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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父與子

    太子連連失敗,場內氣氛頓時有些緊張,玄燁知道太子的射箭本領不至於如此不堪,恐怕是遠在江南,四周都是陌生的人,他難免緊張,想來第五發也一定會失敗,可那樣必然顏面盡失,雖然他還小,可畢竟是太子儲君。
    「胤礽。」玄燁含笑起身,慢慢走近兒子,太子果然滿面窘迫,臉色漲得通紅,十一月的天氣熱得滿頭大汗,輕輕咕噥了一聲,「皇阿瑪。」
    孩子已然羞於見父親,他何嘗不想百發百中,可連月旅途辛苦,幾乎沒怎麼鍛煉騎射,昨天才登明太祖陵過明故宮,天天跟著父親馬不停蹄,夜裡睡得又不好,今天能拉開大弓把箭射出去,已是拼盡了全力。
    「下盤要穩,身子的重心要定在一點上,別晃來晃去的。」玄燁站到了兒子身後,輕輕踢了踢他的腳糾正站姿,而後手把手張弓搭箭,幫著他一同向靶子瞄準,「松弦一定不能猶豫,你腦中遲疑的片刻,就必然偏了靶心。」
    回想舊年從五台山歸來,路遇猛虎,德妃和太子命在旦夕,千鈞一髮之際玄燁射箭斃虎,那一瞬的準頭,他根本不敢奢望,可彼時強大的信念和勇氣,顯然促成了那一箭,眼下太子怯場,毫無信念勇氣,這樣下去永遠也射不中靶心。
    玄燁沒有把著兒子的手到最後一刻,等他穩定下來後,便稍稍往後退開,溫和地說:「勇敢些,偏了怕什麼,再歷練歷練便是了。」
    太子定了定心,暗暗憋口氣,瞄準靶心後指間迅疾松弦,利箭呼嘯而出,直直插入靶心,場上靜了一瞬後頓時響起掌聲歡呼聲,太子也歡喜地笑出來,玄燁摸摸他的腦袋說:「累了就下去歇著吧。」
    「是。」太子喘息著,方才一箭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他也真的不想再射下去,只怕之後又要連連失敗,渴望能就此結束,現在皇阿瑪鬆口給他台階下,太子當然高興。
    「皇阿瑪,您看兒臣的。」
    太子正隨著皇帝回座上,尚未坐下,大阿哥背著弓箭上場來,他身後的諳達顯然有些尷尬,可初生牛犢少年壯志,大阿哥心智向來又簡單,哪兒懂看什麼眼色,驕傲地就往場下走,兄弟倆差了兩歲,胤禔比胤礽要高大結實許多。
    大阿哥果然精於騎射,雖然書本上的功課常常讓玄燁啼笑皆非,可騎馬射箭摔跤比武,這孩子彷彿天生就是這塊料,一樣連月奔波,大阿哥五箭四中,比起太子優秀太多,贏得場內喝彩聲不斷。
    玄燁高興地誇讚兒子有本事,但稍稍將目光轉向座下侍立的明珠幾人,見他們紛紛皺眉互相遞眼色,皇帝面上不禁掠過冷笑。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有趣,他們一個個老謀深算,偏偏想要擁立的人卻憨直簡單毫無心機,這個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還這樣不懂事。
    玄燁面上的冷笑一晃而過,如同他此刻暗下恥笑明珠幾人的心思一樣,也許再過幾年,這些老狐狸就會把算計人的本事通通教給大阿哥,再過幾年要為太子立尊,往後諸皇子、王爺貝勒和大臣在太子面前要行兩跪六叩之禮,那時候起,尊卑有了分明,胤禔的得失心,會比現在更重。
    大阿哥之後,諸王爺貝勒將軍等紛紛入場,大人們的本事自是更加精彩,場內的歡呼聲沸反盈天,方才太子與大阿哥的尷尬也漸漸淡了,玄燁更不會在人前流露心事,只管興致盎然地與眾人一同觀賽。
    這會兒梁公公帶人來換茶水,玄燁起身往前站了站,突然聽見脆生生的「皇阿瑪」,朝下看,胤祚正在那裡喊自己,玄燁喜歡六阿哥,忙叫人抱上來,胤祚蹦蹦跳跳撲在皇阿瑪膝下,玄燁抱起他問:「這身衣裳是額娘給你準備的?」
    胤祚點點頭,卻朝外指著,自顧自說:「皇阿瑪,您讓四哥拉弓,胤祚要坐四哥的小馬駒。」
    玄燁順著兒子的方向看去,四阿哥正跟著他的諳達站在場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場內的熱鬧,四阿哥今年才入書房,騎射功夫也才剛開始,年紀還小,張弓射箭幾乎不可能,但胤祚說的話他記得,是昨天答應了兒子的。
