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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2)

「所以,請不要再說什麼你們的,我們的,誰配練,誰不配練。說出這種話的你,真是很沒有常識!」百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說。
    寂靜。
    寂靜。
    寂靜。
    松柏道館的弟子們彷彿今天才第一天看見戚百草,秀達傻傻地望著她,若白凝視了她幾秒,亦楓揉揉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萍萍睜著哭得微紅的眼睛崇拜地望著她。
    曉螢更是恨不得衝上去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愛死百草了啦!
    「呀——!胡亂言語!不管怎麼樣!你們!很差!打不過我們!」金敏珠氣急敗壞地站到若白面前,看到他腰間黑帶上繡著的三段段位,瞪向他,高聲說,「你是!大弟子!出來!我要打敗你!讓你們!承認!你們很差!」
    若白緩緩站起身。
    他的身高足有一米八以上,修長挺拔,金敏珠不到十歲,她努力揚起頭,身高也只到他的腰腹,兩人站在一起說不出的古怪。給人感覺,就算若白不費吹灰之力贏了她也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就你也配我們大師兄出馬?」曉螢有點急了,眼珠子左顧右盼,忽然間急中生智,喊道,「你連百草都打不過,我們大師兄是不會接受你的挑戰的!」
    「百……草……?」金敏珠扭頭瞪曉螢,「是誰?讓他!出來!」
    「就是——她!」
    曉螢伸手一指,庭院裡那個身上沾著草屑,手握著掃帚的十四歲女孩子又撞進金敏珠的瞳孔裡,她就是百草嗎,金敏珠兩眼怒瞪,對百草喊:
    「你!來!我要挑戰你!」
    「我不是松柏道館的弟子。」百草回答說。
    「對!百草不是我們道館的弟子,她只是每天幫著掃掃地,掃地的時候順便看師父教我們練功。可就是這樣,你也打敗不了她!」曉螢得意洋洋地說,「實話告訴你吧,剛才出戰的我們三個,是松柏道館裡功夫最弱的,因為我們看不上你!現在呢,既然你打敗我們三個了,那我們就派功夫倒數第四的上場跟你實戰,不巧的是,這倒數第四的就是百草,除非你打敗了她,我們才會派倒數第五的……」
    金敏珠被這一大段話聽得昏頭漲腦了,直接打斷她,對百草大喊一聲——
    「你——!應戰!敢嗎——?!」
    這時候,松柏道館的弟子們已經明白過來曉螢的意圖了。
    金敏珠向若白師兄師兄挑戰,如果若白師兄應戰,無論輸贏都會成為笑柄。而如果戚百草迎戰金敏珠,無論輸贏,松柏道館都不會丟人。更何況,據說戚百草曾經打敗過秀達,雖然這件事情是否確實還難講,因為她後來又被秀達打傷過。但是總歸是有一線勝機的。
    可是她會應戰嗎?
    眾弟子們屏息望著手中依舊握著掃帚的戚百草。
    見她凝視了金敏珠幾秒鐘,然後放下掃帚,坐在練功廳的台階上脫下鞋襪,挽起褲腿,赤足走上那長八米寬八米的墊子,走到金敏珠的面前。
    百草沒有穿道服,只是普通的白色長袖T恤和深藍色長褲,身上還粘有零星的草屑。她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拳,拉開架勢,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彷彿被怒火燃燒著的金敏珠。
    「呀——!!」
    金敏珠雙眼暴睜,大喝一聲,騰空而起,一雙腿挾著破空的風聲向百草飛踢而去!膽敢說什麼跆拳道不是韓國的,而是起源於中國,她倒要讓松柏道館的這些人看看,究竟什麼是跆拳道!不管跆拳道究竟起源於哪裡,現在最厲害的是她們,其他國家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同她們一決勝負!
    「呀啊——!!!!」
    雷霆萬鈞的大喝聲在金敏珠的身前發出,這個女孩子聲音還挺大,飛腿即將擊中百草的那一瞬,金敏珠的腦子裡隱約閃過這個念頭。可是只有聲音大是沒用的,她要把這個女孩子重重踢飛出去!
    「啊——!」
    那腿風也是雷霆萬鈞的!
    那破空之聲,劇烈到松柏道館的幾個小弟子嚇得閉上了眼睛,劇烈到練功廳的日式紙門瑟瑟作響!
    被踢得橫飛出去的人影劃出一道高高的弧線!
    穿出練功廳!
