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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沒牙的老虎

    綠珠幾人都吃了一驚,不免慌張,連該有的禮數也忘了,反是嵐琪很鎮定,帶著她們往門前走,到貴妃面前行了禮,也不問她為何來,只是道了安。
    而貴妃果然徑直就朝她的寢殿去,嘴裡笑著說:「本宮從沒來過你的寢殿,聽說就跟狀元郎的屋子似的,都是書本筆墨。」嵐琪不遠不近地跟著,貴妃倏然又停下,似乎是聽鍾粹宮裡異常安靜,將四處瞧了瞧問,「只有你在?」
    「端嬪娘娘和布貴人去榮嬪娘娘處小聚,下了幾天的雨,孩子們都悶壞了。」嵐琪應著,但話說完心裡就一緊,她好端端,提什麼「孩子」兩字。
    貴妃眉間有笑意,又指著綠珠幾人問:「平素跟著你的環春怎麼也不在?」
    「環春……」嵐琪心裡略略打鼓,本不想提溫妃有喜的事,可怕環春半途回來,貴妃問她環春或照實說,或也有心隱瞞但和自己說的不一樣,都是麻煩,遂坦白,「環春去鹹福宮替臣妾送賀禮,賀喜溫妃娘娘有了身孕。」
    「是啊,該賀喜。」貴妃臉色果然不好看,轉身問青蓮,「咱們賀喜過了嗎?」
    青蓮怎好說主子不讓去恭喜,屈膝道是她疏忽了有罪,貴妃便笑:「去吧,現在去準備像樣的東西,趕緊替本宮送過去,不要失禮於人前,別人還當是本宮心胸狹窄,見不得溫妃好。」
    「奴、奴婢……這就去。」青蓮蹙眉,顯然貴妃是故意打發她走,可她也想不明白主子留下究竟要和德貴人說什麼,若說要害她肚子裡的胎是斷然不可能,自己猜得不錯,貴妃是惦記上這個孩子了。
    青蓮離去,嵐琪已將貴妃引入東配殿上座,讓綠珠他們奉茶,可綠珠、紫玉和玉葵卻不動,差遣最膽小的香月去打點茶水,她們三人似乎篤定了要寸步不離自家主子,防備貴妃隨時為難她。
    等香月來奉茶,貴妃早看透她們幾個的心思,喝了茶冷笑:「都下去吧,你們一個個插蠟燭似的站在這裡,本宮還怎麼和你家主子說話,我們說體己話呢,不想叫你們聽見,本宮的人都退出去了,你們怎麼還不走?」
    玉葵應道:「奴婢們伺候娘娘和德貴人茶水,不敢怠慢。」
    「本宮喝夠了。」貴妃冷目瞪著她們,幽幽又瞥了德貴人一眼,「也不聽說你是伶牙俐齒的人,怎麼調教的宮女,這麼愛頂嘴,本宮不過是讓她們去外面候著,這都喊不動了?」
    嵐琪欠身致歉,溫和地吩咐自己的人,「去吧,這裡不必你們在了。」
    「主子……」綠珠著急,嵐琪深深看她們幾眼,轉過身只對著貴妃,幾人終究也不敢太堅持,不安地離了。
    殿閣的門被關上,外頭辟啪雨聲輕了許多,嵐琪進門前,院子裡樹上還有幾片枯葉沒有匝地,此刻眼前還有那枯葉搖曳在雨中掙扎的情景,不知為何心中有笑意,亦在唇邊泛起笑容。
    「德貴人心情甚好。」貴妃幽幽開口,「方纔見你立在屋簷下望著雨水凝神的模樣,難怪皇上喜歡你了,實在是美麗,難得你肚子都這麼大了,也沒見發胖醜陋。」
    嵐琪欠身:「娘娘謬讚,臣妾不敢當。」
