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黎明前他會歸來 > 65、要嗎 >

65、要嗎

貝瑤見到他,慢慢忘記一個人被鎖在停屍房的恐懼了。

「你瘦了。」她輕聲說,嗓音還夾著淺淺的鼻音,讓人憐愛極了。

裴川戴著棒球帽,貝瑤知道他以前是不戴帽子的,裴川不喜歡戴帽子。

她伸手想看看他頭髮,裴川握住她小手,低啞道:「不好看,別看。」

裴川沒想到今夜能這麼突然地見到她,他本來也沒有打算打擾她。她還有四年畢業,而他未來三年依然是坐牢的狀態。

更何況……她有男朋友。

裴川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肯定不好看,他已經不能給她什麼了,至少不能再留給她糟糕的印象。

貝瑤也乖,她小手安安靜靜躺在他掌心,握住男人的手指,不去拿他黑色的帽子了。

他進監獄那年,貝瑤查過很多消息,比如監獄生活是怎樣的,她知道頭髮每半個月會被剪掉。

她本來該質問高三暑假為什麼會拋下自己,可是臨到最後,她輕聲問:「他們會欺負你嗎?」

她聽說監獄欺負人挺嚴重的。

裴川心裡像被輕輕地撓,他聲音很低很低,像在哄她一樣:「沒有。」

然而他卻不能提及更多了,他現在跟著張博士研究的項目屬於機密,而且簽訂的合同還附帶著保密協議。

他想到這裡,喉嚨發乾,最後鬆開了掌心那只軟綿綿的小手。他依然得回到「監獄」去的。

「瑤瑤,誰把你關在裡面?」

貝瑤也不知道,她說:「我不知道,以前有同學進去的話,外面會有師兄等著出來。停屍房本來是練膽量的,我和另一個室友怕解剖和屍體,所以老師讓我們進去待幾個小時。時間差不多時我敲門外面沒人應,我才知道門被關了。」

停屍房一共就三把鑰匙,以防萬一,三把分別給了那三個師兄,可是今晚他們都不在門外。單小麥肯定因為害怕被送回去了。

裴川說:「別怕,這種事情不會發生了。」

貝瑤也有疑惑的地方:「陳英騏怎麼會在b大?」

裴川沉默下來,半晌他開口:「我待會兒問問他。」

他說:「我先送你回寢室。」

現在都凌晨了,好在貝瑤提前給阿姨打了招呼,哪怕門禁時間結束,回去以後喊一聲,阿姨也會給她開門。

而王乾坤她們發現凌晨貝瑤還沒回來,擔心她出事,都跑出來找她了。

他說送她回去,是走在她身前,就像那晚奧運會,他在萬重燈火之中,一個人身影寂寂。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她還穿著他的衣服,卻也感受到了裴川的疏遠之意。

高中鮮少談戀愛,可貝瑤上了大學以後,見過秦冬妮談戀愛。秦冬妮會在女生宿舍樓下,和男朋友親得難捨難分。

有時候深夜,寢室唯一有男朋友的秦冬妮還會分享擁抱和愛撫的感受。

似乎熱戀的人,每時每刻都恨不得黏在一起。

可是只有裴川,從高中開始,他很克制地不碰她。

親吻、擁抱、牽手,如果她不要求,他都不會做。

他是不夠喜歡她嗎?

不像秦冬妮男朋友那樣,對秦冬妮有渴望?

還是說,一直以來,裴川並沒有把她當成女朋友。她明明一直覺得他喜歡自己的。

貝瑤知道他們今晚相處的時間不多,夜已經深了。明月從西邊慢慢懸掛在了正空,冬夜的風有幾分冷清。

裴川還欠她一個答案。

「裴川!」

他腳步頓住,月光下回頭。

「你是不是沒有把我當成你女朋友?」她仰頭看他,「高中的時候你說,如果我好奇談戀愛的感覺,可以和你在一起,但是有兩個條件,第一是沒親密接觸,第二是不宣佈。你是不是一直都覺得,我是因為青春期好奇才會選擇和你在一起?」

他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心裡酸澀,難道不是嗎?

她會看到更寬廣的世界,或許不用一年,就能明白有人比他這個殘廢更好。

可他曾經說過,她可以不必遵守這些條件,他永遠為她退讓妥協。所以如今他說:「不是。」

貝瑤後退一步。

「那你去宣佈。」她直視著男人漆黑的瞳,固執道,「我們學校有個公告欄,還有大學論壇。你去給所有人說,你是我的誰。」

他拳頭握緊,黑黢黢的眸壓抑。

「瑤瑤。」他艱澀開口。

夜風吹動她額發,她從他沉寂的目光中,讀懂了青澀少女時不能明白的一切。

騙子!這個大騙子!

他根本沒有相信過她的話,也沒有把她當成過女朋友。他只是在哄著小少女時期的自己玩一場遊戲,等她厭煩了就隨時可以抽身而出的遊戲。

如果以前是怕臨近高考不能早戀,所以不對任何人講,那麼現在呢?

