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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4 十五歲時的模樣

    惠妃抬頭,見榮妃進門,轉身從吉芯手裡拿過點心盒子,她在炕沿上坐下後,將盒子打開,裡頭是各色精緻的點心,有宮女來奉茶,瞧見便說:「我們娘娘好幾天沒胃口了,還是榮妃娘娘有心。」
    「都是吉芯做的,你嘗嘗。」榮妃拿了一塊桃花模樣的遞過來,惠妃唇角微揚,根本不看一眼,低下頭繼續繡手裡的東西,不冷不熱地說,「長春宮裡一切如舊,不缺一口點心吃,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榮妃道:「我自然知道你什麼都不缺,只是空手來,不知怎麼和你開口說話。」
    惠妃抬起臉,眼中含恨,冷笑:「你又何必來見我?三阿哥做出那種事,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話可說,別人也罷了,偏偏是你的兒子。我再不好,我們幾十年的情分,就這麼絕?」
    榮妃面色深沉,冷聲道:「你以為我的三阿哥,就好過了,從今往後,他還能有什麼前程?」
    惠妃一怔,但細想一下,可不是嗎,一個檢舉自己大哥的人,將來皇帝若不看重他,其他大臣哪個敢信任他擁護他,更何況榮妃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宮裡宮外沒有靠山,三阿哥出娘胎起就輸給其他兄弟,如今更是沒得爭。
    「我不比你好多少,來看你,就是因為這幾十年情分。」榮妃將點心放回盒子裡,蓋上盒子的時候,淒然道,「我們那時候常說,等著看她將來被人取代的日子,等著將來她和我們一樣的日子,可這輩子,怕是等不到了。」
    惠妃知道說的是誰,不禁揶揄:「你又何必兩面三刀,在我面前說這種話,你和她不是姐姐妹妹很親熱?」
    榮妃的手指撫過漆盒上的花樣紋路,好似她眼角掩飾不了的皺紋,目光沉沉地說:「哪裡是姐姐妹妹親熱,只不過是我一直巴結著她,依靠著她。她心裡是明白的,好心才可憐了我這麼多年。」
    「那又如何,聽了你這些話,我該對你說什麼?」惠妃眼中恨意不減。
    榮妃眼眶濕潤,輕聲道:「都老了,你我若沒福氣走在皇上前頭,將來她做了太后,我會求她善待你,你我再不濟,也曾是皇帝的枕邊人。」
    一聲「枕邊人」,軟化了惠妃的尖銳,往事歷歷在目,她也年輕過,她也風光過,可此時此刻,卻只能嗤笑一聲:「什麼枕邊人,我們算哪門子的枕邊人?」說著掩一掩幾乎要濕潤的眼睛,冷聲道,「她做太后?我倒要硬朗地活著,看她有沒有這個福氣,我聽說皇上要大臣們推選新太子?」
    榮妃頷首,道:「你長春宮的門關得那麼緊,消息還是很靈通。」
    惠妃卻說:「你看著吧,這哪兒是要立新太子,皇上把太子瘋魔墮落的責任都推在我胤禔身上了,既然已經廢了,還那麼多事做什麼?皇上從來都不多說半句話,你等著看吧,明日朝會,大臣選誰,誰倒霉。」
    榮妃愕然,輕聲道:「如今這架勢,怕是都要選四阿哥,也只有永和宮在皇上面前吃得開了。」
    惠妃幸災樂禍地說:「當真如此的話,也是她烏雅嵐琪氣數盡了。」
    隔日,皇帝依舊在暢春園清溪書屋聽政,民生國防之後,便是重要的太子繼承人推選,除了大阿哥和太子,三阿哥往下所有成年和未成年的皇子都列席在側。九阿哥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著,想從眾臣臉上看一看,他們物色了誰,而那些一貫擁戴八阿哥的官員們,昨天都得到他們的話,今日的事切不可貿然參與,更千萬不能向皇帝推舉八阿哥。
    玄燁坐於上首,看罷了一本折子後,交代工部的人去辦妥,順手接過梁公公遞上來的茶,將喝時,隨口道:「昨日說選立新太子,你們可都有主意了?」
    底下一片寂靜,皇帝喝了茶,剛剛擱下茶碗,便見舜安顏站了出來,抱拳躬身道:「皇上,臣有事起奏。」
    站在群臣首位的佟國維神情一震,緊張地盯著孫子看,昨晚他們祖孫明明說好了,這件事保持中立什麼話都不說,舜安顏這會子冒出頭,是要做什麼?
