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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4 我再也不欺負你

    可皇帝沒有急於讓他們夫妻見面,到達承德第二天,才見了女兒和外孫女,六歲的小丫頭已經懂事,玄燁抱著她問起阿瑪的事,小姑娘會輕聲對外祖父說:「不可以提阿瑪,額娘會傷心。」待再問溫憲如何向孩子交代父親,女兒則說:「那孩子乖巧的很,從來沒問過。」
    玄燁也想,興許舜安顏再出現,不見得一定會有好結果,還是應了嵐琪的安排,先問過舜安顏,讓他做出選擇。若不能成事,就讓女兒一直這樣過下去,也許她內心依舊渴望和丈夫團聚,但她也的確不再需要依靠男人,溫憲已然蛻變,再不是從前那金枝玉葉的公主了。
    舜安顏直到五天後,才真正見了皇帝,他滿心以為皇帝會安排他從此在承德生活,這裡是溫憲離世的地方,也算給他一個念想,可那天皇帝帶著他離開行宮,到一處靜謐的大宅門外,帶著他悄悄潛入了園子裡。
    初夏時節,奼紫嫣紅,草木花叢間,有一對母女正在撲蝴蝶,小女孩玲瓏可愛十分喜人,那年輕婦人身形窈窕衣著華麗,忽然轉過身,闊別七年卻深刻在心骨裡的面容乍然出現在眼前,舜安顏直覺得頭上暈眩,像似在夢中般,健壯的男子一個踉蹌,幾乎站不穩。
    反而是皇帝扶住了他的胳膊,威嚴地問:「怎麼了?」
    舜安顏意識到這不是夢境,錯愕地看著皇帝,指了指那一對嬉笑追逐的母女,難以置信地問:「皇上,她們……那個人……」卻是語無倫次,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可皇帝很快就把他帶走了,沒有讓溫憲發現他們來過,也沒有讓舜安顏再多看一眼,回去的一路舜安顏像被打蒙了似的眼神呆滯,回憶七年前的一切,他竟分不清七年前是一場夢,還是眼下在夢裡未清醒。
    回到行宮,站在曾經被四阿哥毆打的地方,舜安顏曬著太陽等了很久,皇帝才召見他,忽然走入清涼的殿閣,他渾身一緊,腦袋也清醒些了。
    「七年前的你,夾在溫憲和佟國維之間搖擺不定,是朕利用溫憲的假死把你從佟國維身邊拉過來,只有生離死別的痛苦,才能讓你徹底擺脫對於親生祖父的言聽計從,你若要怪,怪朕便是,你多痛苦,溫憲就多痛苦,你付出多大的犧牲,溫憲也同樣承受。」
    玄燁冷漠地對女婿說道:「如今你功成身退,將來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和溫憲在這裡重新開始,拋棄公主拋棄額駙的身份,過尋常的日子。自然若你和溫憲不怕被世人詢問指點,你可以把她當尋常女人那般帶回去,堂堂正正在京城裡過日子,這都是後話,眼下不著急。此外再一條路,你若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朕也不怪你,但一輩子別想再見到她們母女,朕不會讓你再一次傷害溫憲。」
    舜安顏稍稍緩過神,其實不必細問了,明擺著是他經歷了一場長達七年的謊言,倘若八阿哥被打壓的事再往後延幾年,他可能還會更久地被蒙在鼓裡,卻不明白,是他太傻了,還是他太幸運了?
    玄燁見他神情猶豫,有幾分惱怒,冷聲道:「朕不會給你太多時間考慮,明天這個時候,你來回話,告訴朕你的選擇。」
    可舜安顏卻問:「皇上,那個小女孩,是臣的女兒嗎?」
    玄燁怒道:「你以為溫憲,還會為誰生孩子?當初告訴你死訊時,所謂的一屍兩命難道是玩笑?」
    舜安顏呆呆的,他努力想回憶起女兒的模樣,可滿腦子都是花叢間對溫憲的驚鴻一瞥,她還是那樣美麗,但眼眉間再無從前的稚氣,成為了母親的溫憲,已不再是從前那個公主了。
    「明日此時,朕等待你的決定。」玄燁再道,「你記著,若是選擇重新走回她身邊,你就再也不是佟家的人,若你非要惦記家族,再重蹈覆轍讓朕的女兒受到傷害,那你連同你的家人,都會付出沉重代價。這的確不公平,可你現在還有選擇的餘地。」
    舜安顏沒有及時給出皇帝答案,不是害怕也不是猶豫,是一切來得太突然,七年的痛苦突然間變成一出謊言,他擔心老天又跟自己開了個玩笑,害怕這場夢會醒來,他怎敢想自己還會有女兒,怎敢想他這樣的人,還會有孩子。
