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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所謂的學武之人,最怕的不是戰敗,而是無法追求更強的自己。
  沒有比精彩的殘敗,更能激發出自己無窮無盡的潛力了。
  「所謂劍之道……」牙丸傷心的頭髮,好像又更白了。
  身上的刀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連揮手驅趕蚊蟻的殺意都蕩然無存。
  站在陳木生與烏霆殲面前的,彷彿是一個毫無神采的尋常老人。
  牙丸傷心所受到的內傷,遠比外表漆黑的焦痕還要嚴重許多。
  由於組成的原始命格都是一堆亂七八糟的爛命,惡魔的爪子所擊發出去的「恐懼的厄運」除了物理破壞的效果,還有一種自由穿透物體的奇異能量,讓生命體籠罩在一股無法逆轉的絕望裡,鬥志全消。
  如果用獵命師的眼睛來看,此刻牙丸傷心全身散發出一股了無生氣的黑氣。
  但牙丸傷心,竟然在這絕望一擊之下,重新站了起來。
  用他最自然的姿態。
  究其因……
  「面對過何其巨大的失敗,劍之道已經毫無價值。」牙丸傷心半睜半闔著眼。
  相對於年輕氣盛、百戰百勝的佐佐木小次郎,留敗青史的牙丸傷心早已失卻了求勝的心,也捨棄了自己。
  捨棄,並非佛家所說的「放下」,而是「斬草除根的輕賤自己的存在」。
  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人的殘敗被討論過如此多次。
  只要有宮本武藏名字出現的地方,人們都會自動想起佐佐木小次郎的名字。
  一個名字總是跟勝利聯想在一起,另一個名字,自然與失敗同義。
  「個人的榮辱,也如草芥。」
  牙丸傷心的頭髮奇異地轉黑,皮膚上的老人斑越來越淡、漸漸消失。
  肌肉散發出彈性的光澤。隱隱透出紅潤血色。
  呼吸變的更輕,低垂的眼神凝聚的更銳利。
  這是何等的迴光返照。
  再不想敗了嗎?
  不,不是那樣。
  如果能夠以這樣的狀態,再跟武藏對決一次,該有多好?
  不,也不是那樣的。
  血族只是給了他永生不死的軀體,卻也讓他聽見了永遠不滅的敗名。
  他想借永生企求的顛峰戰鬥,並沒有來到。
  就把握住難得的現在吧,在死之前,一定要盡情享受……
  牙丸傷心在團團黑氣中,散發出一股自料絕對敗死的頑抗之氣。
  有那麼一瞬間,陳木生彷彿在這男人的臉上,看見那個嗜武成癡的師傅——
  「我想過了,我實在是太喜歡鑽研武道了,這輩子就這麼一個興趣。如果可以藉著這個機緣變成吸血鬼,除了可以跟那個男人一較高下,也能在永恆的生命裡繼續追尋螳螂拳的登峰造極,這樣不是很像我做的事嗎,哈哈!」
  陳木生站前一步,擋在烏霆殲面前。
  「雖然是我深惡痛絕的敵人,但,我不想他死在你的大龍炮底下。」
  這一句話,等於否定了「惡魔的爪子」在武學上的境界。
  烏霆殲一點也沒反駁,大大方方讓開,讓陳木生單獨對著牙丸傷心。
  烏霆殲的眼睛裡,凝視著牙丸傷心體內的超級惡命。
  經過剛剛那麼一炸,他總算是瞧清楚了……
  「千年一敗。」
  真是窮凶極惡的糟糕命格啊。
  等一下那頭吸血鬼死掉以後,就將你吃進肚子吧。
  對我的魔鬼右手來說,這可是太豐盛的一餐。
  等候著,等一下陳木生將這頭吸血鬼幹掉的那一瞬間。
  那個吃食宿主頂級失敗之氣的惡命,一定不會放棄宿主死前激發出的最後能量,在它貪婪掠奪牙丸傷心「最後的失敗」時,烏霆殲便趁機將它給吃掉!
  「一直以來,不管碰到十一豺裡的哪一個,我都只有邊打邊逃的份。」
  陳木生看者看著,正在積聚最後一擊之力的牙丸傷心,慢慢說道:「但無論如何,我都可以跟他們之間的任何一個對幾手——唯獨你,我不需要看過你的一招一式,就知道一對上了就一定會死,所以,我總是提早逃的遠遠的。」
  牙丸傷心眉毛微動。
  逃?
