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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姬發 面對朝歌的攻勢就要展開,我與姜子牙日夜研究著戰略。來投奔西岐的人越來越多,紂王之不得人心,已經日益加劇了。 可是擺在我們面前的最大的難題,是西岐太少軍事人才了。西岐畢竟原來是個小域,從來沒有過大的征戰,因此我們缺少能征貫戰的宿將和訓練士兵的人才。而朝歌卻一直不停地在征戰,他們擁有訓練有素的兵源,猛將如雲,謀臣如雨。 這一日我正在校場閱兵,忽然衛兵來報:武成王黃飛虎投奔西岐來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殷商王朝有兩大擎天之柱:太師聞仲一生都在南征北戰,開疆拓土,從未有過敗績;武成王黃飛虎坐鎮朝歌,四方不敢妄動。單是黃氏家族的將領,就勝過整個西岐了。 黃家七代為商王朝的大將,黃飛虎積功而封為武成王,妹妹入宮為貴妃,黃家三子俱為殷商大將,黃家在朝歌,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黃飛虎武藝超群,膽識過人,對紂王更是忠心耿耿。這樣的人,怎麼會來投我這小小西岐?我不及思索,問道:「來了多少人?」 衛兵報告:「黃家三百餘口,老弱婦孺都有。」 我下令道:「立刻大開城門,恭迎武成王。」 西岐文武大臣隨我一起出城。 夕陽西照,黃飛虎矗立在夕陽裡,風吹著他的衣襟,顯得很蕭瑟。他的身後,是黃家三百餘口家眷,一個個風塵僕僕,臉色憔悴,每個人的右臂上都紮著一塊白麻布。他們在為誰服喪?我急忙上前:「武成王來到西岐,姬發不勝榮幸,西岐不勝榮幸。」 對於西岐的傾城相迎,黃飛虎有些詫異,但神情依然矜持冷淡:「西伯候客氣,黃飛虎落難之人,但求借西岐暫避,不敢當賢候大禮。」 大夫南宮怒道:「武成王,請注意你的禮節,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什麼西伯候,而是大周武王陛下。」 黃飛虎的嘴角,卻有淡淡的一絲不屑之色。他百戰封王,我的父親文王,昔年的西伯候亦是他的下屬,更何況在他的眼中,我不過是借父蔭而立的一個後輩小子,焉在他的眼中。 我止住了臣子們的不平,不在意地笑了:「武成王,路過也好,暫避也好,長住也好,既來到西岐,就是西岐的貴客。各位一路辛苦了,請盡快入城吧!」 大夫散宜生低聲問姜子牙,要將黃家安置在何處,只因為隨著投奔西岐的人越來越多,一時很難找出個可以同時容納黃家三百餘口的地方了。 我道:「就將我原來的住處給他們住下吧!」 散宜生吃驚而猶豫:「可是,那是潛邸,又與王宮連通……」 君王即位前的住處叫潛邸,自從我稱王之後,大臣們好像多了許多裝模作樣的規矩。 然而在我的心中,我自知稱王,只不過是為了打破紂王在人們心目中至高無上的位置。上天要我取代殷商而為王,不是看我的排場規矩夠不夠得上君王的規格。我時常脫離於這些規矩之外,為著他們硬要把我從前的居住供奉起來,實在是覺得不以為然。 我看了他們一眼:「不必猶豫,就這麼辦。你們只管招待武成王一家住下,不必干涉他們的行動。」 三天後,兩名大夫來報,黃家人走遍了西岐城中每一處地方,打聽,詢問,甚至黃家的女眷還去拜訪了我的母后。 左大夫猜測:「大王,我們是否要阻止黃家人的行動,他們四處打聽,會不會是朝歌的奸細,故意裝作來投靠我們,其實是來打探我軍虛實,為殷軍作內應的?」 我微微一笑:「朝歌若要派奸細,以武成王的地位,還請不動他。要作奸細,也該是獨來獨往,怎麼可能攜帶三百餘口家眷。你們聽著,武成王可以在任何時候來見我,他們可以去西岐任何一處參觀,也可以選擇任何一種方式住下。若是他們要離開,我們會派兵保護他們去任何他們想去的地方。」 姜子牙露出了微笑:「武王的意思是……」 我一字字道:「西岐盡可放開懷報,讓每一個來這兒的人都看清楚,想明白,最終自己決定是不是留下來,與我們共建西岐,開創天下。」 我的耳邊聽到了震耳欲聾的聲音:「武王仁德,天下歸心——」 十天後,黃飛虎求見。 我並未在大殿見他,而是在偏殿,我不喜歡大殿中那種高高在上的氣勢,除非是重大事宜,我基本上都在偏殿與臣子們促膝而談。 黃飛虎走了進來,忽然跪下:「黃飛虎無禮,請武王恕罪。」 我忙上前扶住了他:「武成王不必如此,有話請起來再說。」 黃飛虎坐在我的右側,他從懷中取出一隻錦囊,遞給我道:「這是有人托我帶給武王的東西,武王可認得此物?」 這個時代,錦是一種非常貴重而罕有的織物,普通人家是絕對用不起的。我接過錦囊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塊扁圓形的石頭,這種石頭別處沒有,但是在岐山上卻是很常見的。 