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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一進到Yum,果然如預期般,店內幾乎客滿,幸好吧檯邊還有個空位。
  「MerryChristmas。」
  我才剛坐下,右邊傳來這一句。轉頭一看,是Martini先生。
  『MerryChristmas。』我也說。
  他今夜照例又打條領帶,圖樣是由一幅畫製成。
  這次我認出來了,是畢加索的名畫:《阿維儂的少女》。
  小雲非常忙碌,將我的咖啡端過來時只說了聲耶誕快樂,便又去忙了。
  店內很熱鬧,洋溢歡樂的氣氛。所有人高聲談笑,或暢快舉杯。
  我和Martini先生像怕冷的南極企鵝,當所有企鵝在冰雪中玩樂時,
  只有我們兩隻企鵝蜷縮在角落裡避寒。
  身為南極的企鵝卻怕冷,我覺得很可笑,也有點可悲。
  「有空嗎?」Martini先生說。
  『嗯?』
  「我想說話。」他說。
  『有空。』我回答。
  「故事很長。」
  『我有一整夜的時間。』
  「念大學時,我有個女朋友。」
  這是Martini先生的開場白。
  然後他說些關於那個女孩的事,以及她的樣子。
  他是個話很少的人,但敘述她的時候,卻顯得瑣碎甚至有點囉唆。
  我安靜聆聽,不曾打斷。其實這段敘述的重點只有:
  女孩大他兩歲、在一次聯誼活動中認識、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孩、
  他愛她,是一頭栽進不管死活的那種。
  「一考上研究所,我很興奮,立刻跑去告訴她。」他喝了一口酒,
  「但她用冷靜的口吻說:我還要念兩年研究所、當兩年兵、出社會後
  至少還要有兩年奮鬥才能小有經濟基礎。」
  『她說這些做什麼?』我插進第一句話。
  「意思是說:等我們真正能夠在一起時,最起碼也要等到六年後。」
  『那又如何?』
  「她25歲,六年後已經30多,不再年輕了。」
  「我說我會很努力賺錢的,不念研究所也行。她卻一直搖頭。」
  他點上一根煙,吸了一口後,說:「然後她說了個心理測驗。」
  『什麼樣的心理測驗?』
  「你在森林裡養了好幾種動物,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須離開森林,而且只能帶一種動物離開,你會帶哪種動物?」
  我吃了一驚,沒有答話。
  「你也玩過,對吧?」他看我點了點頭,便接著說:「她選牛。」
  『牛?』
  「她希望穩定,生活才會有重量,不會像生活在月球一樣。而只有她
  將來的另一半經濟條件夠、事業有基礎,她才會覺得穩定。」
  『這點你做得到啊。』
  「但至少還要六年。不是嗎?」
  他捻熄了煙,靜靜看著面前的空杯子。
  『然後呢?』我問。
  「她說我們先分開,等六年後我事業有成,有緣的話就會再聚。」
  『六年到了嗎?』
  「去年就是第六年。」
  『那她呢?』
  「我們約在校門口碰面,在耶誕夜時。」他搖搖頭,「但她沒來。」
  『她……』我接不下話。既然她沒來,想必他也沒遇見她。
  「有沒有想過,也許那女孩並不夠愛你。」
  小雲突然出現,問了一句。我嚇了一跳。
  「無所謂,只要我夠愛她就行。」Martini先生回答。
  『現在這麼忙,妳……』我對小雲說。
  「小蘭可以應付。」她笑了笑,「聽故事比較重要。」
  小雲端來一杯酒放在他面前,說:「這杯dryMartini,我請客。」
  「謝謝。」他點點頭。
  「也許六年之約只是分手的借口。」小雲說。
  Martini先生臉上閃過一絲黯然,淡淡地說:「我不願意這麼想。」
  「對不起。」小雲似乎不忍心,「我沒別的意思。」
  「沒關係。」他說,「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她。剛開始的兩年,
  也就是我念研究所的時候最難熬,那時我常在牆上寫字。」
  聽他這麼說,我聯想到房間牆上的字。
  「當兵那兩年,我想了很多。或許是因為我看起來不夠穩重,所以她
  看不到未來。說來你們可能不信,我以前很邋遢,牛仔褲如果破洞
  還是照穿不誤,而且看電影逛街都穿拖鞋。」
  Martini先生端起那杯dryMartini,喝了一口後,接著說:
  「退伍後,我刻意改變自己,隨時打條領帶,上班或放假都一樣。」
  「其實也用不著如此。」小雲說。
  「領帶代表男人的事業,唯有合適的領帶才能襯托男人的身份地位。」
  『有這種說法嗎?』我很好奇。
  「這是她說的。」他回答。
  我看了看小雲,小雲也看了看我,我們都覺得這種說法不客觀。
  「工作後這幾年,我升得很快,收入也算高,但還是不習慣打領帶。
  西方人的前輩子一定是吊死鬼,所以才保留著勒緊脖子的習慣。」
  說完後,他勉強笑了笑,然後說:
  「真好。她走後,我覺得大部分的我已死去,沒想到我還有幽默感。」
  我和小雲也笑了笑。
  「我只要無法排解想念她的痛苦,便會來這裡。」他歎口氣,「她是我
  右邊的石頭,如果不能再見她一面,我只能在原地等待和想念。」
  『可是她既然已經失約,你何不……』
  他搖搖頭,算是打斷我。說:「我常幻想她一定躲在暗處偷偷觀察我,
  只要我習慣打領帶後,她就知道我已有事業基礎,便會出來見我。」
  『你今天打的領帶,就很適合你。』我說。
  「是嗎?」他低頭看了看。
  『而且你以前都會摸摸領帶的結和下襬,今天一次也沒。』
  「真的嗎?」他睜大眼睛。
  小雲看了看我,對他的反應有些疑惑。
  「也許我已經習慣打領帶了吧。」
  他重重歎了一口氣,然後把剩下的酒一口喝盡。
  「我早該想到,她選擇在耶誕夜碰面是有特殊意義的。」
  『什麼特殊意義?』我問。
  「耶誕夜會有奇跡。她應該是暗示:我們的重逢,正需要奇跡。」
  我和小雲都沒接話,生怕說了不恰當的話,對他太殘忍。
  「去年和今年的奇跡都沒出現,以後大概也不會出現了。其實我心裡
  明白跟她在一起是種奢望,我只是想再見她一面而已。」
  說完後,他便沉默了。
  我們三人沉默了許久,我決定打破沉默,便說:
  『你在森林裡養了好幾種動物,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須離開森林,而且只能帶一種動物離開,你會帶哪種動物?』
  「猜猜看。」他說。
  『你一定選羊。』我說,『只有選羊的人對愛情才會這麼執著。』
  「猜錯了。」
  「那你選什麼?」小雲問。
  「我選孔雀。」他說。
  『為什麼?』
  我因為太驚訝,突然叫了一聲,店內有四個人同時轉頭朝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