    重重地——
    摔倒在同一塊草坪上!
    趴在冰冷的土地上,金敏珠眼前漆黑,如同有千萬顆金星閃爍。她茫然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感覺不到痛,呆呆地爬起來,吐出嘴裡的東西,好像是一口泥土,混合著青草的氣息,又澀又苦。
    良久,眩暈慢慢散開。
    知覺恢復的那一刻,金敏珠聽到了驚天動地的哄笑聲,看到同門的三個師弟師妹驚慌失措地向自己跑過來。
    「哇——!!」
    金敏珠又羞又氣,索性開始放聲大哭,她從來沒受過這種屈辱,居然被人一腳踢得狗吃屎一樣摔到外面!
    哄笑聲更加驚天動地。
    松柏道館的弟子們笑得前仰後合,誇張地用手捶地,只恨自己沒能用相機拍下這經典一刻!
    ******
    那天接下來的時間,曉螢一直興奮地跟著百草,像是第一天認識她。松柏道館的小弟子們也和曉螢一樣,一個個凡是經過百草身邊都要好奇地打量她。
    而百草還是跟平時沒什麼不同,跪在地上仔細地用棉布擦拭練功廳的墊子,睫毛低低地垂著,看不出來絲毫興奮或是驕傲的模樣。
    「喂!你幹嘛這麼平靜啊!」
    曉螢高興地圍著百草轉來轉去,連聲喊著說:
    「你打敗了金敏珠哎!那個不可一世的金敏珠,被你一腿就踢飛出去!哈哈哈哈,讓她再囂張,讓她再看不起人!你看她被你打敗以後哭的那個樣子,哎呀哎呀真丟人啊,果然是個小黃毛丫頭,輸了就坐在地上哭,連她們教練來了還哭得收不住聲!這下子松柏道館名聲大振了,把昌海道館打得痛哭流涕,哈哈哈哈哈哈!!!」
    拿著棉布的手頓了頓。
    百草埋頭繼續擦墊子,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其實她可以只把金敏珠踢倒,而決定把她踢飛到萍萍、曉螢和秀達摔落的同一地方,只不過是因為當時胸口的怒火。
    她不喜歡金敏珠囂張的樣子,不喜歡金敏珠刻意羞辱地踢飛萍萍、曉螢和秀達。
    可是——
    她把金敏珠踢飛,又何嘗不是在刻意羞辱金敏珠呢?那她的做法和金敏珠又有什麼區別呢?
    「百草,我真的好崇拜你哎!哇,你居然功夫這麼厲害啊!一個橫踢,那麼簡單的一個橫踢,就可以打敗金敏珠!話說回來,金敏珠的那個雙飛踢確實練得也不錯,速度和力量都很好,可是你比她還要厲害!」
    曉螢趴在她身邊,兩眼閃亮亮地說:
    「就像……就像武俠小說裡的情節,金敏珠使出了令人眼花繚亂的招數,而你就是簡單的一記少林長拳!哇,原來你才是真正隱藏起來的高手啊!嘿嘿,說不定秀琴師姐都不是你的對手呢!」
    「金敏珠年紀小,等她再過兩年就可以彌補速度和力量上的不足了。」其實那個金敏珠的速度已經很快,可能是在和她實戰前情緒太憤怒,所以出腿的速度慢了些。
    「再過兩年,你的速度和腿上力量也會增加啊,到時候還不是照樣打敗她!」曉螢不以為然,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咦,不對啊,既然你功夫這麼厲害,為什麼以前全勝道館跟我們松柏道館實戰的時候從來不派你出戰呢?我看就算你們全勝道館的那個黎藍師姐也未必是你的對手呢!」
    百草的手頓了幾秒,然後繼續頭也不抬地用力地擦墊子。
    鄭師伯曾經要求她離開師父,改投到他門下,她拒絕了。所以全勝道館每次跟其他道館實戰都沒有她參加的機會,她都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小弟子們的隊伍裡,看著師兄師姐們和對方交手。就算她是全道館練得最刻苦的弟子,也不可能有出戰的機會。
    「難道你們全勝道館是想要製造秘密武器,打算在即將開始的跆拳道館挑戰賽中出其不意一鳴驚人?!」曉螢越說越興奮,「說不定有可能呢!等挑戰賽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全勝道館很弱,都不把你們看在眼裡,甚至連賢武道館的弟子面對你的時候也會輕敵,這時候,你趁其不備,橫空出世,光芒萬丈……」
    「擦完了。」
    百草用手背拭了下額頭上的汗,站起身,看到練功廳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想著既然喻館主宣佈今晚休息放鬆不用晚練,那麼墊子應該就沒有人再用了,不用再擦了。
    「對了,你師父是誰?」曉螢邊跟著她想外走,邊想起這個重要的問題,好奇地問,「好像從來沒聽你說過呢。」
    百草的身體僵硬了下。
    她咬住嘴唇。
    「怎……怎麼,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啊,」曉螢感覺到一絲異常,小心翼翼地打量百草,「……那你要不想說,我就不問了嘛。」
    「沒有。」
    百草吸了口氣,抬起頭,直視曉螢,說:
    「我的師父是很好的師父。」
    「呵呵呵呵,是啊是啊,我就說嘛,百草的師父肯定是很了不起的,你看我跟你好像是同時學跆拳道的吧,你現在就比我強多了,所以你的師父肯定也很棒!」呼,剛才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呢。
    「我師父是全勝道館的曲向南。」
    雙手在身側暗暗握緊,百草挺起胸脯,。
    曉螢先是困惑。
    曲向南?