  如果當初懂得逃,也許暫時留下一個對決的迷,但……
  「現在,我要面對我的恐懼了。」陳木生握緊拳頭。
  體內的五十一種兵器激烈地撞擊在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鏗鏘金屬聲。
  無數種千變萬化的兵器組合在陳木生的掌間隱隱示現。
  毫不純粹,絕不和諧,每種兵器的獨特個性涇渭分明。
  竟然有這種武功。
  牙丸傷心微微驚異。
  J老頭到底做的是什麼夢,竟然發明出這種已經不能稱作是兵器的兵器。
  嚴格說起來,這已經超越了武功與兵器各自的範疇了。
  真好。
  真的是太好了。
  深呼吸,觀想身體的機能底細——自己還有砍出幾刀的力氣呢?
  九百……不,再多一點。
  一千。
  還要更多。
  ……還可以更多。
  牙丸傷心面無表情,輕鬆寫意的踏出第一步。
  彷彿有鮮嫩的小花在他的步履下輕盈盛開。
  沒有風,卻像春風拂面。
  看似遠處有鳥鳴,還帶著山風的沁涼氣息。
  自然就是牙丸傷心,牙丸傷心就是自然。
  多少個百年,無數在武學上追求大殺四方的強人,都想蹴及這樣的境界卻不能果——何止殺意全無,每一個動作都容入了週遭萬物得體態一點痕跡也沒有。
  慢慢地,牙丸傷心的手搭著長刀。
  慢慢地,絕對可以用嬰孩的肉眼加以辨識的速度,緩緩將刀拔出鞘。
  慢慢地……慢慢地……
  ——天底下,有這麼慢的拔刀術嗎?
  「危險。」烏霆殲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此時,這城市遭受多重命運命運之力擠壓的結果,誕生了新的結論……
  天空遠處一聲轟響!
  一架F16戰鬥機在高空中遭到強襲,統統向四面八方狂射!
  像是嗚咽的流星,像是憤怒的天擊,像是火山爆發衝向天又落向地的焰塊,火焰熏天,朝三雄對決處雷霆萬鈞地砸下!
  但。
  沒有人抬頭。
  沒有人膽敢抬頭。
  「一千一百十三聲響——無之拔刀。」
  牙丸傷心低吟,說完了,刀才真正拔出來。
  殘骸傾火落下。
  一千一百一十三斬,在牙丸傷心「既慢且快」的奇異斬擊下,不急不徐地施展開來。每一斬都不相同,有的快可逆斬天雷,有的慢到連花瓣都切不斷,有的刀氣縱橫,有的刀質柔軟如水,好像連刀都彎成了荷葉似的。
  突兀到了極點,卻又配合的絲絲入扣。
  每一斬,都帶給了牙丸傷心新的武學體驗。
  刀是殺人用的。
  求快求了幾百年,快到連最快的子彈都可以輕鬆斬半。
  再怎麼將藝術牽強附會到了刀法身上,要是殺不了人,斬不了強敵,武的藝術何用?修身養性何用?再多的哲理又有何用?
  刀,一定得殺人,而且要狠狠地殺,殺的迅速確實。
  即使是巧妙的在起手式裡容入了不殺的姿態,其結果還是得殺。
  然而,現在是什麼情況呢?