    皇帝抬手示意舜安顏講話,他冷靜地躬身道:「臣舉薦八阿哥為新太子。」
    大臣之中頓時交頭接耳,但礙於聖駕當前,也不敢太過放肆,須臾功夫又靜下來,邊上八阿哥已是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舜安顏。
    皇帝面色平和,淡淡道:「你舉薦八阿哥?」
    「皇上。」卻另有聲音響起,富察馬齊亦是站在群臣首列,此刻超前一步道,「八阿哥敦厚賢德、朝野稱頌,入朝以來,屢屢得皇上褒獎,是諸皇子中佼佼者,臣亦舉薦八阿哥,新太子,非八阿哥莫屬。」
    玄燁輕咳了一聲,又端起茶碗,將眾臣掃過一眼,道:「還有麼?」
    便見阿靈阿走上前,說了與馬齊幾乎差不多的話,他說時還有些戰戰兢兢,似乎是突然覺得奇怪,怎麼大家眾口一詞,之後揆敘、鄂倫岱、王鴻緒諸人紛紛上奏保舉八阿哥為儲君。
    幾大權臣家族都保舉八阿哥,那些沒站邊兒的官員們,便跟著風向走,本來無關他們什麼事,此刻有樣學樣,一個個都跟著說保舉八阿哥,弄得那些本有心推舉四阿哥五阿哥幾位的,連話都不敢說了。
    諸位皇子神情各有不同,八阿哥心內更是翻江倒海,這一刻,他是上前謙辭還是等皇帝的主意,實在難以抉擇。謙辭,萬一父親選他,豈不是錯失良機?可若不推辭,等父親的決定,萬一群臣悖逆了皇帝的心意,就是他倒霉。
    一陣喧囂後,殿內重新靜了下來,梁總管將冷了的茶換下,端上一碗溫潤的蜜茶,玄燁不知道,入口時一愣,這味道,只能是出自嵐琪的手,不禁在嘴邊掛起笑容。
    這一抹溫和安逸的笑容,幾乎讓底下的八阿哥誤會自己有希望了,可皇帝喝過茶卻說:「立太子之事關係甚大,你們有沒有好好想過?八阿哥年紀輕,未曾更事,近又罹罪,貪污的銀款震驚朝野,是皇家的恥辱,且其母良妃乃罪籍出身,如何與赫捨裡皇后相比?立為儲君很大不合適,你們回去再好好想一想。」
    堂上氣氛尷尬又緊張,八阿哥的心簡直從雲端跌落谷底,聽到「皇家的恥辱」、「良妃乃罪籍出身」等話,更是渾身打顫,若非九阿哥在一邊支持他一把,只怕要站不穩,便是其他不相干的阿哥們,都聽得心底寒涼。
    此時瑞景軒裡,佟貴妃、和嬪、密嬪幾人,正和嵐琪一道量體裁衣,準備做過年的吉服。嵐琪問內務府的人,宮裡幾位娘娘去伺候了沒有,聽聞已經預備妥當,她才安心。如今分兩處住著,又因朝堂上的事對後宮的影響,嵐琪最怕有人眼皮子淺做落井下石的事,不願虧待了那幾位。
    內務府的人剛剛退下,清溪書屋的小太監就來傳話,說皇上的朝會散了,一會子過來瑞景軒歇著,佟貴妃則攔著問:「昨兒說選新太子的事,今天可有結果了?」
    那小太監道:「還沒有結果,奴才只是聽說,大臣們都選八阿哥,皇上像是不大高興。」
    佟貴妃聳了聳眉,擺手道:「去吧。」
    和嬪則起身說:「萬歲爺要過來,娘娘和臣妾去密嬪姐姐院子裡坐坐吧,密嬪姐姐早起燉了燕窩雪梨,說賞臣妾一口吃呢。」
    嵐琪不免輕輕推了把和嬪,嗔怪:「就不興和萬歲爺一道坐坐喝茶?」
    和嬪嬉笑:「娘娘,那小太監說萬歲爺不高興呢,臣妾可不會哄皇上高興,貴妃娘娘也不會。」
    她們說笑著走了,屋子裡頓時清淨,環春命小宮女進來收拾東西,方才鋪開好些絲綢雲錦,怕有線頭落在炕上,嵐琪站在一旁看她們忙碌,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自言自語道:「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不高興。」
    但沒想到,宮女們急著忙活一場,皇帝卻不來了,梁總管親自來瑞景軒請嵐琪,說皇上在湖畔等娘娘,嵐琪不敢耽擱,趕緊換衣裳預備出門。
    正攏頭髮,抬頭見環春抱來珊瑚紅的袍子,笑道:「你又胡鬧,我可不興再穿這樣的顏色,叫人看著笑話。」
    環春低頭摸摸那袍子說:「奴婢可是聽皇上念叨過,園子裡積了雪,鮮亮的衣裳襯著才好看。」
    嵐琪起身脫下身上的家常袍子,說道:「他都看了我幾十年了,你再花心思也不新鮮,別惹人閒話。」
    環春笑瞇瞇地看著她,抱著那袍子就是不撒手。
    園中湖畔,岸邊礁石上積著昨夜的雪,玄燁問身邊的人,幾時能結冰,想侍奉太后看冰嬉,說話時有人道:「萬歲爺,德妃娘娘過來了。」
    玄燁循聲看過來,嵐琪擁著大氅款款而來,風過吹起氅衣,露出底下珊瑚紅的袍子,鮮亮又惹眼,他心頭一鬆,便笑了。
    嵐琪走到跟前,見他目光曖昧,輕聲問:「笑什麼,不好看?」
    玄燁輕輕佻起她的氅衣,從袖籠裡挽過嫩白溫暖的手道:「好看,但人比衣裳美。」
    嵐琪笑:「又不正經,就要五十歲了,還當我十五歲?」
    玄燁挽著她沿著湖畔走,要帶她去看那邊的景致,聽見這話,笑道:「可朕一直記得你十五歲時的模樣,從來沒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