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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不要走

依然是在小小的會見室裡。

外面陽光明媚,裴川推著輪椅過去時,夏末初秋的季節,她俏生生站在那裡衝他笑。

裴川承認,他有片刻呼吸凝滯。

她穿絲質白色長袖,下面是一條很簡單的超短褲。一雙**修長纖細白皙,他是個男人,不再是當年和她坐同桌還畫楚河漢界的小男孩。

他第一次夢遺夢裡是她,夢裡女孩子嬌泣嚶嚀,後來夢醒天光大亮,留給裴川的是滿滿的痛楚和絕望。

他有時候憎恨這種男性本能,為什麼剝奪了健全的雙.腿,卻依然沒有消減醜陋的欲.望。

他一直以最純粹的愛慕待她,鮮少沾染情.欲之色。裴川遠遠看著,就能愛她一輩子。

可是見到這樣的貝瑤,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這樣不夠。

貝瑤歪了歪頭,她其實也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裴川怔愣以後,臉色蒼白,她有些慌。

明明……其他人也不是這樣的反應啊,她不好看嗎?

這次是裴川率先說話,他說:「瑤瑤,最近還好嗎?」

她點點頭,帶著最純粹的快樂,搬了小板凳在他身邊:「很好,b大月光花開了,貝軍長高了很多,每個月都給我寫信。」

唯一的不好,就是不能常常看到你。

裴川沉默了片刻:「有遇見其他動心的男孩子嗎?」

她愣了愣,雖然很早很早以前,她就明白裴川在給她留退路,但是裴川這是第一次這樣直白地說出來。

貝瑤有些生氣,她咬唇:「你什麼意思?」

裴川並沒有閃避她的目光,他看著她的眼睛說:「六年很漫長,我對你不好。你冷了餓了,我都不在你身邊。瑤瑤,你們上生理課,就明白長大了有欲.望。異性之間會相互吸引,你等了我很久,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是我來不及對你好。你如果有喜歡的人,他又對你好……」

貝瑤氣懵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來見他。結果他給她說長大了不管是男是女都有欲.望,如果她喜歡別人會怎樣。

她又羞又氣,打斷他的話:「如果喜歡別人,就和他上.床嗎?」她從來都不說這樣露骨讓人羞恥的話,但是這次裴川真的讓她氣狠了。為什麼他就是不信她已經長大,不信她的真心。

他臉色白了白,怒斥道:「瑤瑤!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生氣極了:「你就是這個意思,你總是覺得我應該喜歡別人。」

貝瑤還記得秦冬妮和自己說悄悄話時,她以為裴川看見自己會多欣喜,她來之前也悄悄期待過裴川的反應,結果他快把她氣哭了。

貝瑤從來沒有和裴川吵過架,這是第一次。她怕下一刻來看他的歡喜變成眼淚,咬牙起身,打算離開。

他才是最傷人的壞蛋。

她憋著眼淚,忍住女孩子心裡的羞恥,站起來要走。

下一刻她被人拉住手腕,扯進懷裡。男人緊緊抱住她,手指用力到蒼白。

他禁錮著生氣極了的少女,緊緊抱著她:「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坐在他腿上,被他緊緊抱著,眼淚要掉不掉,兩年了,只有這時候覺得委屈。

裴川低聲道:「我錯了,不該說那樣的話,對不起。不要走,不要走。」

每一次見她,他要等上許多個日日夜夜。幾乎是他所有的期待和盼望,為了這一面,裴川可以忍受無盡的孤獨。

他不想惹她難過,天知道他多想對她好。

可是很多東西,她無法正視,卻是他心中的頑疾。

貝瑤也捨不得走,她每次見他,和他等待了同樣久的時間,他們見一面不容易,經不起吵架。她帶著女兒家的鼻音:「那這次原諒你,以後不許說這樣的話,不然不原諒了。」

他低聲說:「好。」

她這才伸出嫩生生的胳膊,抱住男人脖子,小腦袋在他脖子處蹭了蹭:「你怎麼這麼氣人。」

他抿唇不語,輕輕摸了摸她頭髮。帶著她不懂的珍惜與難過。

他輕輕吻她頭髮,貝瑤覺得有些癢,破涕為笑。

然而她時而好奇心比較重:「你剛剛為什麼生氣難受?」

裴川在她面前其實鮮少生氣的,他很會遷就人。他說傷人的話,肯定也是觸動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經。