    然後她猛地張大嘴巴!
    震撼吃驚地傻傻看著百草!
    百草的師父竟然是那個傳說中的曲向南?!
    天哪……
    以前無數次被嘲笑譏諷的畫面湧上腦海,百草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氣,終於還是克制不住胸口處翻騰的憤怒和淚意,她握緊雙拳,大聲喊著說:
    「我師父是全勝道館的曲向南!我以我的師父為榮!」
    說完,彷彿一刻也不能容忍再看到曉螢發呆震驚的模樣,她僵硬地大步走出練功廳!
    曲向南……
    曉螢嘴巴依舊大大地張著,好像脫臼了一樣,傻愣愣獨自站在練功廳裡。不會吧,百草的師父怎麼可能會是曲向南……
    ******
    「打聽出來了,她不是松柏道館的弟子,其實是全勝道館的弟子,好像是被全勝道館逐出來的,暫時被松柏道館收留。」賢武道館中,庭院西側的五間屋子裡目前住的都是韓國昌海道館的交流團。其中最左邊的一間屋子裡,所有這次前來的昌海弟子們全都圍在金敏珠身邊。
    「不是松柏道館的弟子?」上午哭過的金敏珠此刻眼睛還有點紅腫,她從小被師兄師姐們捧在手心裡,哪裡受到過這樣的屈辱,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從練功廳踢飛出去。「全勝道館是什麼道館,很厲害嗎?」
    「據說是很差勁的道館。」
    「什麼?!」金敏珠尖叫。那就是說,她輸給了一個很差勁道館的弟子?!
    「而且,她的師父是曲向南。」閩勝浩皺眉說。
    在場的昌海道館弟子們全都呆住了。
    曲向南,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十年前在韓國舉行的世界跆拳道大賽中,名不見經傳的曲向南在出乎所有人意外地取得了冠軍之後,竟被查出在比賽中服用了興奮劑,被取消了名次,並且從此禁賽。
    在初學跆拳道的時候師父們經常用曲向南的事情來告誡他們,要堂堂正正地比賽,不能試圖走歪門邪途。
    「呀————!!!」
    金敏珠崩潰地大喊,霍地起身就往沖,閩勝浩一把抓住她,喝道:「幹什麼!」
    「我要再去跟她比試!我怎麼可以輸給曲向南的弟子?!昌海道館的臉都被我一個人丟盡了!我還有什麼臉面回去?!我一定要去打敗她!我要打得她這輩子都羞愧得不敢再練跆拳道!」金敏珠氣得哭起來,她簡直想要自殺,輸給松柏道館掃地的就已經夠丟臉了,居然那掃地的還是跆拳道恥辱曲向南的弟子!
    「這麼晚了,還去比試什麼,只會讓人恥笑!」閩勝浩將她按回凳子上,沉思一下,說,「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可是明天晚上我們就要走了啊!」金敏珠急得哭。
    「半個小時就夠了。」
    曲向南的弟子居然可以打敗敏珠師妹,而且聽描述似乎也只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敏珠師妹的功夫他很清楚,雖然正式習練跆拳道時間尚短,但是她從小跟著金師叔耳濡目染,幾乎是從襁褓中就接觸跆拳道了,在昌海道館同輩弟子中是最出色的。
    那個叫百草的女孩子。
    難道真的能打敗敏珠師妹?