    「去把你四哥帶上來。」玄燁放下兒子,讓他去找胤禛來,兄弟倆不多久就回來了,胤禛也惦記著阿瑪答應他的事,可阿瑪不提起來他也不敢說,還是胤祚人小不懂事,想要什麼都只管開口。
    侍衛捧來皇帝的弓,玄燁在兒子面前輕鬆就拉開了弓弦,而後便遞給胤禛,嚴肅地說:「左臂伸直,右手到臉才算你拉開,少一寸都不成,朕的賞賜,可不是那麼容易得的。」
    皇帝這邊有這動靜,週遭的人紛紛都靜下來看了,四阿哥鄭重其事地接過父親的弓,邊上胤祚拍手大叫著:「四哥加油!」他連忙比了個噓聲讓弟弟安靜,深呼吸後像模像樣地站穩了雙腳。
    「試試吧。」玄燁一笑,負手立在邊上。
    胤禛小心翼翼舉起弓,到底是父親用的東西,比他練習用的重了許多,右手稍稍拉弦心裡就緊張,已經知道自己肯定拉不開,這下若舉起來僵硬笨拙地失敗,就會讓所有人取笑,自己的諳達也會很沒面子。
    玄燁看到兒子眼神的變化,猜想他已經明白自己的能耐,心裡正在矛盾。玄燁本就知道兒子肯定拉不開這張弓,可他既然要試,彼此又定下了許諾,即便是丟臉的事,他也想看看兒子有沒有勇氣來做,現下胤禛的猶豫,也在他的預想之內。
    「四哥快點,四哥快點!」胤祚沒心沒肺地在邊上大叫,梁公公趕緊去抱了哄六阿哥安靜些,好在胤禛沒被弟弟吵得不耐煩,抿了抿唇後,勇敢地將弓抬起來,右手奮力拉弦,可實在力氣不夠,弓弦只是稍稍張開了一點,連「拉開」都算不上。
    玄燁以為兒子會放棄,可他竟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兒,明明弓弦越收越緊,他手上都勒得發紫了,胤禛還是沒鬆手,這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甚至震撼,因為一模一樣的事,玄燁在他這個年紀時也做過。
    胤禛拉弦的手疼得鑽心,左手舉著弓箭也漸漸往下沉,心裡頭好不服氣就要這麼放棄認輸了,忽然雙手被握住,下沉的弓重新抬起來,強大的力氣帶著他的雙手舒展開,頑強的弓弦終於被拉開,胤禛詫異地抬頭,父親竟然站在了身後。
    「明年此時,阿瑪要看你能射中靶心,不然的話,重罰不饒。」玄燁含笑在兒子耳邊說話,緩緩收攏了弓弦,將他發紫的小手捏在掌心揉了揉,轉身吩咐梁公公,「那匹小馬駒在何處,牽來賞賜給四阿哥。」
    「皇阿瑪,兒臣沒有拉開弓弦,不敢要小馬駒。」四阿哥很頂真,嚴肅地看著父親,玄燁看他就跟瞧見自己似的,心想又該聽嵐琪念叨這兒子跟爹一模一樣,但嘴上只是說,「阿瑪賞你有膽魄來嘗試,已經是另一件事了。再有剛才的話記著了,明年此時若不能拉弓射箭正中靶心,阿瑪要重罰你的。」
    胤禛這才算真正歡喜起來,連忙屈膝謝恩,拉著已經興奮得歡呼雀躍的弟弟一起去看他的小馬駒,玄燁目送兒子們離開,心情亦是十分的好,但轉身看到太子,他靜靜地坐在那裡,滿目渴望地看著弟弟們遠去,不禁心下一沉。
    太子從來不會像其他孩子那樣來跟他撒嬌,不說現在年齡大了,即便是在胤祚這樣小的時候,他也是老沉得讓人擔心。當年跟了鈕祜祿皇后好容易活潑一些,卻不過幾個月就又經歷喪母之痛,玄燁心疼兒子,可眼下的一切,也讓他無可奈何。他也總覺得,未來的帝王,的確是該多承受一些。
    這邊小兄弟倆興奮地跑來看他們的小馬駒,皇帝賞的是一匹棗紅色的小馬,顯然是派人用心準備過,連馬鞍都按照馬背大小配備齊全,胤禛尚能觸摸到馬背,胤祚小小的才剛到馬肚子,他也不懂得謙讓,明明是哥哥自己得來的賞賜,卻嚷嚷著他要先騎馬。
    三阿哥也過來看熱鬧,見弟弟胡鬧,指責胤祚說:「是你四哥得的賞賜,該讓他先騎,胤祚你別吵。」
    「哼。」胤祚撅著嘴不高興,拉著胤禛的衣襟撒嬌似的,偏是胤禛最疼他了,根本不計較誰先誰後,請自己的諳達把弟弟抱上去,胤祚立刻眉開眼笑,坐在馬背上歡騰著,嘴裡煞有其事地喊著「駕駕……」
    馬鞍尚有餘裕,四阿哥也被抱上了馬背,三阿哥一個人立在下面不免顯得孤單,卻見大阿哥從那邊騎著馬過來,他早就有自己的馬匹了,剛剛瞧見兄弟這邊熱鬧,就去弄來自己的馬,讓人將三阿哥抱在他身前,對弟弟們說:「我們到寬敞的地方去跑跑唄。」
    胤禛卻四處張望,問道:「五弟和太子哥哥怎麼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