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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0心裡沉重為哪般?

    嵐琪見自己的心思被猜透,小氣地別過臉不再理環春,自顧整理起書信,將他們一併放在收藏信件的匣子裡。那裡面都是玄燁這些年出門在外時給她的信函,兩人在一起時,偶爾心血來潮,會挑出一兩封從前的來看看。玄燁往往驚訝於自己熱情殷切的言語,可一切又都在他記憶深處,稍稍點撥就全回憶得起來,兩人常常能為此笑上半天。
    「主子,您晚膳還用嗎?公主們可等在膳廳了,她們下午在園子裡逛了半天,早就餓了。」環春湊過來,沖主子笑瞇瞇說,「難道您看了信,就心滿意足不覺得餓了?」
    嵐琪在她胳膊上輕輕一拍,又愛又恨道:「過幾年底下的人都該喊你嬤嬤了,還沒個正經。」可是扶著環春的手穿鞋起身,又喜笑顏開,故作大方地說,「心裡滿滿的,自然不餓了。我可不是高興你家萬歲爺不帶新人回宮,他身邊有新人我不在乎,就是這才選秀挑進來不少人,若又說要帶新人,我可就難做了,這下我省心不少,是好事。」
    見環春一臉壞笑的模樣,這會就往閨女那兒去,生怕被孩子們看出什麼,勒令她不許笑得那麼燦爛,環春忍不住說:「娘娘才笑得燦爛,奴婢是笑您口是心非,您每次說這樣的話,就特別囉嗦。」
    嵐琪睨她一眼,含笑道:「你我的年紀加起來,可要快一百歲了。」說著卻掰起手指計算,眼角飛揚喜悅,輕聲道,「待皇上五十有三時,我與他加起來正好百歲,環春你說,這是不是也算一種美滿?」
    環春感慨不已,攙扶主子一路往膳廳去,欣然道:「自然是美滿,但求皇上和娘娘,康健長壽。」
    此刻毓慶宮裡也擺了晚膳,但桌邊只有太子和八貝勒坐著,太子妃、側福晉和皇孫們都不在跟前,滿滿當當一桌子的菜,一旁小太監不斷地向八貝勒杯中添酒,胤祀阻攔說他不能多喝,太子卻拍拍他肩膀:「喝吧,大不了在我這兒住一晚,再不濟回阿哥所去,醉了也不怕,你長這麼大還不知道醉酒是什麼滋味吧?」
    胤祀心中想,父皇一向不喜人酗酒,只在特別重大的節慶上才會多飲幾杯,大多只是微醺,極少酣醉如泥,日常中幾乎不碰酒,十分的節制。兄弟之中學著父親的模樣,哪怕是礙著他的喜好,也都不飲酒,莫說胤祀不知醉酒是什麼滋味,他根本不曉得自己有多大的酒量。
    可今晚太子高興,自斟自飲已經大半斤下肚,瞧著太子的酒量不差,雖然面頰微紅但神智尚清醒得很,胤祀則喝了兩三杯,還不知自身深淺,可心裡已經十分反感了。
    太子見他端著酒杯不喝,而自己的酒壺已經空了,再要添酒時,侍奉的太監怯怯說:「娘娘有命,太子爺貪杯傷身,奴才若給您尋酒來,奴才小命不保。」
    太子冷笑一聲,竟對弟弟說:「你看你那嫂子,年紀小小,卻什麼都要管。」說著話,眼睛盯著胤祀手邊那壺幾乎沒動過的酒,做弟弟的愣了愣,趕緊送到太子手邊,但想了想又拿了回來,恭恭敬敬地說,「您喝了不少了。」
    「酒醉亂性,上回你撞見我,我就醉得不省人事,聽你皇嫂那樣說,我還不信呢。」太子被酒色染紅的雙眼裡,儘是讀不出的意味,神情複雜地看著胤祀說,「兄弟裡頭,數你見我最多狼狽的模樣,這一次,又被你撞見了。」
    果然太子找胤祀,是為了毓慶宮太監私帶出宮的事,宮內的關防是八阿哥管著,那件事必然要到他耳朵裡,雖不是他正面遇見,聽聽也怪嚇人了。當機立斷把那些人都解決了,沒有讓事態進一步擴大,但是一直未和太子就此說過什麼,在他心裡也懸著不安生。
    要想想,那太監也不傻,怎麼可能偷那麼多東西一下子帶出去,必然是受了托付替主子辦事,搜出來的珠寶器皿的價值少說在兩三萬兩,可就這麼著急地拿出去,若賤賣,怕是四五千兩都不一定換得回來,可毓慶宮何至於連四五千兩都拿不出來,或是說怎麼會缺那麼多銀子,到了要變賣珠寶的地步?胤祀不用腦袋,都能猜到是為了這次京城裡的動盪,安親王府私底下都來與他周轉過,還沒敢讓妻子知道。
    「八弟。」太子熱絡地喊了一聲,「那件事,你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可好?」
