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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3一夜難熬

    且說弘暉念佟跟著祖母住在宮裡,每日由小姑姑們領著各處玩耍,一大幫子的嬤嬤奶媽跟在後頭,連一口寒風都不叫小皇孫嗆著,秋冬下來養得白白胖胖,毓溪好久不見親生子,圓滾滾的小傢伙跑來時,都有些認不得了。
    她吃力地將弘暉抱在懷裡,便與嵐琪笑道:「這是長了多少個子,兒臣都要抱不動他了,額娘一定累壞了。」
    嵐琪笑而不語,只管看他們母子撒嬌,念佟也跟著跑來,兩個孩子都想念額娘,娘兒幾個膩歪一陣子才叫乳母領走,毓溪便對婆婆說:「正巧回府的時候李側福晉請大夫,像是有一兩個月身孕了,兒臣趕著天色進宮還沒去西苑看一眼,先給給您報個喜。」
    「是好事,不然她若對弘昐思念成疾,終究是你的麻煩。」嵐琪唯有說這些話,說到底這種事,哪個女人能甘心。
    毓溪卻苦笑:「聽說胤禛去西苑也就一兩晚,大多都叫宋格格纏著,額娘您知道的,胤禛他喜歡活潑的人,我想也是宋格格要比李氏更能討他歡心,可是果然人各有命,宋格格那樣霸道日夜纏著,也終究沒福氣。」
    嵐琪只是聽著,未指摘或開導她,覺得兒媳婦總要有一處能說話的地方,她未必真需要別人來安慰,誰又能理解誰的痛苦呢,能念叨念叨心裡多少能舒服些。
    果然聊了半天後,溫憲從寧壽宮過來,姑嫂倆一開玩笑,氣氛就有所緩和。說起正月裡她的婚事,待嫁的新娘又霸道又羞赧,口是心非地嚷嚷著:「哪個要嫁給他了,還不是皇阿瑪指婚的,你們可別到處宣揚,叫外人都以為我不矜持。」
    玩笑歸玩笑,要準備三場婚禮,當真考驗宮裡宮外的人,而毓溪這幾個月都在娘家照顧母親,公主府裡也不能去瞧幾眼幫忙,一切都是瑛福晉在為公主府打點。而因太后承擔下孫女的婚禮,又有十阿哥娶媳婦,內務府按皇子公主品級的開銷外,寧壽宮裡花錢跟流水似的,比起當初胤禛毓溪成親那可要隆重多了,故而這回十阿哥沾著溫憲的喜氣,也辦得十分風光體面。
    如此一來,落得九阿哥有些尷尬,宜妃一人之力終究有限,可她要強更死要面子,雖不至於捉襟見肘,可一想到永和宮半個銅板都不拿出來,不免心生怨懟。於是便總在宮裡聽見不知誰傳揚出去的話,說德妃這些年管著宮裡的事,沒少從中撈油水,但上頭不為所動,傳言也就只是傳言而已。
    這天毓溪接了兒女離宮,宮內的轎子在皇城門前停下,弘暉下轎子醒過神來知道是要走了,一時哭起來,說捨不得祖母捨不得小姑姑,要在宮裡留著,丁點兒大的孩子不懂事,只曉得家裡沒有宮裡好玩,反正額娘在身邊也不想念了,就哭著鬧著不肯走。
    毓溪和乳母急匆匆把孩子帶出皇城,坐了自家的馬車弘暉還是哭個不停,未免念佟跟著鬧,毓溪讓乳母帶著念佟另坐一輛車,這會兒只有母子兩人,看著哭鬧不休的兒子,毓溪不知怎麼突然說起:「你這樣喜歡皇宮,咱們往後就常住下可好,可你要慢些長大呀,不然等阿瑪額娘常住進去時你都成親了,可就住不上了。」
    小傢伙聽不懂母親的話,自己哭鬧聲大也沒聽得清楚,不過孩子哭鬧大多有限,且都十分精明,明白真的不能如願了,他們也就不鬧了。這會兒抽抽搭搭窩在母親懷裡,聽見額娘說:「你又要做哥哥了,可是額娘多想親自給你生一個。」只是他也聽不懂。
    至於貝勒府裡,李側福晉懷孕,胤禛對著毓溪雖有幾分尷尬,可這不是什麼壞事,他也不至於不高興,又見毓溪大方不在乎,反而放下了包袱,夫妻倆小別勝新婚,幾個月不在一起,那之後的日子少不得溫存旖旎,貝勒府裡女主人一回來,又恢復了往日光景。
    這幾個月宋格格雖然風光,可也只是一時貪歡,倒是李側福晉福氣好,往後哪怕不再被貝勒爺惦記,肚子裡還有個孩子呢。
    轉眼就在正月裡,正月十二兩位皇子大婚,宮裡從早忙到玩,皇帝在太和殿設宴,與群臣共飲,太后與諸妃同往,熱鬧到夜裡才散了,可而宮內收拾收拾就要預備元宵時公主出嫁,正月裡忙碌成這樣,彷彿還是頭一回。