  牙丸傷心也不清楚。
  他感覺到一股真正的從容。
  刀快,刀慢,都不再重要。
  反正過不久,即使對方什麼也不做,自己就會死了。
  在死之前,享受一下最後這握刀的滋味。
  畢竟自己窮極一生,就只有這一把刀。
  就在他放棄了生命,放棄了獲勝,只求燦爛一戰時……戰鬥機殘骸不斷撞擊地面,散破出更多更銳利更危險的烈塊,就像是為這一人一吸血鬼之間的對決撞出無數殺人煙火似的。
  兩人身上的氣加乘激盪,這些週遭的變化都無法靠近,遠遠就給震了開來。
  陳木生隨機應變,不,是超越隨機應變的一種武鬥本能,飛快使出一招又一招他構想已久的、曾在腦海中流星飛轉的強招。
  「原來這一招不太通啊?」
  陳木生反手一劍上挑,卻差一點被牙丸傷心的第四刀破開。
  「這一招好像有點過頭了?」
  陳木生大斧快轟,卻遭到牙丸傷心的第九刀後發先至。
  「不對不對,使的跟想的差太遠了,原來應該把速度加快一些!」
  陳木生快鞭回捲,差一點就成功封鎖了牙丸傷心的第十七斬。
  「果然是這樣,這一招大有妙著!」
  陳木生鋼爪呼喝強逼,將牙丸傷心的第三十一斬消於無形。
  到了第一百四十六招,陳木生根本就忘記要幹掉牙丸傷心。
  反正,也幹不掉。
  到了第七百三十四招,幾乎是任由體內的兵器迫不及待衝出去,借由自己的體魄與牙丸傷心的顛峰斬法對決,一敗,再敗,卻也層出不窮,不讓牙丸傷心攻下城池。
  陳木生的思考可能停頓了。
  或者在這個境界裡,思考已沒有太大的意義。
  而陳木生體內的「千軍萬馬」命格,正在異度空間裡呼嘯、擊鼓,狂霸的增幅陳木生攻擊的力量。一直未能插手的七十多名牙丸武士光是看,心臟就猛烈跳動,幾乎想摀住耳朵抵擋千軍萬馬的震撼。
  但他們一點也不想逃走。
  是的,不是不願意逃走,而是不想錯過這千載難逢變強的機會。
  牙丸傷心的每一刀都蘊藏著至巧與至拙的境界,只要是用刀之人在旁看了,能夠從中學到一、兩刀的變化,此生便受益無窮。是以七十多名牙丸武士冒著危險也想繼續呆著,看著,學著。
  「不得了的戰鬥。」
  靜靜觀戰的烏霆殲暗忖:「陳木生在戰鬥中一招一招地進步。如果那吸血鬼突然停止了的話,他反而會開始迷惑,忘記剛剛得到的一切。最好的辦法是繼續不加思索地交招,越久越好,讓身體記住此刻無敵的感覺……」
  此刻,他不禁想起弟弟。
  弟弟遭遇了強敵,每一次都能僥倖活下去,然後苟且地變強嗎?
  落下的戰鬥機殘骸早已盡數灰飛煙滅。
  第一千一百零一十三刀並沒有特別驚天動地。
  牙丸傷心的刀簡簡單單地回鞘。
  結束了嗎?
  陳木生有點悵然若失。
  身上完全沒有一處受傷,卻也沒能片刻攻城掠地。
  牙丸傷心英姿煥發,神采逼人。
  「吾乃……佐佐木,小次郎。這一生,總算瀟灑走過。」
  閉上眼,動也不動。
  空氣中彷彿還殘留著剛剛那一千一百零一十三刀的殘影。
  兩人對打的氣息還在,兵器相擊的聲音依然繚繞遊蕩著。
  陳木生看著他可敬的敵人。
  頭一次,他對吸血鬼有了新的想法。
  或許微不足道,但剛剛的打鬥確實發生了某種作用。
  一道肉眼無法辨識的光芒,從牙丸傷心的七竅中慢慢爬將而出。
  那道光芒的動作很慢,剛剛飽餐一頓的它滿足地回憶這幾百年來的等待。
  「這麼肥,一定很難吃啊!」
  烏霆殲獰笑,鬆脫他的下顎肌肉與關節,一踏步,張開大嘴狠狠朝那異色光芒咬下。
  那還未完全爬出牙丸傷心的「千年一敗」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甚至連形體都還不完整,只能錯亂地掙扎,甚至想爬回牙丸傷心的軀體裡。
  烏霆殲「伸出」惡魔的爪子,一把將驚慌失措的「千年一敗」牢牢逮住,強塞進自己的蛇嘴裡。囫圇吞棗,狠狠地將這幾乎有千年修行的大凶命給吃進肚子裡。
  七十多名牙丸武士跪在地上,朝著牙丸傷心的遺體膜拜。至生死於度外。
  看到這一幕,陳木生也沒有動手屠殺的念頭了。
  「陳木生,我得找一個地方好好消化這隻怪物。」
  烏霆殲全身散發出並不吉祥的黑氣,彷彿可以聽見「千年一敗」在烏霆殲的肚子裡倉皇無助地默吼,橫衝直撞。淒厲地想逃出這古怪的咒印空間。
  「安靜!」烏霆殲大喝,高強的內力往肚子狠狠擠壓。
  他的眼睛已經全部黑化。
  要將這一股巨大的能量納為己用,至少也得大半天,不,甚至更久。如果這段期間沒有人幫烏霆殲護法,走火入魔是不再至於,但爛命可淬練成純粹能量的比例就不會太高,無端端浪費寶貴的能源。
  「走吧,這個城市已經大亂了,那種地方到處都是。」
  陳木生看著火紅的天空。
  人類終於動手了嗎?
  在我進入打鐵場這一段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