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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9你們都要好好的

    「胤禛……」兒子一句話,叫嵐琪驚慌不已,她的四阿哥竟然說他害怕,他小的時候也不曾說過這樣的話,現在是個大孩子了,卻來對著母親哭泣,說他害怕。
    四阿哥抬手抹掉眼淚,想要倔強地不哭,可是眼淚忍不住冒出來,先頭在慈寧宮哭太祖母的悲傷似乎還未散去,不知兄弟們如何,他依舊每天都發自肺腑的悲傷,此刻竟一時停不下來,原本要抹掉眼淚,現在卻變成捂著嘴哭泣。
    看到孩子一下一下地顫抖,嵐琪的心都要碎了,小心翼翼地張開懷抱,多害怕四阿哥會反感她過分親暱的舉動,可孩子沒有排斥,等她完全把兒子抱入懷裡,隨著胤禛的抽噎而一道顫動的身體,也彷彿漸漸甦醒。
    「四阿哥乖,我不會有事,皇貴妃娘娘也不會有事,我們怎麼能讓你害怕呢?有我們在,有皇阿瑪在,四阿哥什麼事都不要害怕。」嵐琪溫柔地說著,她不想哭,想在兒子面前做個堅強的母親,可為什麼淚水不斷地湧出來,為什麼她想到胤禛一歲生辰時自己坐在台階上哭的模樣,為什麼她想到在慈寧宮他第一次喊自己額娘的模樣,為什麼她突然明白了,太皇太后那聲「真好聽啊」是指什麼。
    「額娘,你們都要好好的。」胤禛嗚咽,稍稍掙扎抬起頭,看到淚流滿面的母親,伸手要把她的眼淚擦掉,可他一聲聲額娘,更催得嵐琪止不住眼淚,胤禛不安地望著她,終於說,「您再哭,我就走了。」
    嵐琪一晃神,低頭看著兒子,委屈的模樣楚楚可憐,一下又叫胤禛心軟,連忙哄她說:「我們都不要哭了,額娘,太祖母不會想我們一直哭一直哭,她會心疼。」
    環春幾人立在門外頭,隱約聽見幾句對話,漸漸的裡頭越來越安靜,她正想探身瞧瞧光景,四阿哥突然閃出來,與她們說:「你們打熱水來,給娘娘洗洗臉。」
    門外頭小宮女聽見這話,麻利地取來熱水,環春和玉葵一道進來,和四阿哥一起伺候娘娘洗臉勻面,四阿哥也跟著洗了把臉,這西北風依舊刮著的日子,哭一場出門吹風,臉上的肌膚立刻就能皴裂。
    母子倆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嵐琪氣息奄奄,疲倦地靠在大枕上,胤禛立在榻邊拉著她的手說:「額娘我可走了,我不能留太久,明天我還會來看您,您要好好的。」
    嵐琪眼眶又濕了,可她怕兒子生氣,硬是忍住不掉眼淚,點點頭目送兒子離開,環春送了四阿哥回來,果然又瞧見主子垂淚,嗔怪著:「主子可不聽話呢,您答應了四阿哥不哭的。」
    「我是想……胤祚若是還在,是他安慰我,還是我哄著他。」悲傷時,什麼悲傷的事都會一股腦兒全湧上來,對嵐琪來說,過去的十幾年雖然榮光萬丈遭所有人羨慕,可她經歷的痛苦何曾少何曾小,此刻更是失去了最大的依靠,她十幾年大部分的時光都在慈寧宮度過,她突然不知道往後的人生,她該怎麼應對那日復一日綿長的時光。
    環春不敢招惹主子傷心,靜靜地陪了許久,嵐琪總算平靜下來,長長舒口氣,將安胎的藥喝了,歇了半天後,才對環春說:「四阿哥來的事,叫底下的人不要到外頭去說,特別是皇貴妃娘娘那兒,她若提起來了,咱們點頭應付就是,若是不提,你們都不能說。孩子很在乎皇貴妃和我的感受,環春你猜猜,胤禛他對我說什麼?」
    環春見主子神情寧靜,心裡鬆口氣,輕聲笑道:「說什麼呀?奴婢可猜不著。」
    嵐琪臉上微微露出笑容,欣慰更幸福地說:「胤禛說他不覺得自己有養母有生母是奇怪的事,反而比起兄弟們,他有兩個額娘疼,他心裡也疼兩個額娘。可是他說,我有太皇太后疼,有皇上疼,膝下還有那麼多的孩子,但皇貴妃沒有這麼多人疼,所以他要多疼一些養母,他知道我一直被人呵護著,他很放心。」
    環春聽著眼眶通紅,哽咽道:「可現在四阿哥知道您沒了太皇太后,您也少一個人疼了。」
    嵐琪含淚點點頭,但這一次,真不願再哭泣,堅強地說:「他到底還是個孩子,我和皇貴妃都纏綿病榻,把他嚇著了。我可不能再這樣了,太皇太后丟下我,我不能也丟下孩子們,便是跟了太皇太后去,她看見我也要不高興的。」