    「幾時生?」貴妃毫無徵兆地突然問起這句,直直地看著嵐琪,「聽說太醫看著,該是個男胎。」
    嵐琪心頭微顫,面上努力鎮定著應答,說起十月下旬是生的日子,貴妃則笑:「本宮生辰正在十月。」
    「賀喜娘娘。」嵐琪垂首,生怕被她看見自己微微扭曲的眉毛。
    「那德貴人打算送什麼賀禮給本宮?」貴妃一手撐著臉,笑意裡滿是令人生畏的威嚇之意,眼角流轉著不容拒絕的驕傲,一聲聲問嵐琪,「本宮想到一件,只怕再沒有比那更好的賀禮。」
    嵐琪心中說,難道你是說孩子?而她覺得,佟貴妃這樣總還不算最壞,直來直去地說清楚,哪怕她當面問自己要孩子呢,總比背後耍手段的陰毒來得強,嚥了咽喉間的不適,「娘娘想要什麼賀禮?不知臣妾是不是力所能及。」
    「呶。」貴妃伸出纖纖玉指,嫣紅的指甲刺目耀眼,嵐琪恍惚看著她指向自己的肚子說,「這個孩子,本宮想要這個孩子。」
    貴妃收回手指,朝後靠在椅背上,自在地說著:「德貴人你該明白,你的身份地位,不足以自己撫養皇嗣,憑你的出身門楣,皇上將你封在貴人已是殊寵,再升嬪位,前朝大臣們也未必答應了,算算日子,下一回宮裡大封,不知是幾時,這些年孩子養在哪裡你能放心,不如咱們前後頭住著,把孩子放在承乾宮裡,你過來瞧瞧也容易,你看呢?」
    嵐琪記得早前,彼時的佟妃娘娘就半路攔住自己,半哄半威脅地讓自己和她站在一起,拒絕後就被警告不許也不能幫著彼時的昭妃,沒想到過去這麼久,佟貴妃的性子仍舊一點也沒變,可她這麼直接地跑來問自己要孩子,也算坦蕩蕩了。
    「不願意?」貴妃冷然,目色冰冷,她顯然已經說完最客氣的話,此刻一旦被拒絕,之後就不知會說出什麼厲害的狠話來。
    嵐琪深吸一口氣,緩緩說:「娘娘恕罪,並非臣妾……」
    貴妃卻厲聲打斷她,悍然說:「你不是最後守在鈕祜祿皇后身邊的人嗎,她沒對你說什麼?但鈕祜祿皇后可對本宮說了,說皇上早就和她商議好,等宮裡再有新出生的阿哥公主,就讓本宮選一個養在承乾宮,那麼巧啊,就是你的孩子。」
    嵐琪皺眉,她也記得玄燁對自己說的話,他說不願自己受那份委屈,看來皇后沒有騙貴妃,而玄燁也不曾忘記,所以才早早給自己吃了定心丸嗎?既然如此,嵐琪將心一橫,直接說道:「娘娘恕罪,並非臣妾不願意,只是皇上一早許諾,要將這孩子送入慈寧宮撫養,太皇太后那裡也已知曉,只等臨盆之日,娘娘的好意,臣妾感激不盡。」
    佟貴妃聞言呆坐,皇帝竟然為了這個女人想得如此周到,可見鈕祜祿氏真的沒有騙自己,玄燁一定是惦記著這件事,才急匆匆答應孩子的去向,心裡有悉悉索索的聲響,彷彿什麼東西碎了,沒來由的刺痛也一陣陣紮在那裡,她捧住了胸口,緩緩喘息半晌,才又問:「你剛才說什麼?」
    嵐琪正視著她,一字一字說得清晰:「臣妾不能滿足娘娘的願望,這個孩子落地就要被送去慈寧宮,臣妾連嘴上答應您的資格也沒有,還請娘娘恕罪。」
    說完起身,周周正正地行禮,哪怕肚子高聳行動不便,還是虔誠地跪了下去,膝下屈辱根本不算什麼,自己的地位本來就在貴妃之下,跪下來的委屈比起失去孩子的痛苦,前者實在微不足道。
