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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路邊的野花不要采

    「早十年,天涯海角我也隨你去,如今不成了。」太皇太后慈祥地笑著,抬手摸一摸熨帖整齊的髮鬢,滿頭白髮已難見青絲,老人家雲淡風輕地說,「不能不服老,也要感激老天爺賜的陽壽,不能瞎折騰了,我要是貪玩隨你去一趟,車馬顛簸,這副老骨頭就要散了。」
    玄燁心裡難免傷感祖母的衰老,面上卻繃著笑容安撫她:「那孫兒每到一處都給您捎信捎東西回來,您在家一樣能略盡各地風光。」
    「好吃好玩的記著叫人送回來,什麼字畫古玩珠寶首飾,我不稀罕。」太皇太后歡喜地答應了,招手讓嵐琪給她捏捏肩膀,一面說,「你路上要好好伺候皇帝,可是外頭野花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得了,非要跟著團團轉,當心叫蜜蜂蟄了。」
    這話極其露骨曖昧,嵐琪嬌然笑:「您這是不給臣妾臉面呢,還是不給皇上臉面?這話說的,臣妾都不知該如何自處,回頭皇上倒不惦記外頭花香,臣妾還沒事兒瞎緊張。」
    玄燁也因祖母的話有些不好意思,但跟前是嵐琪,他沒什麼抹不開面子的,倒是聽見嵐琪矯情,狠狠瞪過一眼,人家卻一副「皇上被說中了是嗎?」的神情,更氣得他牙癢癢。
    「孫兒自知分寸,皇祖母不必擔心,此番南巡是要體察民情問俗觀風,豈敢有那些荒唐事。」到底是被教養了二三十年的孩子,玄燁在祖母面前,總是乖順一如年少時,這會兒認認真真許諾不會在外頭拈花惹草,嵐琪聽得直垂首偷偷笑。
    等太皇太后歇下,皇帝要回乾清宮,特特讓嵐琪送她到門前,嵐琪踮著腳給他系氅衣帶子時,被人兜著氅衣擋住,在腰上重重掐了一把,又癢又疼她偏偏不敢在人前叫喚,瞪大了眼睛看玄燁,玄燁促狹地笑著:「叫你剛才得意,活該。」
    「太皇太后又沒說錯,江南女子真絕色,皇上南巡就真不想一親芳澤?」嵐琪不服氣地嘀咕,又怕玄燁撓她,自己已經往後退了,可還是被玄燁一把捉了手,卻是認真地說,「朕知道,你年輕輕的總陪著皇祖母很悶,可是對朕來說,皇祖母是心頭最重,朕只放心你在身邊,朕知道你辛……」
    「皇上又說沒勁的話。」嵐琪打斷了玄燁,伸手將領子扶周正,溫柔地說著,「臣妾見天在慈寧宮,也就沒人能欺負臣妾,多好的事兒?何況一點都不悶,皇上真心疼,就多賞臣妾些銀子和太皇太后斗牌,輸了不心疼,贏了臣妾還能多賺錢貼補永和宮裡的花銷。」
    「財迷心竅。」玄燁笑罵,又說她,「南巡的事雖還未正式宣佈,想來一點點風聲已經透出來,這回出巡本就要帶後宮,但帶哪個不帶哪個還未有准數,旁人來問你,你裝傻就是了,別有人來求你想要隨扈,你左右為難。宮裡頭的事既還不是你管,一律不要沾手,再清清靜靜過幾年。」
    嵐琪恬然一笑,將那日李公公送來的話重複一遍:「是,臣妾老實呆著。」
    皇帝心情甚好地離開,嵐琪目送御駕遠離才折回來,逕直來蘇麻喇嬤嬤的屋子,正見小宮女伺候吃藥,她親手接過餵了,又拿手巾給擦拭嘴角的湯汁,再遞過來一碟子蜜餞,嬤嬤推手說不必:「那藥不苦,不是治病的,就養養身子,奴婢身子沒事,太皇太后緊張罷了。」
    「太皇太后能不緊張嗎,您可是她的依靠。」嵐琪笑著給嬤嬤墊好枕頭,嬤嬤一味要她罷手別動,嵐琪故意說皇帝要她來照顧得,嬤嬤才不推辭,一老一少坐著說起即將南巡的話,說剛才太皇太后教訓皇上出了遠門別拈花惹草,可又叮囑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會兒對嬤嬤才說心裡話:「難保地方衙門不瞎慇勤,皇上指不定也會有動情的時候,宮裡頭一張張臉早看膩了,出門多新鮮吶。可光現在說說我就酸了,這要是一路跟著,眼睜睜瞧著他去採野花,我可沒那麼大度。」
    嬤嬤知道德妃的大度和小氣都是在理上的,她也就私下撒撒嬌,大是大非上總是站在皇帝的角度思量,也難怪她討人喜歡,這樣的心智不論是先天有的還是後來刻意學的,誰不愛與好相處的人為伴。