    這晚八阿哥與七阿哥一道去安置蒙古來的親王貴族,宴席散後未能與八福晉一道離宮,而八福晉因之前丈夫在長春宮搜宮的事,雖然查出袁答應作惡,但多少讓惠妃面上掛不住,且大福晉又沒了,惠妃一時膝下沒了兒媳婦,這陣子八福晉事事都慇勤,暫且將覺禪貴人也放下了,只為博得惠妃一笑。
    惠妃樂得受用八福晉的孝順,且她們婆媳和睦在宮裡便是佳話,兩個都是絕頂聰明的人,相處起來果然容易多了。
    此刻幾盞宮燈引路,八福晉攙扶著惠妃往長春宮走,夜裡吃多了都想散一散好消食,唯恐路上薄冰讓主子們跌跤,一路前後照得通亮,倒是平平安安回到長春宮,可八福晉才攙扶惠妃坐下,突然小腹劇痛,好端端的人疼得蜷縮在地上直冒冷汗,嚇得惠妃不知所措,可等看到她被人攙扶起來時裙袍上沁出的血跡,她心下就知糟了。
    惠妃連夜請來太醫,果然是得到壞消息,八福晉竟然突然滑胎了。詢問她的月信日子,模糊推算已將兩個月,但是八福晉生活有節制,今晚也只是略飲了幾口酒,照理是傷不到孩子的。
    太醫說頭三個月裡滑胎,若無外力和藥物作祟,自然流產的話,便是物競天擇,這樣的孩子天生就保不住,不是母體不好,便是胎兒本身就不好,照他們在皇室多年的經驗看來,滑胎的緣故還是八福晉的身子太弱。
    「他們成親有一陣子了,一直都沒消息太后也擔心過,你看這好容易有了。」惠妃歎息著,雖然不是她親生孫子不見得多惋惜,人前總要做點樣子,但也冷酷地說,「溫憲公主元宵出嫁,這會兒報上去說八福晉滑胎多不吉利,且先瞞著,就說我留八福晉在宮裡小住,等公主婚禮之後再說不遲。」
    再與八福晉商議,年輕的小婦人怎敢違背惠妃的意思,可是遭逢這樣的劫難,心中惶恐不安且不說,身邊半個親人也沒有,那一夜孤立無助的難熬,想來是要畢生難忘了。
    而不知情的胤祀只當養母將妻子留宿沒有再折回宮裡來,直到第二天散了朝要來接妻子一道離宮時,才曉得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心中怨養母不派人告訴他,更自責沒有關心好妻子讓她受了苦。
    多少委屈害怕想要對丈夫傾訴,但身在長春宮裡,八福晉到底忍耐住了沒有哭泣,只握著胤祀的手說:「等回家裡去了,你可要好好疼我呀。」
    至於宮內,一來長春宮沒把消息傳出去,二來為了元宵節公主出嫁,都上趕著哄太后高興並巴結永和宮,沒有人在意八福晉怎麼留在了宮裡。
    忙忙碌碌兩天一晃而過,正月十四夜裡,諸事妥帖,只等明日行禮,溫憲公主這一晚住在寧壽宮裡,明天也會從寧壽宮行禮後至乾清宮,最後才到永和宮來。
    夜深人靜時,嵐琪盤腿坐在暖炕上收拾著首飾盒,環春將主子的朝冠禮服又檢查了一遍,拿絲綢絹子將朝冠上的每一顆珍珠寶石都擦得蹭蹭亮,站起身想向主子顯擺,門前忽然掠過擁著氅衣的身影。
    環春看清楚後驚訝地想喊一聲公主,溫憲卻示意她別出聲,脫下氅衣後,裡頭竟只穿了單薄的寢衣,懂得哆哆嗦嗦的人徑直奔到裡頭,一頭鑽進母親溫暖的懷裡。
    嵐琪被嚇了一跳,回過神時她的寶貝女兒已經在懷裡,摸到溫憲身子發冷,且就這麼一身單薄的寢衣,又心疼又生氣,在她屁股上輕輕掐了一把,便要搓暖她的身子,嗔怪著:「出嫁前一晚,還要額娘罵你嗎?」
    小丫頭卻緊緊摟住額娘的腰肢,扭動著身子說:「人家想你了,不看到你就睡不著,明兒天不亮我就要起床,睡不著的話可就糟了。額娘哄我睡可好,額娘,我……」
    嬌滴滴的聲音到後頭,竟是哽咽起來,環春拿來厚毯子給公主蓋在身上,看到她身子一抽一抽的哭泣,不免擔心。嵐琪倒不在乎,只示意她派人去寧壽宮說一聲,自己摟著女兒,輕輕撫摸她的背脊,等她慢慢平靜下來,自己雖然紅了眼圈,可還能忍得住眼淚,嘲笑她:「咱們的混世魔王,也有害怕的時候?」
    女兒霸道地說:「我才不害怕呢,我是捨不得額娘。」揚起掛著淚珠的臉頰,央求母親,「我若時常回來,額娘不要趕我走。」
    嵐琪抬手擦掉她的眼淚,溫柔地笑著:「等你有了自己的家,日子安安樂樂的,你就不會惦記額娘了,額娘想你進宮,恐怕還要三催四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