    環春嗔怪道:「奴婢說得嘴都磨破了,您眼皮子不抬一下,四阿哥幾句話就成了,奴婢的心意,怎麼就不算數呢?」
    嵐琪可憐兮兮地拉著她,撒嬌似地說:「你別嘔我,我好好的還不成嗎?你們也要好好的,跟著我,真是辛苦了。」
    環春則歎:「奴婢是大宮女,粗活重活都不粘手,跟著您在慈寧宮,太皇太后面前的事也是您張羅,其他自有慈寧宮的人操持,奴婢每天就是在那兒看著而已,真是一點也不辛苦,辛苦的是您啊。」
    嵐琪再次想起慈寧宮昔日光景,一時悲傷,默默不說話。
    環春又道:「娘娘知道嗎?太皇太后崩逝的那天,太醫曾對蘇麻喇嬤嬤說,您的身體糟透了,不知道您哪兒來的精神天天陪著太皇太后,可若再不好好休息,胎兒和母體都會有生命危險,偏偏就在那天,太皇太后走了,您說老人家,是不是知道呀?沒有人比太皇太后更心疼您了,她怎麼捨得您有個三長兩短,為了太皇太后的心意,您也要好好的才行。」
    嵐琪眼中含著淚,說不出話來,只管點頭答應。
    「娘娘把精神養好些,太皇太后的梓宮就要奉移出宮,奴婢想,皇上出門前,您去看看皇上可好?」環春憂心忡忡地說,「梁公公說,皇上好幾天不吃不喝了,整個人呆呆的,相比之下當年赫捨裡皇后薨時,都不算事兒了。」
    嵐琪心頭發緊,猛然想起當年玄燁在雨中悲傷的身影,如果那都不算什麼了,現在的玄燁,該悲傷頹廢到什麼地步?
    可是她的身體不允許離開床榻,即便環春都覺得主子若能去慈寧宮看望一下皇上,哪怕不合乎規矩,對皇帝來說總是一份安慰,但孕婦實在太虛弱,縱然之後幾天情緒穩定,也耐不住太醫一遍遍地叮囑:「娘娘千萬不能下床,您一定要靜臥。」
    所有人都在等小生命自己要出來的時刻,在那之前,虛弱的產婦什麼也不能做,眼瞧著太皇太后梓宮奉移的日子就在眼前,嵐琪知道,自己在玄燁回來之前,見不到他了。
    見不到也好,不要看到彼此的頹廢憔悴,等這一陣過去了,有的是日子陪在他身邊,冷靜下倆的人半點不為此著急,她明白眼下只有平安生下腹中的孩子,才能打算將來的事。
    太皇太后梓宮奉移前,皇帝頒下旨意,如太皇太后生前所願,太皇太后的陵寢不與太宗合葬,而是暫安在京東清東陵,皇帝更將太皇太后生前居住的慈寧宮東王殿五間,拆建於昌瑞山下,稱「暫安奉殿」,停靈其中。
    將慈寧宮五間殿閣原樣拆建與昌瑞山下,清朝開國以來的葬禮中,不曾有過如此隆重的舉動,皇帝不願祖母在昌瑞山下寂寞孤苦,不僅將她生前居住的殿閣原樣搬過去,更讓李公公清點慈寧宮內伺候過太皇太后的太監宮女全部送往暫安奉殿守陵。
    因不願給祖母積怨,不願被迫前去守陵的太監宮女們日夜詛咒,此番前往全部出於自願,而李公公更是頭一個請命要去給太皇太后守陵,慈寧宮裡的人則多得太皇太后照拂,大部分人都願意前往。
    唯有蘇麻喇嬤嬤不被允許往暫安奉殿度過餘生,皇帝答應祖母會照顧這位對大清皇室恩重如山的老嬤嬤,暫將其安置在寧壽宮內與太后為伴,再三言明,妃嬪皇子都要對嬤嬤尊敬有加。
    所有的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太皇太后梓宮奉移出宮的前一晚,嵐琪本想振作精神去一趟慈寧宮,可才坐起來身子就頂不住,為了長久計,她還是放棄了。
    這一晚到後半夜時風雪大作,彷彿是老天為這個歷經三朝、扶持兩代幼主的偉大女人最後一哭,風雪持續了兩個時辰,永和宮園子裡白天才掃乾淨的積雪,又厚厚積了一層雪。
    因這幾天各宮都夜不關門,環春聽見有嚓嚓踩雪的聲響時,才察覺到有人從門前進來,門外頭的小太監既然沒趕著來通報,她心裡邊猜是哪一位,可眼下這光景不應該會來,緊張地跑出來看,果然在屋簷下看到拾級而上的皇帝,她慌忙屈膝:「萬歲爺,您怎麼來了?」
    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皇帝的面容,可淡淡身影裡,皇帝的身形顯然瘦了一圈,環春不敢再多說什麼,起身掀起厚厚的簾子,輕聲說:「皇上,娘娘睡著了,要不要奴婢叫醒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