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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8 安寧的晚年

    永和宮丟了太后,所有人都跪在雪地裡等皇帝發落,十四爺抱著娘娘衝回來,緊跟著就來了一大群太醫,皇帝來時,手裡捧著一對鞋襪。
    「你們都起來吧。往後,要更費心地照顧太后,朕若責罰你們,太后必然愧疚,這一次就算了。」胤禛抬頭將永和宮上下看了看,但也發了狠道,「下不為例,太后沒有不可以去的地方,但你們要跟在身邊,再不能讓太后一個人離開。」
    皇后從門裡出來,眼中含著淚道:「皇額娘甦醒了,皇上快來看看。」
    胤禛忙跟了進去,小心翼翼將母親的鞋襪放在一邊,宮女正跪坐在炕尾用暖爐捂著太后的雙足,太后雙頰通紅,是凍僵了再回暖後的模樣,她微微笑著說:「給你們添麻煩了。」
    胤禵站在一旁悶聲不響,胤禛到榻邊說:「皇額娘往後想去哪兒,跟兒子們說一聲,兒子陪您去,您要去哪兒都成,只求您別一個人。兒子們找不到您……」言及傷心處,胤禛說不出話了。
    嵐琪瞇眼笑著,咳嗽了幾聲嗔怪:「你們多大了,還要找娘?說出去,該叫人笑話。是,我答應你們,再也不一個人走出去,剛才我就是想透透氣,誰曉得走著走著就走遠了,宮裡真是安靜,安靜的路上連一個人都看不到。」
    胤禵眼中含著淚,而皇帝早就在太和殿前哭過,是聽見有人在太和殿前喊先帝的名字,才意識到太后可能在那裡,兄弟倆衝過去時,母親已經凍得快失去意識了,他們心裡都明白,額娘是一心一意要追著皇阿瑪去,可他們捨不得,也不忍心。
    「那一年,我在風雪裡走,那雪粒子卷在風裡刮在臉上,就跟刀子似的。我被大力太監們當刺客按在牆角里,皇上坐著轎子走過,他只是挑開簾子想透透氣,可一眼就看到了我。」嵐琪的目光,從明窗向外看,琉璃窗上蒙了一層霧氣什麼也看不清,可她卻彷彿能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癡癡地說著往事,剛才還好好地和兒子們說話,這會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了。
    胤禵和胤禛見母親沉沉地閉上眼睛,像是累極了要睡,便一道退出來,胤禵抹了把眼睛,問皇帝:「皇上,額娘是不是癡呆了?這幾天和她說話,她到後來總是自言自語。」
    胤禛無聲地搖了搖頭,又往裡頭看了幾眼,才輕聲說:「額娘是太想念皇阿瑪了。」
    兩日後,過了除夕,元旦那日皇帝君臨天下,改年號「雍正」,從此翻開大清新的篇章。仁壽皇太后因傷寒未能接受宗室文武的朝拜,一時又傳出閒話。明明宮內一切安寧,皇帝和十四阿哥之間未起過任何衝突,外頭卻總有謠言散播,說他們兄弟反目,說他們母子反目,皇帝心懷天下不在乎,皇太后聽了一輩子的閒言碎語,更不會在乎。
    元宵是先帝與太后定情之日,早些年宮裡就這麼傳,如今他們陰陽兩隔,提起來只會徒增傷感,加之重孝在身,在皇后的干預下,這年的元宵,簡單就應付過去了。反而是太后在那天提起來,讓融芳和琳格格她們過來說了會兒話。
    融芳有五六個月的身孕了,肚子隆在那兒,衣裳穿得厚,圓滾滾地坐在一旁,嵐琪揉著她的手心疼地說:「這才多大,手就這麼腫了?」
    「額娘,我沒事的,您不要擔心。」融芳答應著,可是一開口就要落淚,這幾天聽宮裡人說太后對先帝一往情深的事,總是傷心落淚,差點把身子也拖垮了。嵐琪知道這孩子是性情中人,更比從前憐惜她。
    相比之下,琳格格要冷靜很多,默默地跟在皇后身邊做事,她很聰明很能幹,不知不覺六宮的事都可以應付,為毓溪分擔不少憂愁,嵐琪欣慰弘歷有這樣的生母,而毓溪膝下沒有兒子,就算是為了弘歷,她和皇后的關係也崩不了。兒子的妻妾若能這樣長長久久的和睦,就更好了。
    也是因此,嵐琪覺得自己在這人世,了無牽掛。
    在小宸兒的安排下,溫憲隨她進宮看望過母親,小宸兒不明白為何到如今還不能公開姐姐仍舊活著的事,反是溫憲說,她習慣了現在平靜的日子,不想再重新「回到」皇室裡,更何況外頭正謠言四起,若再翻出她的事,又要說新君繼位不夠光明磊落。小宸兒問:「連四哥都要繼續瞞著?」