這個自卑的男人,永遠都不信她喜歡他。

她脫下他的外套,扔在他身上。

他閉了閉眼,冰冷的拉鏈砸在他下巴上,有些疼。

她轉頭就走。

裴川握住她手腕。

把她拉了回來。

那件外套掉在地上,月光把他的影子都照得多了幾分清冷。

她看見了一雙黑漆漆的眼。

「我要怎麼說?」他開口,「你想要我怎麼說?」

貝瑤剛要接話,他幾乎以一種狠命壓低、困獸一樣顫抖的聲線說:「現在去說,給全天下說,然後我明天繼續回去坐牢,讓所有人知道你曾經有個犯了罪的殘廢男朋友嗎?」

她睜大眼,杏兒眼裡有水光,有漾漾的月光。

裴川說:「瑤瑤,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個日日夜夜,我什麼都不能為你做。」

貝瑤看著他,原來還有三年……

他說到最後,眼裡映出她的模樣,夾著顫抖的悲拗:「我用什麼來賠給你不完整的青春?你明明已經明白了,初戀不是我這樣的。你的同學,你認識的人,她們遇見的人年齡正好,意氣風發,帶來的笑永遠比淚水多。他會在雨天給你撐傘,夏天帶你看彩虹,和你擁抱親吻。而不是讓你用最好的年華,來等一個監獄裡的人。」

他緊緊握住她手腕,像是垂死掙扎的人握住一切。

你想我怎麼宣佈?但凡未來你有一點後悔,你不如殺了我。

裴川牙關緊咬。

沒有他的這一年,她和那個親吻她臉頰的人,不也能很開心嗎?

沒有人的愛情是像他這樣,絕望悲哀到泥濘裡,陽光照不進來,哪怕日思夜想,也不能開出任何一朵花兒。

他從監獄裡走出來,身上不知道多髒,連碰碰她都怕把她也弄髒了,更別說像那個人一樣在所有人面前低頭吻她臉頰。

他但凡愛她一天,就一輩子都沒有這樣的勇氣。

秦冬妮、王乾坤和單小麥踏著月光過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

秦冬妮驚訝地看著帶著棒球帽挺高的男人。「瑤瑤?」

裴川聽見別人的聲音,明白有人來找她了。他望過去,剛好看見了那天見過的三個人,其中有王乾坤。

王乾坤也驚訝地看著裴川握住貝瑤手腕的那隻手。

裴川死死抿唇,知道該鬆開。可是卻只低頭看她眼睛。

貝瑤,即便是這樣,你還是承認你人生中他這樣的污點麼?

貝瑤說:「不過三年。」

她聲音很輕,可是因為冬夜出奇地靜,連蟲鳴聲都沒有,她說:「不過一千多天,裴川,我等你。但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你要是還不要我,我就不要你了。」

「所以。」貝瑤抬眼問他,「你要我嗎?」

裴川和陳英騏走在b市的街道上。

陳英騏說:「這個城市真熱鬧,比我們那個小城市熱鬧多了,我在這裡待了一年,卻記不清這裡的大街小巷,只記得小區那棵梅花樹。」

「你今晚怎麼會在b大?」

陳英騏苦笑一聲:「我拿了你的錢,答應過幫你照顧貝瑤,不讓她有危險。可是前幾天,我反悔了。不想再北漂,我想敏敏了。所以我來看看貝瑤,想和她告別,結果她同學說她去停屍房練膽量了,我就在外面等她出來。後來你知道了。」

陳英騏沖兜裡摸出裴川給他的東西:「這究竟是什麼東西?你當時給我說緊急的時候用。我知道今晚這種情況不該用,可我得走了,我就是個懦夫,拿了那麼多錢,可是一年都沒有拼出什麼名堂。我真想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你,這個還給你,錢也還給你。或許我錯了,我本來就沒有那個能力給敏敏未來。」

裴川接過來傳感器。

當初他進監獄前,怕還有漏網之魚會傷害貝瑤。於是和陳英騏做了一筆交易,陳英騏不會傷害貝瑤,也有喜歡的人,是最合適的人選。

要是他進監獄時,傳感器響了,裴川那時候即便是死,也不會真去坐牢,要揉碎一切為她滌盡荊棘。

裴川問:「你要回去?」

陳英騏說:「是啊,你看,都兩年了,我還是老樣子。汽車改裝店沒虧沒賺,體重也下不去。我或許一輩子也配不上敏敏。」

說到最後,陳英騏低聲說:「她訂婚了,就在上個月。」

裴川沒強求,拿了東西走了。

只不過走了許久,裴川回頭,看到月光下失落痛苦的陳英騏,裴川說:「孬種。」

陳英騏抬眼。

他聽見那個月光盡頭的男人說:「胖、沒錢,永遠不是退縮的理由。如果我是你,哪怕割肉賣血,也要死在她的身邊。」

可是,殘疾是永不可逆的痛。

他連為她割肉賣血,都沒有資格。