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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4 皇帝的病

    胤禵定了定心神,翻身上馬,回到隊伍中帶人飛馳而去,揚起漫天塵土,將他與胤禛、胤祥隔開。此去千山萬水,不知幾時再能歸來,而胤禛帶著弟弟返回京城,也不知將面臨怎樣的風雲變化。
    而他們兄弟既然堂堂正正在京郊相見,必然會有人看到,更何況二人被多少人盯著看著,不等胤禵走遠,不等胤禛回到京中,四阿哥特地去給十四阿哥送行的事,就傳遍了。
    八阿哥府中,張格格正在八福晉屋子裡坐著,一屋子擺著八旗姑娘的畫片,一晃眼,他們家弘旺也到了娶媳婦的年紀,但是張格格來不過是應個景,福晉說讓她參謀參謀,她若真張嘴,就是自討沒趣。張格格早就放棄對兒子的任何權利,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地,一些事能不管就不管,就是眼門前兒子的人生大事,她也沒什麼興趣。
    八福晉希望弘旺能娶高門貴族的小姐為妻,張格格心裡卻覺得,如今八阿哥府不如從前風光,弘旺又是庶出,那些高門大戶的千金,擺著那麼多皇孫不配,誰家願意來八阿哥府做兒媳婦,十四爺家裡弘春弘明娶媳婦時,京城裡多少人爭著搶著要把女兒往大將軍王府裡送,眼下八阿哥府裡要娶兒媳婦,門庭清冷,稀稀落落的往來,也不知道福晉上哪兒弄來這麼多女孩子的畫像和名錄。
    張格格坐得腰酸背疼時,終於把胤祀盼回來,胤祀進門見這光景,脫了外衣笑道:「你們瞎折騰,弘旺的婚事,自然是皇阿瑪說了算。」
    八福晉笑道:「妹妹她心裡著急,我才找來給她瞧瞧的,咱們就弘旺一個兒子,不為他張羅,為哪個?」
    胤祀看了眼妻妾,張格格笑得不自然,他心裡明白,也不願說破,走上前將名錄翻了翻,指了其中一個道:「皇阿瑪前日就與我說,選了舒穆祿氏的女兒,等過了千叟宴,就給弘旺指婚。」
    八福晉嘀咕著湊上來看,舒穆祿氏她是知道的,滿族最古老的姓氏,可朝堂之上並無顯赫身世,祖上雖有開國元勳的榮耀,到如今已經有些沉寂了,她不是很滿意,但胤祀卻在邊上說:「皇阿瑪選的人,自然是最好的,你別再張羅了,別叫皇阿瑪誤會我們不滿意他的決定。」
    「自然是皇上說了算。」八福晉很掃興,不耐煩地喊下人來收拾東西,胤祀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吩咐張格格,「送茶到書房來,一會兒九爺、十爺要到。」
    張格格如遇大赦,趕緊退了出去,胤祀見她離開,卻道妻子身邊說:「你別不高興,將來自然有你做主的時候。」
    八福晉不解,但見丈夫眼中放光,單單比前幾天就更有精神,更不要說前幾年,她心裡一緊張,輕聲問:「要成事了嗎?胤祀,真的還行嗎?皇上他……」
    胤祀道:「皇阿瑪改期千叟宴,不是為了胤禵離京,他是病了。」
    皇帝有沒有病,太醫院並未發過什麼話,但清溪書屋前八阿哥種的花草都被割了,如今再走過來,已是光禿禿的一片,若是說都用來入了藥,的確說得過去,但一下子把所有的花草都用了,皇帝這是要病成什麼模樣?