    結果第二天,皇帝沒能等到舜安顏的答覆,健壯的男子突然病倒了。不知是中暑,經不起冷熱交替,還是旅途辛苦或受驚過度,舜安顏發著高燒不省人事,一連三天都不見好,秘密照顧著他的大夫傳話來說,這樣下去怕是不好,玄燁才擔心起來,怕還沒讓女兒女婿團聚,舜安顏先病死了。
    而在舜安顏第一天得病時,玄燁就與嵐琪通了書信,這一天接到回函,嵐琪說不如讓溫憲來照顧他,玄燁猶豫再三,為了不至於真的生離死別,終於決定告訴女兒,舜安顏就在這裡。
    面對父親的話,溫憲露出了和舜安顏彼時一樣的表情,得知舜安顏在見到自己後才病倒的,她心內五味雜陳,把女兒托付給了家中奶媽,隻身來行宮秘密的殿閣照顧昏迷不醒的丈夫。
    闊別七年,看到自己曾經深愛的男人掙扎在生死邊緣,溫憲剛強了七年的心突然軟了下來,只是她沒有哭,也沒有傷心,細心照顧著重病的人,而舜安顏彷彿意識到妻子在身邊,時不時就會抓著她的手不放開,可他病得很重,連睜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
    不知過了幾日,皇帝因有政務在身,每天只有看到嵐琪的書信時,才會想起那一對小夫妻,好在傳來的話說,舜安顏正日漸恢復,總算從閻王爺手裡撿回一條命。
    但日夜服侍的溫憲累壞了,那一晚守在床邊時,不知不覺伏在床沿上睡過去,清晨舜安顏在鳥鳴聲中醒來,身子像是沉在泥沼中掙扎了許久後突然脫離,沒有了沉重感,可也輕飄飄的毫無力氣。然而看到榻邊伏著睡的溫憲,這一刻的他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清醒,能明白地告訴自己,是妻子在身邊,是他是失去了七年的溫憲又回到了身邊。
    抬起綿軟無力地手,舜安顏輕輕撫摸在溫憲的髮髻上,溫憲倏然從夢中驚醒,睡眼惺忪地望著榻上的病人,看見他皴裂的雙唇揚起熟悉的笑容,她也笑了。
    「七年不見,你怎麼就病了?」溫憲緩緩坐直了身子,這樣趴著一晚上,腰背都僵硬了,她隨意地扭動著腰肢,看似不經意的舉動,卻都在掩飾自己的忐忑不安。又轉身去倒水喝,自己喝過了,才端一杯過來遞給舜安顏,故作鎮定地問:「你渴嗎?」
    可舜安顏平躺著,要如何進水,溫憲也慌張得沒想到要去攙扶他,等兩人意識到這些尷尬,溫憲禁不住雙頰飛紅,終於掩藏不住她不安的情緒。
    可舜安顏卻微笑著招招手,溫憲愣了愣,重新回到剛才的姿勢,舜安顏伸手撫摸她的臉頰,乾啞的咽喉裡艱難地發出聲響,說:「哪怕讓我做個看門的人,讓我一輩子守著你,好不好?」
    舜安顏曾經對胤禛說過類似的話,那時候胤禛代替母親去問舜安顏心願,問他是否願和溫憲成為夫妻,彼時的少年郎情深意重地說,便是公主遠嫁,他也要去做隨駕的將士,一輩子守護公主。時過境遷,他的心意不曾改變。
    溫憲眼中全是淚花,卻笑著說:「我們家不缺看門的人呢。」
    舜安顏亦笑:「缺什麼?我都能做。」
    溫憲道:「我家閨女,缺個阿瑪,她的額娘,一直在等丈夫回家。」
    舜安顏怔住,彷彿一切太過順利,他有些不自信,直到看見溫憲的淚水從眼角滑落,他用手指承接了所有的眼淚,聲音滯澀地說:「我再也不欺負你。」
    溫憲手裡的茶杯落在床榻上,她撲在舜安顏身上,舜安顏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卻努力支撐著她的身子,更抬起手抱住她的背脊,只聽得妻子在耳畔哭泣,嗚咽著說:「我也不再欺負你,都是我不好……」
    堅強了七年,溫憲已不記得動情落淚是什麼感覺,這一天卻哭得不能自已,便是之後見到父親,也如幼年時那般窩在玄燁懷中傷心哭泣。玄燁哭笑不得地說:「你們這究竟是好了,還是沒好,你若不好,阿瑪回去不知怎麼向你額娘交代。」
    原以為自己習慣了做個堅強的母親,在父親懷中卻仍是嬌憨的女兒,溫憲好一陣子才平靜下來,輕輕搖著父親的胳膊說:「皇阿瑪,以後我們一定好好的,我再也不讓您和額娘擔心,我是不孝的孩子,這麼大了,還要……」
    她說著又忍不住哭泣,玄燁卻欣慰地說:「可惜你是女兒身,當初你答應阿瑪時,為國為朝廷犧牲的豪邁正氣,你那些兄弟們的身上,阿瑪可從來沒見著。你是女兒身,只能便宜舜安顏那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