,雖說跟公主進庵的都是從小隨侍她的親信,但也不能太過張揚,更重要的是,西廂靠著院牆,還有一處池塘和竹林,幽閉深翠,光影幢幢,極少有人履足此處,對秦長歌來說,最為合適不過。
  竹林深處,有一處乾涸的枯井,砌著白石的檯面,四面長滿荒草,秦長歌養了批鴿子,就放在竹林裡,吃吃草籽,偶爾餵食。
  清晨的陽光轉過一扇玲瓏窗扇,透過絳紅的霞影紗微紅淡淡,灑在一身月白輕衣的秦長歌身上,將她的霜白的頰,纖細的手指,和手中的紙箋都抹上一層溫暖的色彩。
  注目那紙箋半晌,秦長歌微喟道:「……玉自熙……武功高絕的蒙面白衣人……出手詭異的蒙面黑衣人……為了爭我的遺骨大打出手?不知所蹤……這都什麼跟什麼?叫他們查骨頭下落,就給我這個?」
  蕭包子正捧著大碗喝粥,整個腦袋都埋在了粥碗裡,聞言立刻抬頭問:「什麼,什麼骨頭?」
  小鼻尖上猶掛幾粒飯粒。
  秦長歌漫不經心的道:「哦,肉骨頭。」
  「哈,」蕭包子目光發亮,興致勃勃,「說到肉骨頭,這粥裡是不是有放?鮮得來,郢都粥做得最好的四季春,好像都沒這個鮮。」
  「四季春能和這個比?」秦長歌懶洋洋,「這粥裡瑤柱鮮貝,枸杞百合,珠米雞絲,文火慢熬,本就是宮中貴人最愛的御膳--你經常去四季春喝粥?」
  「是啊,祁衡叔叔愛喝粥,常帶我去,」白嫩小臉上烏黑大眼睛轉啊轉,「不過我看他喝粥是假,看人是真。」
  「嗯?」秦長歌放下紙箋,瞇起雙眼。
  「四季春有個唱曲子的姑娘,長得很美,」蕭包子笑嘻嘻,「衡叔叔一邊喝粥一邊看她,經常把粥喝到鼻子裡去。」
  「你不提醒他?」秦長歌微笑。
  「他哪裡聽得見我說話?」蕭包子一臉無奈,「有次他點了荷葉白果粥給我,那天那粥好像味道有點不對,我叫他幫我換他都沒聽見,後來才知道那粥裡糖放錯了,後來我回去告訴祁繁叔叔,他把衡叔叔臭罵一頓。」
  他這裡告狀,超級護短的娘親立刻自動忽略後面那兩句話,笑得陰森森,道:「這小子帶你出去,還敢這麼不上心?」又默默笑了一陣,蕭包子盯著他娘的笑容,縮了縮身子,卻見他娘對他招手,「來,來。」
  「幹嘛?」
  「下次你再和衡叔叔去四季春喝粥,你就去廚房,教廚子做一款粥,專門推薦給祁衡,就說喝了更加神采煥發與眾不同,你衡叔叔一定會很高興的。」
  瞟一眼娘親,蕭包子笑得更加不懷好意,特純真的道:「真的?好啊。」
  「喏,先將羊腎、羊肉、枸杞子、粳米放鍋內,加水適量,文火煮粥,待快煮時放入韭菜,再煮二三沸,就可以了,不過你不用告訴他這些,你就說這粥叫英姿煥發粥,越喝越玉樹臨風。」
  「哦,」蕭包子默念一遍,笑得賊忒兮兮,雖然他不知道這是什麼粥,不過壞娘的主意一定是壞的,跟娘走,沒錯的。
  「愛西梁,愛武功,愛娘親」的三好幼兒蕭溶蕭公子,笑瞇瞇的背著粥方出去了,去看看那些娘交給他負責的鴿子。
  秦長歌提筆寫信。
  「字呈祁先生繁足下:來信已閱,字字豬雞,但見雲霧,不見人蹤,駢四儷六,重典靡賦,文辭華美,金縷玉衣,唯所尋之遺骨下落,千呼萬喚,猶抱琵琶,君何其吝嗇乃爾,君之凰盟,何其精銳乃爾,密報似商人議價,暗信如腐儒大賦,若睿懿身後有知,定當驚起黃泉,拊掌長歎:後繼有人也。」
  寫完,擱筆,想著祁繁接到信氣歪了鼻子的表情,秦長歌微微一笑,她並非無理取鬧之人,今日這番譏刺,實是覺得祁繁能力當不止此,如何這般吞吞吐吐?
  將信箋密封了,放出飛鴿,秦長歌一眼瞟見了竹林邊立著文昌公主,正微微彎腰和蕭溶說得開心,秦長歌緩緩過去,蕭溶見她,立即舉著手裡東西撲了過來,歡叫道:「娘,公主姑姑給了我寶貝。」
  淡淡看一眼公主,秦長歌彎身攬住兒子,微笑道:「傻子,叫錯了,應該是公主姨媽,不過人前可不許這麼叫。」
  眼角瞟到文昌的衣袖微微一動,似是輕聲歎了口氣,卻也溫柔接道:「那便叫姨媽好了,姨媽給你的見面禮。」
  看了那金色小弩一眼,秦長歌道:「溶兒,謝過公主姨媽沒有?」
  蕭包子笑嘻嘻道:「謝謝姨媽。姨媽最美,姨媽最好。」
  秦長歌早就猜到兒子見利忘義的牆頭草性格,也懶得和他生氣,只道:「學過沒?」
  蕭溶得意道:「容叔叔教過我。」
  「那去練練,不許打鴿子,不許對著人。」
  蕭溶喜滋滋的抱著小弩一邊玩去,文昌看著他小小的背影,悵然微笑道:「阿玦小時候,也愛這些……」
  秦長歌緩緩回身,直視她的眼睛:「這小弩,是蕭玦的吧?」
  「是啊……」猶自沉浸在回憶中的文昌癡癡應了,回過神來嚇了一跳,連忙急急擺手:「不是……不是,不是,你別誤會,阿玦不會知道……這是我收藏的阿玦小時候的玩物……」
  見她著急,秦長歌倒笑了,和聲道:「不必緊張,我不是那個意思,溶兒的身份,你就算告訴了蕭玦,他也不會信,我的意思是,你何必?」
  文昌鎮定下來,黯然一歎道:「我見他父子相見不識,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相認,想著阿玦登基數年,溶兒之後未有一子長成,心裡總不是滋味……」
  勉強笑了笑,她又道:「你不讓溶兒叫我姑姑,那就是不承認阿玦是你的夫君了,恕我冒昧問一句,對於阿玦,你怎生打算?」
  「我素來行事,不輕枉,亦不輕縱,因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誰也無權草菅人命,」秦長歌仰首,看天碧雲清,飛雁遷南,神情悠遠,語聲亦悠悠:「所以無論蕭玦嫌疑多大,在真相沒有完全摸清之前,我都不會下殺手,而如果前世裡,睿懿真的是為他所殺,那麼,無論昔日怎生恩愛,無論他曾算是我的夫君曾誓言永結同心,我都不會再有一分憐憫猶疑之意————必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