    「嬤嬤,皇貴妃娘娘也會去吧,我覺得有皇貴妃娘娘在,皇上就不敢去拈花惹草,娘娘她急了還不把那些小野花都揉得稀碎,我都能想像出娘娘橫眉豎目的樣子。」嵐琪兩眼放光,神采奕奕地說著,「皇貴妃娘娘若去,四阿哥指不定也跟著,這樣胤祚就有伴兒了。」
    嬤嬤笑得眼睛都瞇起來,拉著嵐琪說:「您這醋吃得叫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哪能這樣在背後編排皇上的不是,皇上既然帶後宮同行,必然不會有那些事,那些地方官員是瞎子嗎?將來皇帝總再有單獨出巡的時候,那時候您再在宮裡吃乾醋吧。」
    嵐琪哎一聲,無奈地笑著:「太皇太后也不許我說這樣的話,也就對嬤嬤說說。莫說出門采野花,就是皇上這大半個月天天輪著翻牌子,我心裡都酸透了。」
    嬤嬤輕聲笑道:「娘娘就不怕萬一有了,不能出門?您也體諒體諒萬歲爺呀。」
    嵐琪正羞赧嬉笑,伺候嬤嬤的宮女進來,捧了兩隻大盒子說:「貴妃娘娘送來的補藥,說知道嬤嬤您身子不大好,送這些東西來問候您。」
    嬤嬤微微蹙眉,吩咐她們把東西放好,輕聲嘀咕:「這難不成還要去謝恩?」
    嵐琪勸她:「皇上要大家都把您當長輩敬重,您謝什麼恩,皇上送東西來給您,也不讓您跪接的,罷了吧。」
    嬤嬤卻道:「萬歲爺給奴婢面子是情分,奴婢可不能壞了禮數沒尊重,奴婢自己不去,也該派個宮女去打招呼。」
    嵐琪便替她安排,讓慈寧宮的宮女跑一趟鹹福宮謝恩,而說起溫貴妃近來的遭遇,嬤嬤毫不客氣地說:「娘娘離她遠一些就好,她獨自成不了氣候,可一旦和家裡的人又勾搭上,就難說了。鈕祜祿家在這後宮的眼線爪牙無孔不入,您一定要小心。」
    見嵐琪聽得變了臉色,嬤嬤更嚴肅地說:「不只是鈕祜祿一族,太子外祖,國舅爺府上,連明珠也管著內務府,這宮裡頭角角落落都有他們的存在,不害人的時候沒事兒,若要起歹念,防不勝防。」
    「就像上回在我吃的東西裡下迷藥,就連永和宮裡也有不乾淨的,我說皇上怎麼把我那裡的人換了幾個,可他又不對我明說,我也不敢問。」嵐琪面色沉沉,再無方才明媚的笑臉,她再如何笑看風雲,深宮險惡是不會改變的,嬤嬤這一敲打,讓她鬆懈的防備之心又緊了。
    嬤嬤冷笑:「莫說永和宮,慈寧宮裡也有這樣的事兒,您知道太皇太后對皇上對朝廷有多重要,早幾年的時候,還有人想下毒害主子,多虧上蒼庇佑太皇太后化險為夷。」
    嵐琪心頭一驚,但立刻又鎮定下來,她這麼多年在慈寧宮料理瑣事伺候太皇太后,好些事做慣了就不覺得什麼,但的確拿外頭來比一比,慈寧宮裡什麼都特別,茶水飲食一道道手,就是她泡的茶,也要有人先嘗過。
    「奴婢說這些可不是要嚇著您,就是覺得溫貴妃這一回回鬧的,太皇太后也沒道理逼著皇上去對她好,這樣她沒了盼頭,大概就要往家族上靠。」嬤嬤憂心忡忡說,「更何況還有了十阿哥,鈕祜祿一族比任何時候腰桿子都挺得直,當初鈕祜祿皇后足足等了十來年都是空等一場,現下十阿哥,不就是他們的命根子嗎?」
    蘇麻喇嬤嬤的話不錯,溫貴妃一舉得男後,外頭局勢就有了變化,坤寧宮畢竟空著,不是說皇帝不想立後,大臣們就不惦記,誰知道皇帝哪天心血來潮就再立皇后,這上頭熬得再辛苦再久,也要握緊了不能鬆手。
    而皇帝南巡的事,果然因為各項準備都上了日程,雖尚未正式宣佈,裡裡外外的人已差不多都知道了。風聞此次帶后妃出巡,悶在紫禁城裡的女人哪個不想隨扈,可到底是出遠門,和去木蘭圍場或去玉泉山等等不同,想必能隨行者寥寥無幾,女人們把四妃以上都撇開,都想破頭的爭取著後頭幾個位置。
    除夕元旦轉瞬而過,康熙二十三年,新的一年又開始,皇帝本擬在三月出巡,誰料正月尚未過,沙俄老毛子就不讓清廷安生,侵入黑龍江璦琿一帶殺燒搶掠,皇帝震怒,派薩布素將軍兵臨雅克薩,痛擊俄軍,將其據點悉數焚燬,使雅克薩懸為孤城。
    這樣一鬧,南巡的事便擱置了,先前派出去的官員也都原路返回等待時日再南下,過了年就出發的納蘭容若也攜妻妾回到京城,這一日從朝堂上散下來,家丁來接他時說:「少奶奶今天去看了看沈姑娘,說沈姑娘病著,讓大爺您散了朝過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