    雖然一直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是閩勝浩並不相信一個品性為人所不齒的師父能教出多麼出色的弟子。
    ******
    這是怎麼回事?
    第二天的下午五點鐘,正在松柏道館裡和大家一起練習腿法的曉螢吃驚地發現一行四輛汽車在大門外面停下,從裡面走出十五個身穿白色道服的昌海道館弟子。之所以肯定他們都是昌海道館的,是因為昨晚慘敗的金敏珠赫然走在最前面,三個和她一起出現過的昌海小弟子走在隊伍的最後面。
    跟在金敏珠身後的,一個是頭髮很短膚色黧黑的十七歲少年,曉螢在電視上看到過他,似乎他就是那個參加過世界青年跆拳道錦標賽的閩勝浩,原本一直期待著他和若白師兄的實戰。
    然而昌海道館的教練們一個也沒來。
    不是聽說今天晚上他們就要回韓國了嗎?這會兒應該是昌海道館和岸陽各大道館的館主們在酒店裡友好交流的時間啊,師父也去那裡了。松柏道館的弟子們面面相覷,曉螢心裡飛快閃過個念頭,天哪,他們不會是來踢館的吧!
    「百草!讓她出來!」
    金敏珠氣勢洶洶地站在庭院中間,稚氣的面孔上有隱藏不住的憤怒,她的目光掃過一個個松柏道館的弟子,卻找不到昨天那個將她打敗的的女孩子。
    「你——!」
    右手食指筆直地指向人群中的曉螢,金敏珠瞪著她,僵硬地喊:「你!百草!找出來!我要!打敗她!」
    松柏道館的弟子們這才發現,平時這會兒早就開始在練功場附近打掃衛生的戚百草,此刻卻沒有了蹤跡。
    「哦,你找百草啊,怎麼不先打個招呼呢?」曉螢心中咯登一聲,表情裡卻絲毫不露痕跡,笑嘻嘻地說,「百草出去玩了,你找她幹什麼呢?哦,你要打敗她是嗎?你應該先預約一下,百草就會等你了。不過你恢復得蠻快的啊,看你昨天摔出去的那麼重,還以為你會休息一段時間才能再實戰呢!」
    「噗!」
    松柏道館裡的一些小弟子忍不住竊笑起來。金敏珠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正準備再喊什麼,閩勝浩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她不服氣地掙了掙,終於還是閉上嘴。
    聽到外面的嘈雜聲,正在實戰練習的若白和亦楓從練功廳裡走出來。亦楓懶洋洋地瞟了眼那群神色凜然的昌海道館弟子,目光落在閩勝浩身上。
    「我是松柏道館的大弟子,不知你們前來有何指教。」若白神態平靜地對閩勝浩說。
    「昨日敏珠師妹在貴館敗給戚百草,」閩勝浩用韓語說,發現面前這個英姿挺拔的中國少年似乎能聽懂,「我們欽佩戚百草的功夫,想要和她交流一下,可以嗎?」
    若白沉默幾秒,視線望向曉螢,問:
    「她在哪裡?」
    「我……我也不知道,」曉螢撓撓頭,好像下午課間的時候百草碰到了全勝道館的光雅,光雅不知道對百草說了點什麼,百草竟然接下來上課都有些神不守舍,「她下午一放學就匆匆走了,說清潔衛生的工作她晚上會補上,讓我替她向秀琴師姐請假。」
    若白淡淡看了眼秀琴。
    秀琴低下頭。
    「不行!讓她!出來!我要打敗她!」金敏珠又急又氣,眼眶騰地紅了,她不要就這麼回韓國,她會被大家恥笑的,她一定要打敗那個百草一雪前恥才行!
    「我們等她回來。」
    閩勝浩凝視著面前這個淡定的少年,好一雙淡靜安寧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要試試這個少年的功夫究竟怎樣。
    「請。」
    若白似乎對他的目光毫無察覺,引他們進入練功廳。
    全勝道館。
    最偏僻的一個小房間。
    頭髮花白的男人正在整理打開的行李箱,背影瘦削而疲倦。百草站在虛掩的房門外,她咬住嘴唇,心頭酸痛地翻滾著,就像一個在外面流浪了太久太久的孤兒,而她的親人終於回來了。
    「師父!」
    她衝進師父的懷中,聲音有些哽咽,眼底泛起一陣淚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