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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節

    14.
    「永遠別說這是最後一次。不吉利。厄運不會在這個時候敲門。」
    師父的嘴角流出濃霧,高深莫測地說:「它會在背後偷偷推你一把。」
    在我有了退出殺手這行的想法後,我硬著頭皮去找師父。師父現在已是肺癌第三期,距離死神的鋒口只有短短幾個月的踱步。
    為了「騙過死神」,師父花了大把鈔票住進醫院的心臟血管科的加護病房(而不是他媽的安寧病房或癌症病房!),並且換了兩次名字。但師父的煙還是照抽不誤。一個人病到這種地步還堅持自己的路,我無法置喙。
    此時身體虛弱的師父已經與輪椅合而為一,就像蝸牛得背著個殼走動。我推著輪椅,與師父到醫院的頂樓天台呼吸新鮮空氣。
    頂樓視野極好,風很大,可以讓師父手上的煙多少燒得快些。
    「我知道,我得完成我最後的制約。在那之前,我還是會恪守我殺人的本分。」我說,蹲在師父腳邊,抬起頭,看著高高在上的師父。
    「你那也叫殺人?哈!」師父笑了出來,皺紋擠在眼角下。
    「真的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希望你騙過死神後還有時間收新的徒弟——真正會殺人的那種。」我苦笑,但沒有真的抱歉。
    師父莞爾。
    很久很久,我們師徒倆只是各想各的事,不說話。
    風在大廈頂樓間來回吹襲,那低沉刮徊的聲響替代了很多東西。
    「歐陽啊,你的制約是什麼?」師父沒有看我。
    「從你手上贏得騙神的稱號,或者——」我沒有看師父。
    「?」
    「殺了你。」
    師父笑了出來,我卻沒有笑。
    「你說謊的時候,有個破綻你自己並不知道。」
    「只要你不告訴賭神,我就有機會贏他。」
    師父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有那麼一瞬間,就因為師父露出這種表情,我心裡升起一股快感。
    「有那麼驚訝?」我抬頭。
    「小子,你這一注下得太大。」師父歎氣,嘴角卻流露出驕傲的上揚。
    是啊,是不小。
    殺人雖然也是一種職業,但我們所做的事畢竟見不了光,算是在黑暗界裡打算盤。所以有些從前輩門不斷傳下來的告誡、穿鑿附會的傳說、絕對不能觸犯的禁忌,數不勝數,有人信有人不信,如果照單全收就太累了。
    但殺手的三大法則與三大內規被所有同行奉行,就變得他媽的邪門。
    每個殺手在執行第一次任務之前,就要跟自己約定「退出的條件」,只要滿足了這個條件,屆時不想幹了就能全身而退。
    我退出殺手這個職業的制約,就是「在賭桌上,用騙術贏走賭神的錢」。
    很無厘頭吧?但也不是毫無道理,只能說太過自信。
    當初師父會走上職業殺手這條路,就是因為師父在年輕時一場風雲際會的賭局裡,與「那個男人」較量撲克牌時輸光了家當。從此師父只能成為一個老千,也願意只成為一個老千,然後目睹那男人拿走「賭神」的桂冠。
    師父不管再怎麼騙,腦袋再怎麼靈光,都改變不了那個男人在賭桌上,神乎其技的快手,與犀利如針的雙眼,與君臨天下的氣勢。
    賭神與騙神,就像光與影的王者。但後者永遠只能棲伏在黑暗裡。
    「所以,你現在要去找賭神了嗎?」
    「不,我還不夠格。」
    「喔?」
    「如果我連這點都不明白,那就更沒指望贏他了。」
    師父點點頭,默認了我之不如賭神。
    「我來找師父,除了是想跟師父說聲他媽的抱歉,主要是想聽一個故事。」
    「喔?」
    「師父,你是怎麼退出殺手這一行的?」
    「我早就知道你會問我這個問題。怎麼?覺得有什麼參考價值嗎?」
    「聽聽不壞。馬的,我承認我很好奇。」
    我笑,師父也笑了。
    師父點燃一根新煙,用焦黃的指甲小心翼翼夾著,含在嘴裡,深深吸了一口。
    然後半張臉又隱藏在白濁色的煙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