    胤祀垂下眼簾,輕聲道:「臣弟什麼都不知道,皇兄您說的是什麼事?」
    太子嘴角飛過冷漠的笑容,輕哼著:「到底是我的兄弟,很好很好。」
    胤祀卻又看著兄長,默默從懷裡掏出兩張紙遞到太子面前:「臣弟建府不久,家中幾乎沒什麼花銷,這些是與福晉成親時各處收來的禮金攢下的。」
    太子微微蹙眉,可手卻不由自主摸了上去,稍稍捻開來看,燈火之下可見裡頭的模樣,是兩張銀票,每張值一千兩,加起來竟有兩千兩銀子之多。他驚愕地看著弟弟問:「你們能收到這麼多的禮金,那我……」他似乎想說,那怎麼自己成婚時,對這一切都沒有概念,要說妻子也不至於瞞著他,可他真不知道原來能收那麼多。
    胤祀倒是解釋:「自幼從太祖母、皇祖母,還有皇阿瑪與各位娘娘手中收到的壓歲錢,惠妃娘娘都替我攢著,之後都是我自己管,在宮裡根本用不上錢,都在這裡頭了。」
    「那豈不是你所有的積蓄?」太子蹙眉。
    「只是臣弟的私房錢,府裡的錢財都是您弟妹看管,不願橫生枝節,沒有經她的手,臣弟只有這些了。」胤祀微微一笑,將銀票再推給了太子,「這樣一來,您該信任兄弟了吧。」
    的確,胤祀和自己有了錢財瓜葛,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真捅到皇帝面前就鬧出什麼來了,至少八弟不會輕易背叛自己,不然就要把他也捲進去,他何至於自掘墳墓,好歹這一邊是可以安心了的,收下這錢是兩處都買個放心,他何樂而不為。
    可胤祀離開毓慶宮時,心情反而比來時沉重,他雖自幼在宮裡,來過毓慶宮的次數卻數得過來,幾乎沒有像今天這樣呆那麼久,甚至還和太子把酒言歡。
    毓慶宮在眾兄弟眼中都是乾清宮一般的存在,如今當他看清這高不可攀遙不可及之處,卻真真明白兩處的天壤之別,太子終究只是儲君,即便父皇要求兄弟之間有君臣之別,可在胤祀眼裡,太子根本配不上。
    一路往宮外去,身上淡淡的酒氣都消散在清風裡,八阿哥的煩惱不在於太子的庸懦無能,而是他不知道自己心裡的沉重,是為哪般。
    毓慶宮裡,胤礽孤坐在酒桌前,太子妃已悄然站在門外,屋子裡時不時飄出的酒氣讓她深深蹙眉,她沒有走進去,不知走進去該對丈夫說什麼。
    看著看著,但見丈夫開始撕手中的紙片,一下一下很緩慢,可一遍又一遍反覆撕扯,之後輕手一揚,碎片如雪紛落,他霍然起身往外頭來,乍見妻子在門外,不屑地一笑:「放心吧,他不會到處說,他蹚進這渾水裡,自己也不乾淨了。今晚我在書房裡寫折子,你歇著吧。」
    太子妃心中惴惴,頷首答應,待丈夫離去,她徑直走進來,看著滿地碎片,隨手拾起一些看,還能見零星字眼和印章模樣,再多撿一些拼起來,瞧著竟是銀票的模樣,她心中一緊,努力撿起更多的碎片拼湊,看到那銀票價值,心中突突直跳,這節骨眼下,太子他竟然撕了兩千兩銀子?
    她重重地跌坐下去,舉目看殿閣內雕樑畫棟,這富麗堂皇的一切,到底撐起了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夜漸深,永和宮內燈火漸滅,溫憲溫宸窩在一道歇著,似乎溫憲知道自己要出嫁了,更稀罕妹妹為了陪她而放棄隨父親遊山玩水,近來姐妹倆比從前更親熱,嵐琪看在眼裡皆是暖心的甜蜜,要知道等她百年之後,好歹姐妹兄弟能互相扶持,也算是安心了。
    洗漱後坐在鏡台前梳頭,環春在外頭不知做什麼,很久才回來,拿過梳子為嵐琪打理青絲,輕輕在身後說:「太子似乎是請八阿哥喝了酒,聽說八阿哥離開時帶著酒氣,您說奇怪不奇怪,八阿哥難得離宮歇兩天,還特地把八阿哥叫進來喝酒。」
    嵐琪淡然道:「平日八阿哥在宮裡時是當差,太子也不敢邀請他吧,今日既然他回去歇著了,特地叫來喝酒也沒什麼,他們都是大人了。」
    「娘娘可真看得開。」環春卻笑,「奴婢打賭,明兒一早榮妃娘娘就該來給您說這事兒了,榮妃娘娘那裡什麼不知道。」
    嵐琪這才笑:「說來也是,她這麼多年在宮裡攢下的人脈,一向又左右逢源誰也不得罪,相比之下,她比我更加消息靈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