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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7悔不當初

    毓溪含淚告訴母親,原來她早就察覺李氏與宋氏暗鬥,但宋氏不過是性子張揚嘴上厲害,並未真正做什麼惡,相反李氏看著柔弱嫻靜,卻是城府極深。毓溪在她面前時刻小心,言語間都提防著自己被她算計,但宋氏卻大大咧咧,不著了她的道才怪。
    覺羅氏聽得心驚膽戰,輕聲問:「這事兒你可告訴德妃娘娘了?」
    毓溪搖頭:「我不敢。」
    覺羅氏憂心忡忡道:「娘娘雖在深宮,可這宅子裡多少她的眼線,她或是已經知道但不點穿你,或是不在乎知道,可照這樣下去,事情越來越多,等再鬧到外頭人都曉得了,可就瞞不住了。額娘勸你,頭一回你不能自己瞞著,何況還失了一個孩子,你有主張也罷了,若心裡沒主意,就去告訴德妃娘娘,讓她告訴你將來該怎麼做。額娘在家中雖厲害,可那些女人們也就爭風吃醋你阿瑪多疼哪個,哪能像你們皇家裡,計算更多的事呢?」
    母親一通話,毓溪也不知聽進去多少,只知道這次算是闖禍了,她自己沒主意了,對胤禛對婆婆更是沒個交代,她連孩子的面兒都沒見著,老天爺就這麼不待見她,連個養女都不肯給她嗎?
    覺羅氏又歎息:「方纔去西苑走一遭,李側福晉客氣又禮貌,額娘是過來人,瞧得出她臉上氣色和眼底精神,她身子骨根本沒事兒,頂多孕婦害喜鬧的幾分不舒坦,可見她這樣詐病,果然是躲著宋格格咬她。毓溪你要留神了,這件事兒若沒個妥善交代,宋氏出了月子,真撲去西苑裡鬧,別再把李氏肚子裡的給鬧沒了。」
    毓溪神情一震,眼神堅定地說:「那怎麼成,李氏這一胎,怎麼也要保住的,不然傳出去叫什麼事兒,胤禛一定要在外頭讓人笑話。」說話間,見母親意味深長,又堅定地望著自己,她無奈又膽怯地收回目光,喃喃一聲,「我知道了,我改日就進宮。」
    夜漸深,覺羅氏不便在四阿哥府裡久留,聽來報的小廝說四阿哥出皇城門了,便也備下轎子,安置了女兒入寢後,匆匆離去。
    而此刻紫禁城內,乾清宮散了家宴,父子盡歡,難得一餐飯吃得那麼高興,除了啟祥宮裡十五阿哥還不能來陪駕,從太子、大阿哥到十四阿哥都來齊了,十三個孩子,唯獨缺六阿哥,瞧著新婚的五阿哥意氣風發,若是胤祚還在,也該是成婚了的。
    玄燁自然心疼起嵐琪,散了家宴待在暖閣裡稍稍醒酒,便坐暖轎往永和宮來,未派人打前站,突然駕臨,裡頭嵐琪正伺候倆活蹦亂跳的小祖宗,十三十四的嚷嚷聲門外就聽得見了,玄燁一面進門就聽胤禵笑著:「額娘,皇阿瑪說等我長大了,帶我去草原狩獵,然後席地而坐燒火烤羊,好好痛快地喝酒,不醉不歸。」
    他走近兒子的屋子,卻聽得嵐琪說:「等你們長大了,阿瑪額娘不添歲月嗎?酒多傷身,陪著阿瑪狩獵是應該的,喝酒可不允許,你們哪個敢叫阿瑪喝醉了,就等著我收拾你們。」
    倆兒子嘰嘰喳喳的,玄燁在外頭也聽不清了,示意底下人去告訴娘娘他來了,便徑直往嵐琪屋子裡來,在暖炕上歪著休憩,聽得外頭匆匆腳步聲,眼瞧著柳條兒身段的人走進來,可嵐琪沒急著找自己,卻一門心思往她的桌案上看。
    玄燁順著她看了眼,沒察覺什麼奇怪,反而笑道:「你又藏了什麼好東西,是怕朕先瞧見?」
    嵐琪忙回過神,瞧見皇帝穿得厚實歪在炕上,熟稔地上來解開玄燁的外衣,嘴裡埋怨他不知冷熱,屋子裡這麼暖也不知道脫兩件,玄燁則嗔怪她這樣單薄就從兒子屋子挪到這裡,說道:「就是這幾下不小心,最易著涼。」
    嵐琪皺眉道:「皇上有說臣妾的幾下功夫,自己可就解了衣衫,非要人家來操心。」
    玄燁故意虎著臉:「朕還說不得你了,你不伺候朕,還等哪個伺候?」
    嵐琪卻叫這話一驚,手裡捧著衣裳就往後退下,屈膝在地一面行禮一面請罪,惹得玄燁惱她:「朕逗你玩兒的,非要認真嗎?」
    「皇上恕罪。」嵐琪正經道,「原就有一件事要向您稟告,不是玩笑話,也不是與您慪氣。」
    「那你也起來說,屋子裡雖暖,地上還是涼的。」玄燁說著已起身,把她拎起來,溫和地問,「什麼事,弄得你這麼緊張,胤禛的事?」