    溫憲卻看透了似的說:「皇阿瑪坐在乾清宮裡能知天下事,咱們四哥也會有這麼一天,他早晚會發現我還活著的,到時候再解釋不遲。」
    姐妹倆說話時,嵐琪就靜幽幽地含笑看著她們,這一對是玄燁和她的心肝寶貝,是這個世上她唯一不會吃醋,願意要玄燁全心全意寵愛呵護的女子。
    可是太后的身體每況愈下,那一次光著腳在太和殿前踏雪,寒氣入侵後,灌下多少湯藥也驅散不了寒氣,高燒了幾日後雖然緩過一些,可從那以後咳喘不斷,醫藥不停,虛弱的身子一咳嗽就看得人心慌。
    為了不讓太后被病痛折磨,皇帝不知遷怒太醫院多少回,好在春暖花開時,終於不再咳得那麼厲害。可太后卻病得變了模樣,越發纖瘦弱小,裹著毯子曬太陽時,一眼望過去,幾乎看不到人。
    永和宮裡的日子,安寧平靜,再也沒有六宮的紛紛擾擾,再也沒有宗親皇室的瑣事要她應付,她從跟著太皇太后起,就足足操心了一輩子,終於歇下了,可她卻病得彷彿再也不能好了。
    毓溪每日交代了宮裡的事後,就會來額娘跟前服侍,十三十四家的福晉們畢竟住在宮外,不可能每天都進來,而太后要清靜,基本不傳召她們,偶爾想念了才會見一見,只有毓溪才會每天都來。
    嵐琪時常會說:「我這樣子,什麼都幫不了你,還拖累你日日照看。」
    毓溪總是笑而不語,她知道自己說再多的話也沒用,額娘的心思她懂,若換做是胤禛走了,她也不想獨活的。可活著的人還有所記掛,他們終究是捨不得額娘跟著撒手人寰的。
    毓溪偶爾會把宮裡的事稟告給婆婆,她才接手這麼大一個家,總有不懂的地方,嵐琪偶爾說兩句,今日聽罷了,卻道:「從前有孝懿皇后在,後來也有貴太妃,我雖然為六宮的事忙了幾十年,可我始終不是真正做主的那一個。毓溪,你是中宮皇后,大清最尊貴的女人,六宮的事,皇家的事,你不能事必躬親,那樣你會累死的,可累死了也未必做得好。」
    毓溪認真地聽著,要把一字一句都刻在心裡似的。
    嵐琪道:「勞心者治人,我這麼多年,只能算個勞力者,你是做主的,就不能衝在前頭做事。就好像皇上有大臣為他打理整個江山,難道所有的事都讓皇帝一個人去做?往後不管你是用琳格格還是用別的什麼人,記著了,你只要在坤寧宮裡做主就好。」
    「兒臣記著了。」毓溪感激不盡,又勸道,「額娘,您若心疼毓溪,把身子養好,再多教教我好不好?」
    嵐琪卻笑悠悠拍著她的手說:「你已經很能幹了,太皇太后若在,一定會說你比額娘強百倍,額娘從前可沒你這麼能耐,年輕那會兒做什麼,都要皇上在背後收拾爛攤子,可他就是樂意給我善後,總是樂呵呵地罵我沒用,轉過頭又把一切都替我打點好。」
    毓溪已經習慣了,太后近來總是這個樣子,好好說著話,她突然就自言自語起來,她口中的皇上,十有**都是先帝。有人說太后癡呆了,可她分明又是最清醒的,她沒有尋死覓活地要追先帝而去,她只是在安心等待生命自然消失。
    而此刻太后游神出去不久,又轉回眼前,問皇后:「你的冊封典禮,怎麼還沒舉行?」
    毓溪解釋說,等大行皇帝週年後,再行冊封典禮,包括她在內,後宮諸人也要等那時候才會有名分,她們也不著急,丈夫都做了皇帝了,還有什麼可著急的。
    嵐琪一一聽著,只是愛憐地摸著毓溪身上的衣衫說:「額娘想看你穿鳳袍,明晃晃的鳳袍該多耀眼,一國之母母儀天下的風度,也只有你能撐得起來。」
    毓溪忙道:「鳳袍已經做好了,額娘若想看,兒臣這就去穿來。」
    嵐琪笑道:「那不如等個好日子吧,別叫人說咱們皇后娘娘不莊重。」她想了想,又吩咐,「那個宋格格呢?也帶進宮裡了?」
    毓溪點頭稱是,嵐琪問:「會給她名分嗎?」兒媳婦應道,「是要給的,但這事兒,正想問問額娘怎麼看。」
    「皇上也是念昔日情分吧,好歹伺候過他幾年,又是最年輕那會兒。」嵐琪明白,好比惠太妃、榮太妃對玄燁而言,是最初那時候陪在身邊的人,哪怕沒有情分,也是昔日歲月的念想。便吩咐,「給她個名分,照舊軟禁著,一輩子不許在宮裡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