裴川不願騙她,可是在她面前,又無論如何也不能夠談起殘缺與欲.望。

他只是沉默不語。

貝瑤想了想,她小聲說:「你不喜歡我這樣穿,你覺得不好看的話,我就不穿了。」

他喉頭乾澀,輕聲道:「不是,很好看。」

到底還單純,她得了誇獎,就忘記了先前的不愉快,歡喜道:「你也好看。」還不忘補充了一句,「最好看。」

他笑了笑,心中憐愛難表。

他誇她是出自真心,她看他只是因為情感作祟。他現在這個落魄樣,無論如何也當不起小姑娘一聲好看。

裴川不會以自己的情況來要求她。

每個人只年輕一回,他沒有辦法陪她走過青春的風霜雨雪,但他希望她有自己的生活,不用因為他顧忌什麼。

他第一次這樣抱著她,男人胸膛寬闊,哪怕兩年牢獄之災,也沒有辦法抵消先前多年的拳擊鍛煉。

他肌理結實,抱著她一同坐在輪椅上。

說實話,貝瑤有些新奇。

她並不記仇,也不容易生氣,生完了氣,更加熱愛生活中讓人開心的地方。

這個男人敏.感,他小時候坐輪椅被她看見了,臉上都會不悅,現在抱著她一同坐在輪椅上,對他而言是很大的讓步了。

她臉頰埋在他胸膛,忍住了歡喜和羞澀的笑。

「探監」時間過去,貝瑤不得不離開。

裴川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裡,他第一次有些難言的憂慮。

成錚海說:「裴川,有心事?」

「沒有。」

「得了吧,你小子,朝夕相處也快三年了,你今天敲代碼停了十多次。也別把我當外人,我犯的錯比你嚴重多了,還得在裡面待個十來年呢,不會把你這點破事說得天下皆知。我算算,你明年就要出去了吧,今年都第三年了。」

現在算是「放風時間」,裴川並不喜歡和人交流,然而今天他思慮太過繁重,看著這位為了女兒進監獄的前輩,他開口道:「我怕我給不了她未來。」

成錚海說:「話不是這麼講啊,你說你,我們這種搞生化的,窮都窮不到哪裡去。你是幹嘛的啊,電子科技和軟件開發啊,未來的時代是信息時代,你腦子那麼好用,簡直是個移動金庫,給你家小姑娘造座金屋都沒問題。而且你還會搞科技,那出去妥妥的科學家啊。」

成錚海見裴川沉默,又道:「你看看現在這些年的大學生,除了書本知識會個啥?他們想當科學家啊,得讀完本科,還要讀個研考博士之類的,期間不停發表論文,取得一定的學術成果,才配得上科學家稱號。你呢,四年實戰,你造出來多少東西,你清楚,國家也清楚,你出去和同齡人都不是一個檔次的。」

裴川看了他眼,咬牙,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主要是,要娶一個人,過日子總得有……有夫妻生活吧。他能給她最純粹的愛情,寵她一輩子,可是對他來說,脫下衣服褲子,比讓他去死都難。

童年的事像一個籠罩在頭頂的陰影,小小的他坐在門外,母親和父親在房間吵架,他親耳聽到那個最親的女人提起他殘肢時的恐懼。

裴川是蔣文娟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如果這個最親的女人都害怕噁心他,何況是瑤瑤呢?

四歲的時候,裴川總相信蔣文娟的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男子漢不哭,長大了腿就會長回來,重新變得完整。可是稍微再大一點,他也就明白了,這輩子都只能這個樣子。

他可以練拳,練肌肉和身材,然而殘肢部分哪怕天天按摩,也會萎縮難看。

他自己看著都覺得醜陋不堪,又怎麼給漂亮天真的小姑娘看。

瑤瑤不懂這些道理,成老前輩作為一個正常健全的男人,和妻子在一起時也不會有這樣的顧慮。所以他們都不懂他的掙扎和痛苦。

然而裴川今天看見貝瑤,除了驚艷,就是年少時那些錯亂香.艷的夢境,和醒來無比痛苦的羞慚。

娶了一個人,要對她一輩子負責,光給愛有時候是不夠的。

可是這些心事,究竟對誰講才合適?到頭來只能一個人忍受鈍刀子割肉的痛苦。

裴川放不開手,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不會只顧眼前的利益和快活。

這也是他從來不碰貝瑤的原因。

若她有一天明白了,他連正常生活都不能給她,就知道他有多糟糕。越愛顧慮越多,甚至怕她露出一點異樣的目光。

裴川有時候常常會想,她要是不那麼漂亮美好就好了,她有頂好看的容顏,年輕誘人的身體。以至於他離她太遙遠,先天條件都不般配。

正常人不會懂。

懂的人卻不可能同外人講。

這場聊天最後只有成老前輩以為自己勸動了這個年輕人,成錚海倒是真的很看好這個年輕人。裴川基本上什麼類型的軟件都會做,一通百通,平時不懂的,裴川都在拚命學習。

「第七監獄」有一點是外面所有大學都比不了的,這裡有出色的物理教授,有生化轉件,甚至還有曾經研究h彈前輩的弟子。

個個放出去都是人才,業界大牛,犯的錯也是能糾正的錯誤。

裴川這樣的人一出去,喲,那可不得了,科學家預定。寫代碼那個本事,錢什麼的輕而易舉。

後來有一天,成錚海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裴川啊,你家小姑娘知道你這麼有本事嗎?」

咳咳……賺錢很逆天的那種本事。

裴川面色清冷,薄唇淡淡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成錚海本來隨口一問,沒想到得到這種讓人意外的答案。

成老前輩瞪大眼:「那她知道你明年就可以出去了?」那人家總知道不用等你太久吧!

裴川沉默了下:「她以為還有六年。」

「……」

成錚海哭笑不得:「你這小子。」

怎麼說好呢?那姑娘是哪家的寶貝啊,什麼都不清楚,她會不會也和外面的人一樣,以為裴川出來就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哦,還是坐過牢很難找到工作那種。

再加上傻乎乎以為還得等他六年。

裴川你就不怕到時候突然出去了,人家生氣你騙她甩了你嗎?

而且,心甘情願等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六年」,這什麼寶貝姑娘給裴川撿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