    「當真?烏雅嵐琪,你可知道謊傳聖旨的罪過?」佟貴妃壓抑心中怒火,慢慢站了起來,跪著的嵐琪矮了許多,她便有幾分居高臨下的味道,忽而撲過來伸手捏住了嵐琪的下巴,長眉猙獰目色凶戾,也一字一字地問得清楚,「烏雅氏你可想好了,本宮這就去慈寧宮問太皇太后,若沒有這件事,你可就有好果子吃了。」
    嵐琪的確發慌,這件事她只對蘇麻喇嬤嬤說過,嬤嬤讓她相信玄燁,所以沒再對太皇太后提起,如果佟貴妃真的衝過去問,如果蘇麻喇嬤嬤不在邊上支應……
    「來人,去慈寧宮!」不等嵐琪多想,佟貴妃甩開了她的下巴,力氣之大讓嵐琪朝後跪坐了下去,趕緊捧著肚子不敢亂動,就聽見外頭嘈雜的腳步聲,一陣喧鬧後靜了,跪在門外的綠珠幾人立刻衝進來,看到主子也跪在地上都嚇得慌張不已,七手八腳把她攙扶到內殿暖炕上,問著要不要宣太醫。
    嵐琪的心砰砰直跳,完全無法預知慈寧宮會有怎樣的結果,玄燁的確答應過,她並不是謊傳聖旨,但太皇太后已知曉,真是她隨口衝動就說出來的,佟貴妃是篤定了要鬧一場,怎麼鬧她不在乎,在乎的是能不能達成心願的結果。
    「我沒事,環春還沒回來?」
    玉葵說:「大概是被溫妃娘娘留下了。」
    嵐琪喘息著,吩咐她:「你去鹹福宮找她,不管是不是給溫妃留下了,讓她直接去慈寧宮,她去了就該知道做什麼。」玉葵不敢耽擱,留下眾人照顧主子,打著傘就出去了。
    嵐琪靠在炕上護著肚子,孩子在腹中微微動了動,似乎要讓母親明白他還好好的,更沒有隨著母親的心情一起浮躁,沒有讓她承受半分不適。
    時間點點滴滴過去,外頭的雨一直下不停,忽而一陣狂風摧殘花草,只聽得樹枝在空中抽舞的呼嘯,一片濕漉漉的枯葉從窗口乘風而落,紫玉立刻來收拾,趕忙要關窗時,嵐琪攔住她,慢慢挪到窗前,昂首望著那棵樹,先前還殘存的幾篇枯葉此刻已完全凋零,乾乾淨淨的樹枝指向天空,不僅不見淒涼落寞,竟比枝葉繁盛時,更有幾分傲然挺立的氣勢。
    她的心,莫名安定了。
    玉葵很快回來,說是半路上就遇見環春,她已經去慈寧宮了,自己就提了提貴妃來了的事,環春似乎就明白了。
    嵐琪頷首不語,等漸漸平靜下來,竟吩咐綠珠弄點心給她吃,不曉得之後還會發生什麼,養足精神吃飽了有力氣,才能和孩子一起應對所有的事。
    大半個時辰後,環春終於回來了,路上走得急,裙擺鞋襪都濕透了,等不及去替換就先來覆命,滿面得意地告訴主子:「貴妃娘娘是氣急敗壞離開的,奴婢等到嬤嬤問了,嬤嬤只讓奴婢對您說,請您安心。」
    可紫玉卻在邊上問:「你回來路上,沒遇見貴妃?」
    環春皺眉點頭,尋思著:「的確沒遇見,貴妃是走得急了,還是去了別處?」
    「前頭沒有動靜,不見回來,該是去了別處。」紫玉說道,問嵐琪,「娘娘會不會去找皇上?」
    嵐琪卻已篤然,鬆了口氣似的靠下去,軟軟地說:「她若去找皇上,我就更安心了。」之後又轉頭看窗外雨幕,吩咐她們,「等雨停了,就送我去慈寧宮,端嬪娘娘和姐姐若回來,就說我睡了,現在我要歇會兒。」
    她很疲倦,與佟貴妃雖不曾有言語相激,卻真正考驗了太皇太后對自己的喜愛,興許是嬤嬤已經轉達過自己的話,又或者是太皇太后很自然地偏幫了自己,可她這樣毫無顧忌地把老人家推出來擋在面前,太皇太后心裡會怎麼想?