從旁邊侍從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此刻我的臉色一定變得很奇怪:「武成王,這東西你是怎麼得來的?」 黃飛虎的神情變得凝重而悲愴:「一言難盡……」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就在一個月多之前,我還絕未想到,我黃飛虎——殷商的武成王,會投向西岐……黃家七代朝歌為臣,子封王,女為妃。我就是作夢,也未曾夢到一個『反』字啊!」說到這裡,他禁不住重重地將旁邊的木幾一拍,木幾竟斷為兩截。 侍衛嚇了一跳,忙衝上前來,我只是擺了擺手讓他們退下。黃飛虎也為自己的失態吃了一驚,見我神態不變,才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來,神情平靜了些。 他眼望遠方,長歎一聲:「事情——要從一個多月前說起。那一日元旦,我妻賈氏入宮朝賀,誰料奸妃設計,昏君無禮,致使妻妹皆慘死在摘星樓。我領了家將,欲進宮與紂王理論,誰知到宮中四門緊閉,我人馬未至,宮牆上卻不由分說,亂箭射下,這個時候竟會滿城皆叫『黃飛虎反了——』。我縱不反,亦是百口莫辨了,而朝歌,已經無我容身之處了。我只得領了三百家眷,五千家將,逃出朝歌。追兵於身後緊緊追趕,我們逃至黃河,前無退路,後有追兵。想不到我黃飛虎一世英雄,竟落得有家難回,有國難投,有冤難訴……我們背對著黃河,眼看追兵越來越近,決定拚死一戰。」 我聽得緊張,不由地問:「結果如何,你們打贏了嗎?」 黃飛虎苦笑一聲:「一隊老弱殘兵,怎麼打得過上萬追兵。就在千鈞一髮之時,忽然追兵停住了,然後漸漸退後。過了一會兒,追兵竟忽然轉身退走。他們退走之後,原地只餘一人。」 我心頭狂跳:「是什麼人,是男是女?」 黃飛虎搖頭道:「那人著了一身黑色盔甲,連臉都用鐵甲蓋住,只露出一雙眼睛,聲音含糊,也聽不清是男是女。我正奇怪他有何能力,竟能指揮追兵退去。那人走近我,問我們意欲何往?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處又是我們的容身之所。那人道:『紂王失德,殷商大勢已去。西岐武王仁德佈於天下,將來必會取代殷商而為天子。只有投奔西岐,黃家才能重見光明。』說完,他交給我這個錦囊,讓我轉交給武王,說是您一看就會明白的。」 我心潮澎湃,久久不能言語,僅有力氣點了點頭。 黃飛虎忽然向著我深施一禮,道:「黃飛虎無知,雖然得那高人指點,卻依然自負,在城門竟對武王無禮。然而武王卻不與我一般見識,我入住三天之後,才知道我們所居之所,竟是武王的潛邸。這十幾日,我們走訪了西岐內外各處,所到的每一處地方,每個人都很忙碌,修城牆、練兵、備糧草、造工具,然而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笑容和自信。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是我在朝歌從未見到過的情景。在朝歌,每個人的臉上,只有恐懼和不安,街上大白天都很少人走動。我才真正明白,為什麼天下人會說,紂王無道,為什麼會說武王仁德,天下歸心。我黃飛虎服了,若武王不棄,黃家上下,願投身於武王麾下,共打天下。」說罷,他站了起來,恭敬跪下。 我肅然而坐,受他大禮參拜。等他平身之後,我微笑:「我早就說過,武成王棄暗投明,是西岐之幸,也是天下之幸!你在朝歌是鎮國武成王,來到我大周,便是開國武成王!」 黃飛虎出去後,我退下侍衛,獨坐於偏殿之上,看著手中的石頭,自從看到它的那一刻起,我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克制。 這是一塊普通的石頭,然而它又決不是普通的石頭,我閉著眼睛,都可以想像出這上面的紋路來。 這塊石頭上,有天然生成的紋路,從一個特殊的角度來看,很像是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手拉著手。這塊石頭,是我十三歲那年,從岐山上的小溪邊找到的。那時候,我也正拉著一個女孩的手:「男孩是我,女孩是你,我們一輩子都這樣手拉著手。妲己,你說是不是?」 妲己回冀州時,她帶走了這塊石頭:「姬發哥哥,我每天看到這塊石頭,就像看到我們手拉手在一起的時候一樣高興。」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沒有想到,妲己依然珍藏著這塊石頭。 而今天,她讓武成王給我帶來了這塊石頭,我明白了她的心意,明白了武成王為什麼會來投西岐。 妲己給我送來了武成王! 妲己竟然給我送來了武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