    但嵐琪天天伺候在玄燁身邊,一點兒沒見他有生病的跡象,身體的衰老無可避免,但並沒有被病痛折磨,每天還能精神十足地和她拌嘴。只是小兒子離京後,他住在瑞景軒沒再挪動過,更連著幾天沒有見大臣,嵐琪起初沒覺得奇怪,等聽到外頭風傳皇帝重病,才發現玄燁別有用心。
    這日太醫院送來湯藥,等試藥的太監一一嘗過無誤,才送到皇帝嘴邊,嵐琪聞著氣味有些不同,問道:「皇上吃的藥換了?」
    太醫忙應:「昨日為萬歲爺把脈後,與幾位太醫合計,斟酌著添減了幾味藥,娘娘真是細心得很,光聞味道就察覺了。」
    嵐琪笑而不語,伺候玄燁吃罷了藥,見他嫌藥難吃皺著眉頭心情不好,等旁人退下後,在他面前軟軟一笑道:「可惜如今我不是二八美嬌娘,不然能一笑解君愁,皇上若實在是悶了,臣妾讓梁總管安排幾人來?」
    玄燁沒好氣地說:「她們能聞得出藥味有什麼不同麼?」
    嵐琪笑悠悠:「這麼說來,還是我好吧,是吧?」
    玄燁最愛她的笑容,縱然如今眼角的皺紋已是脂粉也難以掩藏,可逝去的歲月卻沒有改變笑容裡一絲絲的美好美好,還是當年的模樣,還是當年的情懷,那個嬌憨的小常在微微一笑,皇帝什麼煩惱都拋在腦後了。
    玄燁緩過精神,興起問嵐琪:「知不知道,聰明反被聰明誤?」
    嵐琪問:「怎麼提起這句話?」
    玄燁不屑,慢悠悠從清溪書屋前的花草說起,胤祀費盡心血鑽研如何栽種那種草藥,朝堂之中無人不讚頌,那東西春夏開花可入藥,秋冬根莖亦可入藥,一年四季在清溪書屋前隨風而動,大臣們時不時走過,都知道是八阿哥的孝心。
    嵐琪道:「這也不是壞事。」
    玄燁睨她一眼:「糊塗。」說道皇帝的脈案,是朝廷機密,他生什麼病吃什麼藥,外人不能輕易知道,雖然胤祀最初說,是無意中聽人提起,他斗膽向太醫求證後,才決定為父親栽種草藥,可玄燁知道,這種打著孝心幌子的謊話,毫無說服力,說白了,也算父子間找個台階下,和解尷尬的關係。
    玄燁冷聲說:「從前老九一進宮找宜妃,就問朕的身體如何,宜妃不常伺候在朕身邊,偶爾見一面,胤禟就急著去問她了。不過這兩年,他們不去問了,也不去太醫院打探朕的病情了,每天只要來園子裡晃一圈,用眼睛看就知道朕好不好。」
    嵐琪怔怔地聽著,把玄燁的話在心裡整理了一遍,心中一亮,皺眉道:「難道,是看那些花草?」
    玄燁滿意地點了點她的臉頰,笑道:「總算還聰明。」
    那些花草,旁人輕易伺候不了,一向是八阿哥來打理,梁總管的手下,只是負責日夜監視,不讓別人糟蹋採摘,小皇孫郡主們來園子裡玩耍,也怕被他們摘去玩,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事,可對八阿哥他們來說,天天打理的花草,多一株少一棵,都在心裡,若是哪天少了,不用問看守的太監,就知道皇帝用藥了。
    嵐琪搖頭:「臣妾覺得,這也太難了,八阿哥何以這麼自信?如今一整片花草都沒了,八阿哥難道會認為你……」那些話她不願說出口,只道,「皇上太多慮。」
    玄燁可是在八阿哥栽種了那片花草後,某日出去散步盯著看,突然發現這背後可能隱藏的目的,這比在他身邊安插眼線還管用。
    的確是牽強的事,可正因為牽強,八阿哥正大光明地做著,莫說現在懷疑他以此推測父親的身體,便是真的,玄燁也奈何不了他,連嵐琪都不信的話,天下人怎麼信?而這,就是胤祀絕對會這麼做的底氣。
    嵐琪說:「八阿哥就不考慮,會不會被你發現,然後假裝騙他?」
    玄燁道:「所以這幾年,朕與他之間的關係,不是緩和了很多?連弘旺的婚事,朕都安排好了。」
    雖然覺得很牽強,可嵐琪心裡已經發寒,玄燁的推斷幾乎沒出過差錯,他更是把每個兒子都看透了,而嵐琪只不過瞭解自己的孩子,覺禪氏曾說,八阿哥但凡好,她絕不會利用兒子,換言之在她眼裡,八阿哥也不好。
    她輕輕一歎,伸手給玄燁順順氣:「別提了,提起來心裡沉重,想想我這輩子活在太皇太后和你的保護下,自以為看盡風雲歷練極深,真把我一個人丟出去,真不知是什麼光景。」
    玄燁卻得意:「現在知道了?你離不開朕的。」
    可這句話,能有太多太多的意思,若是皇帝走在她前頭,哪怕多一天多一個時辰留她獨自在人世,她都不敢想像那會是什麼光景。
    玄燁見她眼圈泛紅,不禁摟過來,溫和地說:「好好地說著話,怎麼要哭了,一把年紀了,還有那麼多眼淚?」
    嵐琪努力笑道:「我本來就不愛哭,一輩子攢下多少眼淚?現在老了,時常就管不住了。」
    玄燁道:「可是朕,想你一輩子都歡歡喜喜地笑。」
    兩人相依相偎說話的功夫,外頭悄無聲息地落下了今冬第一場雪,環春進來想告訴主子下雪了,見帝妃二人依偎著,悄悄又退了出去。
    門前值守的小宮女,頭一年從南方來,瞧見下雪興奮地不行,環春寬厚,叮囑別亂跑,就放她們去園子裡玩耍,看到小姑娘們歡喜地奔跑出去,環春恍如隔世,彷彿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主子。
    此時身後突然有人拍她,環春一驚,竟是主子出來了,嵐琪見下雪了也很驚喜,但先吩咐她:「萬歲爺睡著了,你帶人在這裡守著,我去貴妃娘娘那兒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