    才淡定的心,又為這件事糾結,昏昏沉沉睡過去,只等雨停了好親自去慈寧宮,至於佟貴妃,她從慈寧宮氣急敗壞地出來後,逕直就去了乾清宮,可玄燁不是不見她,而是正和親王大臣們商議要緊的事,李公公無論如何也不讓她進去相見。
    貴妃從鍾粹宮折騰去慈寧宮,又衝往乾清宮求見不過,宮裡多少眼睛多少嘴,早就角角落落都傳遍了,榮嬪這裡幾人相聚說話,布貴人聽說佟貴妃去過鍾粹宮,生怕嵐琪受委屈,之後便坐立不安,榮嬪索性讓她和端嬪先回去,等她們走了,才與惠嬪道:「貴妃的心智,好像從進宮至今,就沒變過。」
    惠嬪手裡剝著一囊柚子,靈巧地脫出整塊果肉,飽滿晶瑩地放入果盤,又掰下一囊繼續,聽榮嬪這樣問,眉眼也不抬,只哼笑:「你以為呢,皇上什麼都讓著她慣著她,日長天久會有什麼結果?那不就是現在這光景,咱們可不一樣,一步步走來,沒人疼沒人理的時候,可敢去御前撒嬌哭鬧?」
    「她去找德貴人,八成是為了孩子。」
    「這也是為什麼她如此跋扈囂張,皇上也不理論的緣故。」惠嬪手裡又剝出完整晶瑩的果肉,這才撂下,拿帕子擦著手說,「依我看,她還不如我們呢,沒牙的老虎,皇上就是知道她不會真正害了什麼人,才放在後宮讓她吼著嚇唬人而已。」
    榮嬪看她一眼,自有分寸在心中,自從上回在阿哥所鬧一場,心裡對惠嬪就有了防備,這個女人的心氣同自己和端嬪不一樣,她背後有明珠府,而明珠府所要的前程,就不那麼簡單了。
    「生不出孩子,又沒心計本事,佟國維到底把這個女兒送進來幹什麼的?」惠嬪對佟貴妃始終有奪子之恨,哪怕沒讓佟貴妃成事,也一輩子梗在心裡,也不知她是不是對榮嬪沒防備,毫不隱藏心中憎惡和不屑,「鈕祜祿皇后可是拿頭去撞柱子,才換到後來的前程,她有沒有那麼硬的額頭,只怕不管額頭硬不硬,根本就沒這本事和魄力。」
    「你在人前,可不要流露這份憎恨。」榮嬪好心勸一句,「沒牙的老虎終究還是猛獸,不能咬住人的咽喉,可一巴掌揮過來,連皮帶肉的被削去,有時候死不可怕,不死不活才最可怕。」
    惠嬪闔目沉了沉氣,平靜下來說:「一提起她要搶烏雅氏的孩子,我就想起那些天大阿哥的哭聲,皇上那樣做,真是傷透我的心,可我不能恨皇上,我就只能恨這個女人。」
    「孩子已經回來了,你梗在心裡,只有自己痛苦。」榮嬪相勸。
    「不是硬要梗在心裡,榮姐姐,咱們……可是到頭了吧。」惠嬪目色晶瑩,笑中含淚,「我很想看看烏雅氏,幾時也有咱們這一天,好讓我心裡平衡自在一些。咱們總是彼此勸說要想開,宮裡總有新人,皇帝總有新寵,可真的被冷落,這心裡……」
    「咱們還有孩子呢。」榮嬪眼下能說來安撫彼此的,唯有這一句了。
    這一日的雨,綿綿直到傍晚才停,夕陽西下時放晴,此刻的天色竟比白天還敞亮一些,嵐琪歇過一覺養了精神,起身穿戴洗漱,端嬪聽說她要去慈寧宮,好心讓她坐自己的軟轎去,嵐琪也不推辭,身後跟了兩撥小太監,生怕路上有閃失,待安安穩穩來了慈寧宮,門前小太監慇勤地說:「太皇太后在後面大佛堂,蘇麻喇嬤嬤說了,您來了就直接把轎子抬過去。」
    「我走過去吧,去大佛堂怎麼好坐轎子。」嵐琪應著,扶著環春的手來,待走近了,就見嬤嬤坐在門外,瞧她過來起身相迎,溫和地說,「主子在誦經。」
    「我等一等。」嵐琪道,可嬤嬤卻扶她往門裡走,輕聲說,「別人是不能見的,但主子是特特在這裡等您的。」
    嵐琪心中惴惴,果然是來對了,平了平情緒,跟著嬤嬤恭恭敬敬往佛堂裡來,佛堂內檀香幽靜深遠,心也隨之安寧,太皇太后盤膝坐在佛龕前,身後另擺了一張蒲團,聽見了腳步聲,溫和地說:「小心坐下,你挺著肚子不必拘泥怎麼坐,舒服一些就好。」
    蘇麻喇嬤嬤將嵐琪攙扶著在蒲團上落座,便悄然退下,佛堂大門緩緩合上,轟隆一聲間,彷彿隔離了紅塵之界。
    嵐琪扭頭看了眼,再回過來,就見太皇太后慢慢起身,雖有了年紀,行止動作依舊穩健,親自上了一炷香,手指間輪轉佛珠,輕微的摩擦聲竟也影響了心跳,嵐琪才要靜下來,便聽太皇太后說:「將來怎麼辦?有一日我不在了,你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