    嵐琪搖頭,放下衣裳,一面朝書案走去,一面將那封信函的來歷告訴玄燁,小心翼翼從玉鎮尺下抽出那封信,泛黃發脆的紙張,浸透了歲月的痕跡,她雙手捧給玄燁,嚴肅地說:「臣妾不知是給皇上的信函,未免有什麼是非流出宮外,擅自先啟信看了眼,但見信首幾句,就沒敢再往下看,臣妾只知是溫貴妃給皇上的信,信內說了什麼,一概不知了。」
    玄燁順手就接過來,不以為意:「朕怎麼會不信你?」說著就將信展開。
    嵐琪立在一旁,腦中正不知想什麼,玄燁已出聲:「這不是貴妃的信,是她姐姐的。」
    「皇后娘娘?」
    「你自己看罷。」
    嵐琪怔怔地望著玄燁,不置可否,玄燁卻將信塞入她的手中,神情寧和道:「你看吧,沒什麼的。」
    她輕輕應了聲是,便小心翼翼捧起信紙,玄燁托著一盞蠟燭立在她身旁,眼前頓時又明亮不少,重新再看信首幾個字,心中仍是突突直跳。
    信中道:「萬歲敬啟,臣妾鈕祜祿氏頓首。中秋月圓,萬家燈火,筆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今日得賜西洋座鐘,實乃聖上摯愛之物,聖恩浩蕩,妾心惶恐。入宮五載,膝下無嗣,幸得萬歲百般呵護,惠存妾身幾分薄面,其間歡樂種種,悲傷種種,浮沉種種,皆成無可忘懷之回憶。然一切聲色犬馬退場,夜闌人靜,獨坐聽鐘,點點滴滴入心,千般惶恐凝聚,悔悟春秋五載,竟空負聖恩,無語淚流。」
    「鈕祜祿一族蒙皇恩幾代傳承,時至當下,權傾朝野藐視皇權。臣妾身在君側然心繫家族,是為不忠,既知族人野心世間難容然不予阻止,是為不孝。不忠不孝,仍得萬歲以誠相待細緻呵護,臣妾惶恐之至晝夜難安,今日頓悟侍君之道,悔不當初。」
    「從今往後,必以君為重,夫為先,鈕祜祿氏已成往昔,臣妾僅翊坤宮昭妃矣。貿然呈函,粗言鄙語恐污聖聽,然臣妾忠君之心天地可鑒,慕君之意日月可表,字辭有限,臣妾願以身侍君,望萬歲駕臨翊坤宮,垂聽妾心。」
    落款處,嵐琪不自禁地念出聲:「臣妾翊坤宮昭妃,再頓首。」話音落,不知為何心痛難當,竟在眼角滑下淚滴,玄燁立在一旁含笑問,「你哭什麼?」
    她抬起淚眼望著玄燁,手中微微顫,哽咽道:「這是孝昭皇后的信,皇上,娘娘她……」
    玄燁淡然一笑,放下蠟燭,拉著嵐琪到榻上坐下,萬般心疼地抹去她的眼淚,頷首道:「是她的信,這也是她的字跡,朕認得。可是這封信朕沒瞧見過,你看信封上一片空白,可見當初她寫完這封信後,遲遲沒有送來給朕。」
    「是皇上賞賜孝昭皇后西洋座鐘的時候寫的?」
    「那年中秋,朕賞了她一口西洋鐘,她歡喜極了。」玄燁平靜地訴說著,「但那年惠貴人有孕,彼時的惠貴人與如今不同,年輕時體貼溫柔善解人意,侍奉在朕身邊很隨朕的心意,而朕向來忌憚鈕祜祿一族,皇后之餘,彼時的惠貴人榮貴人甚至幾位答應和官女子,都比她吃得開。信中未免誇大其詞,朕待她並沒有那麼好,那日賞她西洋鐘,也是皇祖母要朕別太冷淡翊坤宮,可她歡喜極了,她大概以為朕回心轉意,可是……」
    嵐琪捏著信,沒言語,可眼淚卻止不住,玄燁反而慌了,將信從她手裡拿過來擱在一旁,嚴肅地說:「你傷心什麼,難道覺得朕是負心之人?」
    她搖頭:「憑什麼叫皇上喜歡不喜歡的人。」
    「那不就得了?不許哭。」
    「臣妾沒有哭,眼淚自個兒掉的。」嵐琪眼中含悲,與他道,「娘娘當初若將這封信遞給您,您和娘娘冰釋前嫌解了彼此的芥蒂,也許她少了早年的抑鬱,也不至於傷了身子英年早逝,娘娘侍駕宮闈的那些年裡,即便與您無甚感情,她也無愧身為後宮的尊貴和辛勞,臣妾協理六宮這幾年,更加明白娘娘耗費了多少心血,可為什麼她不把信給您,難道是冬雲截下的?」
    玄燁搖頭道:「你說信是藏在首飾盒的暗格裡,興許那首飾盒是皇后遺物,冬雲無意間收在了身邊,她未必知道有這封信,若是她截下的,應該是毀了,留著做什麼?或許當晚她寫信後,發現朕招幸了別的什麼人,或是去探望了懷孕的惠貴人,又或是家中突然給了她什麼壓力,才讓她把信收了起來,終究沒有給朕看。」
    嵐琪神情定定,竟將藏了十幾年的話說出口:「若是一早將信給了皇上,何至於留下那一句話,何至於下輩子,不要再見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